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小女子的麻辣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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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乱弹 (2)

上文说过,小龙女们因长期幽居僻处,所以不受礼法所污。而金著中另有一类女子,是深谙礼法而超越于其上的。比如说,阿朱,作为慕容家的侍女,她肯定是受过良好教育的,但阿朱在认定了萧峰后,主动上前去表白心迹。这行为,不就和红拂夜奔一回事嘛。再比如说郭襄,虽然有个一身正气的爹,自己还是跑去和三教九流的人整天厮混。还有杨不悔,更绝,干脆嫁给娘亲的前未婚夫。如此惊世骇俗的行为,岂能是闺房闭处、礼法拘牵下能造就的?

江湖和青楼的共通之处,就在于其开放性和包容性,比起传统的闺阁来,这两处真是一方宽广的天地,能够滋生女性独立丰满的人格。

其三,和梁羽生小说中苦恋女主的男主角们相比,金庸小说中的男主角未免太过艳福齐天,出现了“女人都爱男主角”的现象,而这种男女比例的极大失调,也正是旧时青楼中常见的景象。

遍观金庸的小说,就从来没有出现过一个只和女主有情感瓜葛的男主。呆愣如郭靖,痴情如萧峰,执著如狄云,都得给他们搞一个后备,至于要不要,那就是男主自己的事了。到了最后一部小说中,更是七美团圆皆大欢喜,只是不知道,依韦小宝那小身板,能够享几年的艳福。

当然,旧式家庭大多都是三妻四妾的,所以这一点倒不能硬向秦淮河上扯。只不过,段正淳泡妞那个容易劲儿,韦小宝那种大团圆的结局,都和逛窑子有得一比。一般而言,小说为了歌颂传说中的爱情,大多推崇一男一女的模式,像金庸这种一个茶壶配七个茶杯的大手笔,毕竟还是少数的。

其四,金庸小说的女主们,大多对秦淮八艳泡帅哥的本事有所继承,这体现在以下两点:

一、倒追。在那万恶的封建社会,普通旧式女子纵使有倒追的胆,也没有倒追的可能性(不过,旧式女子似乎比现代女子还来得直接,只要在墙头马上一遥遥相见,就有抛家弃父千里随夫的勇气,实在令我辈汗颜)。但名妓们就不同了,总得有两手勾魂的本领,青楼根本上来说就是一个鼓励倒追的地方,前有李师师见燕青之勇武而动心,后有杜十娘恋李甲之斯文而思嫁,爱情的主动权啊,似乎从来都是掌握在名妓们的手里。

金著中的女子,则将倒追的精神发挥得很好。黄蓉之于郭靖,任盈盈之于令狐冲,小龙女之于杨过,霍青桐香香之于陈家洛,丁珰之于石中玉,倚天四女之于张无忌……不胜枚举,总之,金庸是鼓励倒追的,男主们相对保守,女主们绝对主动。

补充一句:著名的董小宛,对冒辟疆就是倒追的,其过程之艰辛困苦,足以让金庸群芳们获益良多。

二、对知音型爱情的追求。从唐时鱼玄机发出“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的感叹之后(话说鱼玄机虽然看起来是个道姑,但实际上某些行为却和青楼女子无异),青楼之中的女子,就有点视钱财如粪土,唯求一知心人儿相伴。而秦淮河上的这些名妓们,更进一步提高了精神追求,她们追求的,是那种惺惺相惜、心心相印的爱情。

美人配英雄,名妓们则一般喜欢向名士抛绣球。如上文提到的那几对,还可以加上葛嫩与孙临、卞赛与吴伟业等。其中尤以侯方域与李香君之恋惹人称道,这两个人,不单是情投意合,而且是志同道合,一起投身到反清复明的滚滚潮流之中,比较而言,李香君比侯方域更有风骨。

金庸笔下的某些才貌双全的女子,就表现出对知音型伴侣的渴求来。像任盈盈当初为令狐冲所吸引,就是出于对他高洁心志的倾慕。再如很多金迷鄙视之的南兰,其实何尝不是想求一个生活上情趣相投的知音呢?

三问《神雕》

《神雕侠侣》是我重读次数最少的金庸小说。十来岁第一次看时,看了一半就看不下去了,那时候正是琼瑶小说风行的时候,年少的我正处于叛逆期,大家说好的东西我就很抵触,所以很瞧不上琼瑶奶奶那一套。可是打开《神雕》一看,觉得金庸完全是琼瑶附了体,里面的男女除了谈恋爱外就没有别的想法,所以,很快搁置在一旁了。

过了两年拿起来再看,看到黄蓉和郭芙母女被金轮法王困住,在一堆石头里面转来转去,还得等着杨过来出手相救时,心头顿时一酸,于是再次打住。后来我终于把《神雕》看完了,还好,书末出现的郭襄让我眼前一亮,觉得此书还是有亮点的,可惜亮点出现得太晚,不像《倚天》的开头那样引人入胜。

《神雕》素来被称为金庸式“情书”的范本,金庸引用古人诗词向来具有点铁成金的本事,元好问的《摸鱼儿》本来流传并不广,可现在,是个人都知道那句“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问世间,情到底为何物?是不是一定要像杨过和小龙女那样才算是真正的爱情呢?我们常见的爱情,都是细水长流和风细雨的,而杨过和小龙女,却以其惊世骇俗之举,以其感天动天之情,让我们对何谓爱情有了全新的认识。

杨龙之间的爱情,如飞流惊瀑,如雷雨闪电,让我们这些过惯了平淡日子的小百姓叹为观止。但是,正因为和日常爱情形态相差太远,难免存在着很多的疑点。我总觉得,神雕中的爱情,就像杜丽娘和柳梦梅的故事一样,注定只能存在于传说之中。

摹写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本为梁羽生之长,而金庸的特长就在于一支妙笔曲尽人情,将世态人性刻画得细致入微。《白马啸西风》也是大旨言情,但笔触清淡,所描摹的也只是寻常的爱情,两者相较,《神雕》则化写意为工笔,角色异于寻常,下笔浓墨重彩,言情缠绵悱恻。展现在我们眼前的,是一个迥异于寻常故事的爱情传说,正因为迥异寻常,所以能带给人耳目一新的心灵冲击。

作为一部大旨谈情的武侠小说,《神雕》的批判者素来就和热爱者一样多,批判的原因和热爱的原因往往一样,都是因为,这本书中的感情写得和我们通常所读的武侠小说有点不一样。

顶着被拍板砖的风险,我还是要说,我是属于批判的那一部分。对于杨龙之间荡气回肠的爱情,我觉得疑点多多,有很多疑问不吐不快。

一问《神雕》:仙女为何思了凡?

诸位看官,如果要评选金庸小说中最冰清玉洁的女性,你会把票投给谁?在我很小的时候,我想我会毫不犹豫地投给小龙女的。

首先,这姑娘老穿一身白衣,白衣这种颜色难免给人以圣洁、纯真各种暗示,插叙一句,话说,很多年以后我看到吴倩莲版的小龙女,一袭黑衣实在是太太太粉碎小龙女在偶心目中的既有形象了,虽然吴倩莲的长相是我喜欢的。

其次,这姑娘老住在古墓里,大家都知道,出色的小说家给人物设置的生活环境,一般是和个性相谐的,所以多愁善感的林黛玉住在潇湘馆,娇俏可人的黄蓉住在桃花岛,而冰清玉洁的小龙女,自然是住古墓最合适了,试问还有哪个地方比古墓更加远离人间烟火?而且像古墓里的寒玉床等物,都表明了主人是何等的冰清玉洁。

再次,这姑娘生性不苟言笑,在人前老是以冷冰冰的形象出现,稍微动一动感情,不是要吐血,就是要毒发,只得气守丹田,努力克制七情六欲。

不单是年幼的我是这么认为的,就连一把年纪的全真道士丘处机也是这么认为的,身为小龙女的邻居,他还特意为这位芳邻赋词一首,名曰《无俗念》,摘抄如下:

春游浩荡,是年年寒食,梨花时节。白锦无纹香烂漫,玉树琼苞堆雪。静夜沉沉,浮光霭霭,冷浸溶溶月。人间天上,烂银霞照通彻。

浑似姑射真人,天姿灵秀,意气殊高洁。万蕊参差谁信道,不与群芳同列。浩气清英,仙才卓荦,下土难分别。瑶台归去,洞天方看清绝。

大手笔啊大手笔,一句“意气殊高洁”就胜过了我罗罗唆唆的五百字。

洞天仙子一般的小龙女,对别人向来是不假以颜色的,甚至对唯一的徒弟杨过也没有什么好脸色,且看原文:杨过对师父越来越是敬重,两年之间,竟无一事违逆师意。小龙女刚想到要做什么,他不等师父开口,早就抢先办好。但小龙女冷冰冰的性儿仍与往时无异,对他不苟言笑,神色冷漠,似没半点亲人情分。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难免令人想入非非,特别这师徒二人操练的武功,更加是引诱人往干柴烈火的方向走。传说中,练《玉女心经》的时候,两人需赤身裸体,苍天啊,我不知道脱光了衣服的玉女还怎么保持玉女风范,私底下很是怀疑,金庸是不是运用了谐音的修辞手法,什么《玉女心经》啊,不就是《欲女心经》么?

古墓派的当家功夫这样香艳,《神雕》中却说“本门修炼的要旨又端在克制七情六欲”,这不是逼着人在赤身裸体之际还需努力克制,克制不住,就只有走火入魔了。真是自相矛盾。

仙女小龙女的克制能力果然足够强大,面对着“身材渐高,喉音渐粗,已是个俊秀少年”的杨过,却“仍当他孩童看待”,是以师徒二人虽是少年男女,但朝夕相对,一个冷淡,一个恭诚,绝无半点越礼之处。

为了突出两人的井水不犯河水,金庸还特意给小龙女安排了一项特异功能,那就是,在绳子上睡觉(话说我小时候最羡慕的就是这一点)。于是,一男一女,你睡你的钢丝绳,我睡我的寒玉床,免去了同榻而眠的苦恼,也自然没有了肌肤相亲的机会。

就是这样一个超凡脱俗的姑娘,从未将儿女私情略萦心上,后来对杨过却突然袒露出炽热的感情,这转变,非但是我觉得有点太突然了,就连当事人杨过都觉得有点太突然了,连小龙女幽怨地离他而去,他都还在原地发愣,没有及时出手拦阻。

这爱情的小火花,到底是怎么燃烧起来的呢?从作者的描写来看,有两个人居功甚伟,充当了伟大爱情导火索的角色。这其中之一,当然非尹志平莫属。

试想,若不是尹志平在小龙女无力反抗之际,做出了轻薄她的事情,一向冷冰冰的小龙女,怎么会突然含羞带嗔地对杨过说:“以前,我怕下山去,现下可不同啦,不论你到那里,我总是心甘情愿的跟着你。”

嗯,仙女终于思了凡。但此时的杨过,却懵然不知所对,甚至搞不清到底该叫她“师父”还是“姑姑”好。

照此看来,杨龙相爱,功莫大过于尹志平。不知道他们成亲的时候,是不是应该请尹志平这个媒人喝一杯谢媒酒?(有点歪了,请杨龙迷见谅)

小龙女被尹志平迷奸后,心灵随着身体一起觉醒,突然认清了自己对杨过的爱慕之情。如果说在此之前金庸着重写的是她外冷的一面,现在着重写的则是她内热的一面了。总之,克制的时候有多隐忍,爆发的时候就有多浓烈。

窃以为,小龙女之所以后期表现得对杨过那样生死相许,可能就是以前冷漠过久之后的一种心理反扑。当然,压抑得太久是会有副作用的,书中的小龙女没少吐血,可见,正常人还是不要走极端,当哭时哭,当笑时笑,当爱时爱,在条件允许的范围内,尽量顺从自己的内心。不然的话,武林高手容易走火入魔,平头百姓如你我,则容易得抑郁症。

另一个导火线式人物则是赤练仙子李莫愁。李莫愁觊觎《玉女心经》已久,这次带着徒弟洪凌波大肆来犯,志在必得。结果,人算不如天算,没有抢到心仪已久的《心经》,反而做了一次大媒。

李莫愁步步紧逼,将杨龙二人逼到了生死关头,不仅逼出了杨过愿为小龙女去死的高一片深情,而且也逼得清心寡欲的小龙女突然情沸于中,难以自已。

小龙女之所以突然对杨过萌发了爱意,一来是因为杨过在生死关头舍己为人,破了林朝英设下的门规;二来则是因为,受伤之后,激发了压抑已久的情欲。

说到这可能会有人拍案而起,小龙女也会有情欲?其实毫不奇怪,作为一个正当芳龄的姑娘,动点心思怀点春是无可厚非的,书中对此也并不讳言。

小龙女身受重伤时,心中忽然一动:“反正我就要死了,他也要死了。咱们还分什么师徒姑侄?若是他来抱我,我决不会推开,便让他紧紧地抱着我。”人之将死,其言也真,可见,小龙女心中,还是很渴望得到心上人的拥抱的。

到了尹志平轻薄那一段,她的这种心理就写得更传神了:“她心中一荡,惊惧渐去,情欲暗生,心想原来杨过这孩子却来戏我。只觉他双手越来越不规矩,缓缓替自己宽衣解带,小龙女无法动弹,只得任其所为,不由得又是惊喜,又是害羞。”

以前,我以为只有男主角会“心中一荡”的,没想到,女主角也会有“心中一荡”的时候。可见食色性也,冰清玉洁如小龙女也难以避免。

说到这儿,我不禁想起了那段著名的唱词:“小尼姑年方十八,正青春被师父削去了头发。我本是美娇娘,又不是男儿郎……”此曲名为《思凡》,尼姑既然会思凡,仙女难免会怀春,没啥奇怪的。小尼姑是正青春被师父削去了头发,小龙女却是正青春被师父幽闭在古墓,光头和古墓,都象征着和情欲世界的隔绝。但最终到底,小尼姑又蓄起了青丝,小龙女也走出了古墓,可见,青春少女们谁都抵挡不了烟火红尘的诱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