书城文学小女子的麻辣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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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乱弹 (1)

妖女和名妓的混合体

金庸笔下,出现了一大群风神各异、惊才绝艳的出色女子,不同于旧式侠女的是,这些江湖众艳各有擅长,举止谈吐有类大家,个性张扬一如名士。在此之前的十三妹、玉娇龙等旧式侠女,除却女儿身份外,行为举止和江湖豪客并无太大区别。而金庸笔下的众女儿,却兼具灵气、傲气、清气、侠气于一身,非庸常脂粉可以相较。略举一二:

黄蓉,出身于书香门第,能诗词,工应对,懂书画,以十五六岁的幼龄,即能和南帝手下的渔樵耕读四大弟子抗衡。最了不起的是,在只重人文社科知识的古代,蓉儿居然还精于算术,连号称神算子的瑛姑都不是她的敌手。

任盈盈,擅音律,尤擅弹琴吹箫,而且还前无古人地将音乐用在心理治疗方面,以一曲《清心普善咒》化解了令狐冲胸中久积的郁闷。

程灵素,工医术,尤擅用毒。在数百年以前,已经懂得使用全身麻醉法,观其医术,似集内科、外科、五官科等等于一身(不知五官科是否属于外科),总之博大精深,非现在那些看病纯粹依赖仪器的名医可比。

小昭,识音律,特长是唱小曲儿。至今,我对那段“到头这一身,难逃那一日”的小曲儿还记忆犹新。

阿朱,擅易容。这点还不算啥,我看阿朱阿碧住的那派头,什么琴韵小筑、听香水榭,完全可以和大观园中的诸小姐媲美。大户人家的丫环,果然比小家碧玉还体面几分。而朱碧二人,自然是琴棋书画无不精通了。

程英,诗词曲赋无一不通,尤擅吹笛。只是吹来吹去都是那首《淇奥》,聪明如她,难道不知道对着没读过什么书的杨过,也许根本就没听说过什么“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同学们,这些传说中的侠女们可真是文武双全啊,特长一摆出来,别说寻常江湖女子,就是那些名门闺秀们,在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古代,才华怕也难以与之比肩。

依我推断,金庸在塑造这些女子的形象时,吸取了旧式侠女的豪气和侠气,又糅之以清气和灵气,才有了这么一群风华绝代的新式侠女。

金庸对《红楼梦》的继承已有很多人加以论述,其实,依金庸那采得百花酿成蜜的手段,吸取的又何止是一部《红楼梦》的精华?

刘国重老师在破译金庸密码一文中早已指出--《聊斋志异·24卷本》第十五卷第三篇小说是《阿绣》,第四篇是《小翠》。两篇文字独立成章,情节互不相干。当两者分别作为孙女、祖母的名字又同时出现在金庸《侠客行》中,事情就颇堪玩味了。金庸博采众家之长,成就了自己的渊厚。人们往往只注目于曹雪芹、施耐庵对金庸的影响,其实《聊斋》之影响也绝非浅鲜。

受此启发,我觉得金庸笔下的女性形象,的确是受了《聊斋》的影响,但又不仅仅是脱胎于聊斋。大胆地推测一下,我认为,金庸群芳的“人格样本”,大致有两个来源,一是《聊斋》中的狐魅花妖,一是秦淮河上的名妓们。换个说法,金庸把狐女们的妖气鬼气,与名妓们的风流放诞融为一体,就铸就了“金式”新派侠女。

《聊斋》中的狐仙鬼女,赋予了金式侠女特立独出的行为和异于寻常的妖异。将二者联系起来一对比,其源承者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

其一,金庸笔下的女子,在闯荡江湖之前,大多离群索居,而且所居之地俱属荒寒孤寂之地。比如说,黄蓉所住的桃花岛,任盈盈幼时居住的黑木崖,殷离住过的灵蛇岛,程灵素生活的湘西,蓝凤凰生活的云南,木婉清住的幽谷等等。小龙女就更绝了,对于这位自己颇为钟爱的女角,金庸干脆让她住在古墓里。

说到古墓,自然会令人想起《聊斋》中的那些女鬼们,什么辛十三娘啦,聂小倩啦,都是幽居在人迹罕至的荒野。而婴宁、小翠这些狐女们,也大多住在偏僻的山野之中。她们和小龙女们的生活环境,是多么地相似!

其二,正因为从小生活在偏僻荒野之处,远离正统文化的熏陶和束缚,所以,不管是蒲松龄笔下的狐仙鬼妹,还是金庸笔下的黄蓉小龙女,都保持了无拘无束的个性和纯真无邪的心地。我们看得很重的金钱,在小龙女她们那是没啥概念的,所以她才会拿起馒头就吃,完全不知道有付账这回事。

山野相对于人居之处,是边缘之地,桃花岛相对于中原大地,又何尝不是边缘之地?狐女娇娜并未嫁给书生孔雪笠,却不避嫌疑地为他治伤,雪笠视之为“腻友”,俗世女子焉得如此不拘形迹?而黄蓉在得知郭靖已有未婚妻时,也不大烦恼,反而说:“你娶你的华筝,我也去找一个人嫁了。到时候,你心里想着的还是我,我心里想着的也还是你。”

在古墓中长大的小龙女,更加于世俗礼法没有半点概念,如果她从小就是在所谓的名门正派大家族中长大的,怕是胆子再大,也不敢动“嫁给徒弟”这样的念头吧。

而木婉清、殷离这样的女子,其心思之单纯坦率,和那些未经世事污染的狐女们何其相似。特别是木婉清这个人物,单纯得像一张白纸,不禁让我想起《聊斋》中的婴宁,一样的天真烂漫,一样的不通世故,只是涉足人世后,却难免被礼法所污,婴宁“不复笑矣”,木家妹子也不再动辄说什么“我一箭射死你,再射死自己”的疯话,而是沉默隐忍地接受了命运的拨弄和心人上的背弃。

说到婴宁这个人物,又不禁想起骆冰来。和婴宁一样,骆冰也是娇憨爱笑的,婴宁被邻家子调戏,骆冰惹余鱼同相思,都和这爱笑的毛病脱不了关系。婴宁后来绷紧了面孔,只不知骆冰是不是也把笑容收敛了起来,只敢向文泰来展示了。

其三,狐魅花仙们,身上难免会有一些妖气,比如说小翠施计惩治公公的政敌,聂小倩一开始的助纣为虐,《莲香》中鬼女的夜半来天明去,都是妖异非常。

而金庸笔下,最生动最出彩最受欢迎的角色,非“妖女”莫属了。她们与蒲留仙刻画的那些可爱的女鬼、女妖、狐仙形象只怕也多多少少有些关系。所谓妖异,一是行事出人意外,如任盈盈让劳德诺和两只马猴拴在一起,此举就和妖女之称挺相衬;一是身具“妖气”,通俗点说,就是咱们常说的“狐媚之气”,《聊斋》中的书生,遇到狐仙鬼女们总是没有丝毫的抵抗能力,周迅版的《画皮》更是把这一点媚气夸张到了极点。而赵敏素素这些妖女们,也比名门正派出身的正派侠女们,多了几分蛊惑人心的神秘魅力。

其四,金庸小说延续了《聊斋》中穷书生与小妖女之间的爱情传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蒲松龄长期在外做家庭教师,与妻子聚少离多,枕畔冷清之余,不免起意淫之念,把自己想象成寒窗苦读的书生,暗暗期待着从残垣断壁的墙角飘然走下一个女子,自称是修炼千年的狐仙,眼波流转的巧笑勾人魂魄。

同时,因为蒲公长期失意于科举考试,所以幻想着该女子不仅美貌温柔,而且手法通天,能带来物质和爱情的双丰收。

有个故事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了,说的是一个落魄书生,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以为“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某个深夜,书上真有个叫颜如玉的女子走了出来,毫不忸怩地自荐枕席,这当是蒲松龄式的典型意淫了。

光是云雨之欢倒还罢了,这些妖女们,往往能凭着过硬的本事,让男主角来一个咸鱼大翻身,从根本上改变他们的处境。

如鼠精阿纤,善于聚敛囤积,把某书生一贫如洗的家庭整得安康富足。还有某个身具特异功能的丑女,有无盐之德,在她的辅佐之下,失意科举的相公一举成功,考取了功名。还有《翩翩》中的罗子浮,放诞无行,满身脓疮,真不知道哪辈子积的德,居然被仙女翩翩看中,还让他过上了神仙一般的日子。真是岂有此理。

金庸笔下的爱情模式,正是这种穷小子与美妖女之间爱情的衍生,只不过,他大笔一挥,将穷小子换成了落魄江湖载酒行的失意侠士。

所以,傻头傻脑的郭靖,能够博得七窍玲珑的黄蓉之青睐;内无全力、整日酗酒的令狐冲,能够赢得魔教圣姑的欢心;身无长物的小和尚虚竹,更是一不小心就泡到了西夏公主……

从蒲松龄到金庸,中国文人的意淫梦就没有结束过。

现在来谈谈金庸笔下哪些女子受秦淮八艳的影响。

其实,何止是金著,《聊斋》中的狐女们也不无八艳的余韵,这一点,陈寅恪先生已经有所论及,不赘述。

秦淮八艳这些女子,身在红尘,殊具风骨,大有唐时侠妓的遗风,从柳如是、李香君等在江山巨变时的不屈表现,更是显示出了对红线、聂隐娘等传统侠女的超越。呵呵,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岂为郭靖萧峰等所独美,柳如是之劝钱谦益求死,李香君之智救晚明文人,亦深有侠风。

对于旧式文人来说,秦淮河上的青楼名妓们,只怕称得上是最理想的女性吧,论容貌,她们意态娟好;论才华,她们色艺双绝;论气骨,她们深明大义;论情趣,她们风流放诞。

古时的名士,去秦淮河上寻芳,怕不仅仅是出于猎艳的心理,更带着一种寻求知音的隐性需求。这才有了钱谦益与柳如是、李香君与侯方域、冒辟疆与董小宛之间的千古佳话。

在金庸笔下那些惊才绝艳的女子身上,我们也可以重温秦淮八艳的逼人风采。

金庸小说中甚至写到了八艳中的一个,那就是,吴三桂为之冲冠一怒的陈圆圆。史载,陈圆圆“容辞闲雅,额秀颐丰,有林下风致”,可见早超出了“美则美矣,毫无灵魂”的范畴,那是美得相当的有深度,有气质,有内涵。

《鹿鼎记》中的陈圆圆塑造得也颇为生动。虽然出场次数不多,但真正是风华绝代倾倒众生,不仅将吴三桂李自成两大豪杰收服在石榴裙下,还有了一个死忠的粉丝胡逸之。陈圆圆见小宝那一段写得非常传神,让我们深深地领悟到,一个女人的魅力,固然依附于其美貌,却不仅仅纯粹出之于美貌。

想那阿珂,作为陈圆圆的女儿,容貌肯定是非常相似的,但此女一脑子糨糊,生生浪费了她娘给的好皮囊。如果真要到秦淮河上去做歌妓,必定是无法列入八艳之中的。

陈圆圆的风华,让我们隐约可领略到秦淮河上脂香粉腻的风光。在金著其他女子身上,我们也可看到八艳们的影响。

其一,金著中有很多女子,都具有绝世之才华。像林朝英、黄蓉、郭襄、任盈盈等,赵敏和霍青桐更是将这种才华上升为军事才干。我们试想一下,在封建礼教盛行的古代,动辄鼓吹女子无才便是德,连李清照想收个徒弟人家都不愿意学,可见,普通女子是很难得有学习的机会的。

只有一种人例外,那就是名妓们。那时候的青楼,真真正正是个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不像现在的一些色情场所,完全沦为皮肉交易。要想跻身于名妓之列,须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就像《书剑》中的玉如意那样,十八般才艺样样来得,这样才能挂红牌成名妓。容貌倒不求艳丽,只图“意态娟好”,比如说柳如是貌似长得就不是特美。陈圆圆可能真的美得出奇,那个冒辟疆一见了她就神魂颠倒,对董小宛一开始却不是很感冒。

可惜的是,尽管金庸笔下的美女们和古时的名妓一样,秉绝世之才华,却很少碰见能欣赏的男主。郭靖令狐冲之类一概不识风雅,令狐冲稍好些,至少还能和女主琴箫相和。所以这些女主的才华,只能在克敌时稍稍用上一点,平常呢,就只有闷在肚子里发霉了。闷骚如林朝英,干脆自创了一套玉女剑法,将一腔情意满腹才华都倾注于中。而千伶百俐的黄蓉,只得有事没事研究点美食,再赋以风雅之名,好让满肚子的诗书有个去处。

其二,金庸群芳中,不乏明慧妍质、风流放诞之辈。其言行举止之香艳迤逦,生活情调之委婉细腻,都是十三妹之类的旧式侠女所无法比拟的。从书中人貌的一些细微描写中,我们隐约可以窥见,一些勾栏中才有的风流手段:

苏荃还是神龙教主夫人的时候,听了韦小宝夸奖她的话,喜得眉开眼笑,走上去拧了一下小宝的脸,江湖儿女纵然再不拘礼节,怕也不至于此吧?

蓝凤凰和令狐冲初相识,只因为令狐冲对她很信得过,就热情地亲了他几下,我想,也不是每个少数民族女子都这么奔放吧?

赵敏就更绝了,面对张无忌时表现出的欲拒还迎、半推半就,每次两人一碰面就有打情骂俏的好戏看了。

小龙女和梦姑这两个人有所相似,都是身体被开发后,爱欲很快觉醒。

此外如叶二娘和玄慈、段正淳和康敏等等,都怎么看怎么不像走的是正常的情感道路,带着几分轻率和戏谑的味道。

特别一提的是,金著中的女角动不动就玩COSPLAY,往歪里想,是不是也是为了增加情调呢?还有康敏的虐待狂,建宁的被虐待狂,都让人无法往传统女性的路数上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