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在的,这两种声音有时候还真的挺容易混淆的。简东平忽然开始喜欢起这个邱元元了,她的确与众不同。他本来不理解像袁之杰这样的俊朗男孩怎么会死心塌地喜欢一个相貌平平的女孩。现在他明白了,个性美的吸引力有时候远远超过外表。
“你有没有问过她,那盘录音带是从哪儿来的。她为什么要让你去作这样的判断?”
“那盘录音带是王木给她的,其他的她没说。”袁之杰说着又笑起来,“录音带里的那个女人一直在说,不用停,不要停。我想,如果那个男人在杀他,她肯定不会那么说吧。只是到了最后,有点怪,那个女的忽然问了一句‘为什么’,接着声音就断了,然后是一堆乱七八糟的声音,我没听出来。”
的确很怪。
“那个男的,没说话吗?”简东平问完才意识到自己问得不对,连忙纠正道,“录音带里还有别人的声音吗?”
“没有了,你自己听一下好了,全是女人的声音。最后那个女的还大叫了一声,真猛啊!”袁之杰笑道,“我真的不知道她为什么叫。”
“元元怎么看?”袁之杰可能是邱元元失踪事件中知道最多的一个人,可是很奇怪,从来没人好好问过他。
“她说我肯定没认真听,只知道想入非非。后来她就把录音带放我那儿了,让我保留好,不要告诉别人,也不要给任何人听。”袁之杰叹了口气,“我连她父母都没说,她说她会回来拿,我一直以为她会回来。可是??”他说话的声音猛然又低了下来,就像好好走着路,突然跌倒了,好久好久爬不起来。
简东平很想安慰他,但是就在这时,他的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这已经是袁之杰第二次暗示元元回不来了,为什么?他从何判断邱元元一定回不来了?不错,时间太长,放弃希望了,也是一种理由。但是,如果反复暗示,是不是也许意味着别的?也许他得到了什么最新消息或暗示?
“袁之杰,你怎么知道她回不来了?”简东平盯着他的眼睛问道。
袁之杰眉头深锁。
“有人告诉我的。”他说。
“程敏?”简东平立刻问,世界上如果有谁知道元元是怎么回事,非她莫属。
“你的消息可真灵通。”袁之杰吃了一惊。
“依依最近见过她。”
袁之杰笑了笑道:“所以,她怎么躲得掉呢?”
“程敏跟你说了些什么?”
“我是上星期看见程敏的,在公园里。那个公园离她家很远,在郊区,如果我不是跟同学一起去那里吃烧烤,我可能永远没机会碰到她。”袁之杰盯着钥匙圈上的那两颗纽扣发呆,“她一开始想逃,后来被我抓住了。”
简东平完全能想象得出当时的情景和两人的心情,袁之杰看见程敏,该有多震惊,而程敏看见他又该有多惊慌,毫无疑问,袁之杰肯定是拼了老命去追她的,简东平相信,邱元元就是他身上的马达,一旦按下开关,他就停不下来了。
“程敏!你他妈的跑什么!”袁之杰拽住程敏的胳膊,气急败坏地把她拉到一个空无一人的小亭子里。
“你放手!放手!你弄痛我了!”程敏扭来扭去地挣扎着,想摆脱他,但他的力气太大,她怎么都无法挣脱。
“你答应不跑,我就松开。”袁之杰看着她说。
“好。我不跑。”程敏低声说。
袁之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终于松开了手,他这才发现刚刚因为抓她抓得太紧,他自己的手指都有些僵硬了。
“你别想跑,程敏。只要你还在这个世界,无论你跑到哪儿,我都能把你找出来。”他一边活动自己的手指,一边威胁道。
“好,我不跑。”程敏顺从地说。
她真的没有跑。
两人相对而立,都平静了下来。
“好了,你现在说吧,元元在哪里?”过了一会儿,袁之杰开口问道。
程敏避开了他的目光,没说话。她的沉默让他极度不安。
“程敏,元元在哪里?”他焦灼地问道。
“袁之杰......”她轻声叫了他一声,“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的吞吞吐吐让他恼火又烦躁,他禁不住吼了起来:
“妈的,程敏!元元到底上哪儿去了?她不是跟你一起走的吗?现在你在这里,那她在哪里?”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啊,之杰!”程敏说。
他觉得有股冷气一下子蹿进了他的体内,并且慢慢在深处蔓延开来。
他看了她两秒钟,迅速脱下手表,又从口袋里拿出钱包从里面抽出三张百元大钞、几张十元钞票,外加几个硬币,一起放在小亭子里的板凳上。
“程敏,这是我身上所有的钱,我只有这些,手表不是名牌,但也不是分文不值,这些都给你,”他站到她面前很近的地方,望着她,恳求道,“告诉我!元元在哪里?”
程敏瞪着板凳上的物品,仿佛受了奇耻大辱,她红着眼圈,气愤地嚷道:“袁之杰!你这是干什么!难道我程敏是这种人吗?难道我是因为想向你要钱才不告诉你的吗?你也太小看我了!”
“程敏,只要你说出元元在哪里,我什么都可以给你,什么都可以答应你。元元在哪里?程敏,她在哪里?”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她好像被感动了。
“如果我告诉你,你能保证不告诉任何人吗?”她问道。
“能。”
“你不可以告诉警察。”
“行。”
“包括元元的家人。”
他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艰难地点了点头,“好。”他说。
“你发誓!”
“妈的!程敏,你快给我说!”他大吼一声,真想一刀杀了她。
程敏紧闭双唇。
“好吧。我发誓。我不会告诉警察,也不会告诉她家的人,我说话算话。行了吧。”他叹了口气,让步了,“现在可以说了吧。”
她犹豫着,嘴唇翕动了几下。
“之杰,元元死了。”她说。
他感觉眼前一黑,差点没站稳。程敏想扶他,但被他推开了。
这实在也不算什么晴天霹雳,他心里早有预感,但是真的听到程敏亲口证实了这点,他还是过了好久才缓过神来,他沙哑着喉咙,麻木地问道:“你,你说她,死了?”
“我不知道,我醒过来的时候,她就死了。”程敏哭了起来。
他在亭子里坐下,觉得浑身发冷,一直冷到骨头里。
“怎么回事?说清楚些。”
“之杰,你还好吧?”程敏挨着他坐下,握住他的手,想要安慰他。
“我还行。你快说吧,从头说起。”他甩开她的手,有气无力地催促道。
“好吧。”她用纸巾擦去眼角的泪水,磨磨蹭蹭终于开了口,“我跟元元一起乘船又走路,花了3个多小时才找到元元想找的那户人家。我不知道那是谁家,没有门牌号,就是一间孤立的别墅。那地方很偏僻,要我一个人去找,肯定找不到。我们没敲门,从后院的围墙偷偷翻了进去。我很害怕,怕人家把我们当小偷。可元元说,那人有事不会回来,但我还是有点害怕。你,你没事吧,之杰......”她停下来看着他,他知道自己的脸色很差,身子还在不由自主地发抖,但他不希望她因此就中断叙述。
“没事,你继续。”
“好吧。我接着说。我们偷偷走进了房间,元元好像知道柜子后面藏着一道门,她在柜子上摸了一会儿,就找到了开关,接着柜子就移开了,我们推开那道暗门,走了下去,原来那里有个地下室。那里乱七八糟的,有很多杂志,还有绳子、鞭子和刀,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东西都让我很害怕。我叫元元快走,元元不肯,她说她还要待一会儿,她叫我到门外去等她,于是我就先走了。但我还没走到院子,就感觉被人打了一下,我,我昏了过去。等我醒过来的时候,我发现......”程敏咽了口唾沫,艰难地说,“我发现自己躺在一片荒地里,元元就躺在我身边,她,她,她已经死了!她的肚子上、肩上、胸口都在冒血,她已经没气了,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而且,而且......”
程敏再度停了下来,袁之杰回过头来看着她。
“而且什么?”
“而且,我手里拿了把刀,就是我包里的那把水果刀,刀上都是血??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真的不知道!”程敏忽然激烈地声辩起来,“我没杀元元!我没有杀她!你相信我,袁之杰。”
“我相信你,后来呢?”他垂着头问道。
“后来我就逃回来了。”
“后来呢?”
“后来我爸去那里找过,什么也没找到,元元的尸体不见了。那幢房子也没找到,我的脑子昏得很。我们去的路上,我光顾着跟元元聊天了,根本没怎么看路记路,也忘记在哪儿下的车了。”程敏哭哭啼啼地说。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他忽然抬起头盯着她,她胆怯地朝后退了退。
“就,就在出事后的第二天。”她小声地说,立刻又申辩道,“我爸让我先躲一阵子,因为那事我说不清。他怕会给我,给我们家带来麻烦,所以我一直住在郊区亲戚家。你知道,她父母很精明,他们可能会跟我爸打官司,我爸正在跟他做生意,如果有这事,可能,会有影响,这些事我不太明白,但是元元肯定已经死了,她再也回不来了......”
“你是说,你在2001年4月19日就回来了。可是,可是你眼看着她的父母到处找她,你什么都没说,就一直躲着?你的父母还假装找你,其实他们,他们给你另作了安排?”因为愤怒和震惊,他觉得大脑充血,脸涨得通红。他以前只觉得程敏有一点点势利,一点点小气,现在才发现她竟然自私到这种地步。他望着眼前这张长得还算秀气的脸,一瞬间,又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了,他结巴了,“程,程敏,你,你难,难道准备躲一辈子吗?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之杰,我知道不该这样。但是你说,如果告诉元元的父母,对他们有什么好处?他们不是会更难过吗?还不如让他们抱有一线希望呢。”
他真的无语了,眼泪止不住地掉了下来,他已经好久没哭过了。他真恨眼前的这个女人!他想揍她,把她的脸压在泥里狠狠地揍,揍成肉饼。但是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失去了所有的力量,他觉得双脚好像被两个钢钉牢牢地钉在了地上。他觉得痛彻心扉,又动弹不得,他连站都站不起来了,更别说打人了。
元元,你他妈的在搞什么!元元,你到底干什么去了!元元,你他妈的给我回来!元元,你他妈的不就是为了个男人吗?难道我不是吗?元元,你他妈的真不值得!元元,你他妈的真贱,真贱!元元,我他妈的为什么那么爱你!我他妈的比你更贱!元元,我他妈的等了你三年!你说你会回来,我信了!你他妈的从来不说谎的,这次为什么骗人......
那天,他在亭子里哭了很久,哭得嗓子哑了,差点断了气,程敏几次抱住他企图安慰他,都被他推开了。
“你给我滚!”他朝她吼。
最后,程敏拿板凳上的钱,留下手表匆匆走了。
“照你这么说,程敏最后一次看见邱元元是在2001年的4月19日?”简东平问。
“她是这么说的。她后来又跟我见了一次面,我让她无论如何也要回忆一下她去过的那个地方。”袁之杰的声音很平静,“不管怎么样,我想亲自去找找看。”
“找到了吗?”
“我找到了那块荒地,因为程敏就是从那里逃回来的,所以她对那地方还是有点印象。那地方现在仍然是荒地,当然,我没找到元元,什么也没找到。”袁之杰无奈地笑道,好像在说一个很好笑的笑话。
“那么邱元元一开始想去的地方在哪里?程敏有没有说?”
袁之杰想了想说:
“她们是在吴东码头上的船,乘了3个多小时到G镇,然后在那里乘长途汽车,大约用了45分钟。程敏不记得是乘哪路车了,只记得是个某某线。她也忘记是在哪一站下车的了。她们又走了很长一段路。其中元元也向别人问过几次路,但是程敏当时没注意,所以她也说不上来。G镇是她能说出的唯一一个准确的线索,”袁之杰向后一靠,“我还没去G镇,我上星期才碰见程敏,这两天课比较多。”
“老实说,袁之杰,我很奇怪为什么是程敏跟她一起去,为什么不是你?邱元元出走前有没有跟你特别提起过什么?”简东平从一开始就想这个问题。
“本来是我跟她一起去的,但我打球把腿弄骨折了,所以......”袁之杰显然为自己的那次受伤懊悔万分,他停顿了好久才往下说,“元元在离家前一天来找过我。她把录音带什么的放在了我那里,让我保管。”
“她失踪后,你为什么不把这些东西交给她父母?”
“因为她说她会回来的,我相信她,而且,”袁之杰冷漠地一笑,“我又不是她父母的朋友,我是元元的朋友。”
年少时的友谊大概就是这么单纯且盲目,站在成人的角度看,这种承诺和坚持显得多么幼稚可笑又不合情理,但是却令人感动。
“那你知道王木在哪里吗?”
简东平觉得奇怪,如果邱元元所做的一切都是给王木复仇,那么跟她一起去行动的应该是王木,跟她一起去探险的也应该是他,但是他似乎始终置身事外,那么,他在哪里?他在这一系列的事件中究竟扮演什么角色?
“他?我不知道。”袁之杰茫然地摇了摇头。
“他没来找过你吗?”
“没有。”他顿了一顿,“但我去找过他。元元失踪后,我曾去过他们做纽扣的那间小屋,但房东说,他4月12日就搬走了,就是元元离家的前六天,我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
“你有没有接到过什么莫名其妙的电话?”
“没有。”
“她跟你告别的时候有没有提起王木?”
袁之杰漠然地摇了摇头。
“她说要离开两天,我一开始也怀疑她是跟那个王木一起的,但她说她不是,因为王木的哮喘病犯了,没法出门。元元好像挺担心他的,但她没说他在哪里。”
真是怪事。这个男人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