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许多的机构都是由这样的同好者们形成。前面提到的黑彼得,因为爱这只黑天鹅的人多了,明斯特就组成了一个“黑彼得协会”,大家一起为黑彼得的爱情状况出谋划策。这些协会往往是非盈利的,每个人交个年费当做入会费,并积极地参加这个协会举办的活动。对他们而言,这是生活的必需品,是精神生活的一部分。
这两种学习,都是人生之必需,但如果只有前者,只有为了生存和竞争而存在的学习,生活未免太过单薄和紧张。身边好多喜欢宅在家中的朋友,若能多多选择这些有趣的课程,生命会丰富并从容些。
每个人都会有各种理由不去参加这样或者那样的课程,比如太忙,比如要赚钱,比如路程太远,等等。不想做一件事情的时候,理由是可以无尽的,但想做一件事情的时候,理由只有一条:你想不想对自己好一点呢?
每个人都需要学习一些有用的知识让自己立足于世界,每个人也都需要学习一些好玩的知识,让自己不被这个世界过分羁绊。我以为那些无用又好玩的知识,是一顶又一顶的热气球,让我们在那些学习的过程中,飞越当时当下的逼仄生活,可以俯瞰世界,获得另一种面对生活的角度和勇气。这些收获,无法标价,却使得生活可亲可爱。
跟着小熊去旅行
“看这儿,快看这儿!”
麦克斯尔站在慕尼黑市政厅的塔楼,俯瞰着整个城市。它回过头来说:“来,跟着我逛慕尼黑。”
“这里是彼得教堂,门票可便宜呢。不过你想要爬上去的话,可没有电梯哦。302格阶梯,你得自己慢慢走。”
“你知道世界上第一辆小汽车现在在哪里吗?就在慕尼黑的德意志博物馆里!那里还有好多好玩的机器。要知道,你不可能一天之内看完所有的东西,因为整个博物馆的参观路程有17公里那么长。你最好是每天来看一小部分才好。博物馆餐厅里的食物非常可口,但是如果你只有零花钱的话,那只能稍稍抚慰一下咕咕叫的肚子了。”
麦克斯尔是只小熊,它是一本叫做《熊熊的慕尼黑》的书的主角。这书的副书名是《麦克斯尔写给孩子们的导游手册》。
已经有太多的旅行书籍,告诉人们享受一个城市的种种方法:如何在一个世界闻名的城市里寻找大师的足迹,如何找到有着各种古灵精怪的人的酒吧,在哪里有漂亮的姑娘,在哪里有举世闻名的艺术品,在哪里有五星级饭店,在哪里能尝到正宗的当地菜。几乎所有的导游手册,都是写给那些叫做“大人们”的读者的。很少有人想过,跟着这样的导游手册来旅行,孩子们会不会无聊得发狂。
《熊熊的慕尼黑》的作者爱迪丝是六个孩子的母亲,她想为孩子们写一本关于慕尼黑的书。她想发现一个属于孩子的慕尼黑,一个可以拉着孩子的手一起去享受的城市。
她抱起一个一米高的泰迪小熊,给它取名麦克斯尔。她带它去到慕尼黑各个有趣的地方,并且用麦克斯尔的眼光来观察这个城市,用麦克斯尔的口气来叙述这个城市。
爱迪丝是摄影家,她记录了麦克斯尔的旅行:麦克斯尔在阳光晴好的周六下午去市场坐在一堆水果里,麦克斯尔在绿茵环绕的英国花园里散步,麦克斯尔在市政厅对公众开放的时间里拜会了慕尼黑市长和他合影,麦克斯尔到处找好吃的……麦克斯尔是一只可爱的小熊,也可以是任何一个牵着妈妈的手出门逛街的孩子。孩子会对世界充满好奇,孩子就是会到处乱跑。麦克斯尔写给孩子们的导游手册,就是这样一本给到处乱跑的孩子们的礼物。那些复杂的宫廷绘画虽然价值连城,可对孩子来说没什么好玩的,不如一起去城市中央的湖里喂天鹅吧。跟随着孩子的脚步去探险,这个世界虽然充满惊险,却总是美好的。
我在慕尼黑旅行的时候,特地去了新建的慕尼黑当代艺术馆。艺术馆的大门口有一对父子在打壁球,他们对着当代艺术馆的墙壁狠狠扣球。那面墙壁又高又平又直,艺术馆没有什么人看,所以门口场地很宽敞,十分适合练习打壁球。他们在那里玩了一下午。对于游客如我,当代艺术馆是参观地。对小熊麦克斯尔,对喜欢打壁球的孩子来说,当代艺术馆的那面墙当然比里面任何一件艺术品都更有意义。
城市对于每个人的意义都是不同的。尤其对于孩子,他们有能力去发现一个新的世界。或许一个喜欢打壁球的孩子的导游手册里会写“慕尼黑当代艺术馆的门口,最理想的免费练球处”。
作者爱迪丝是慕尼黑有名的艺术家,她觉得写这样一本书十分有意义。因为没有什么艺术比一个孩子的笑容更珍贵。这是母亲写给孩子的旅游书。她希望自己的城市成为孩子们的迪斯尼乐园。在书的封底,她写道:“我希望,这本城市导游手册带给孩子们欢乐。
如果您也有一些关于熊熊的好主意,想推荐给孩子们在慕尼黑值得一看的地方,那么请给麦克斯尔写信吧,地址是:慕尼黑,恺撒大街10号,麦克斯尔收。”
有没有一本写给孩子的关于上海的导游手册?或者北京?或者广州?
如果牵着孩子的手一起去旅行,你想给孩子看到一个怎样的世界?
与鸟儿相伴
如今回想起卡塞尔来,想起的竟然不是文献展上那些古怪别致的艺术品,而是一路树一样的电线杆。那些与周围景色浑然一体的电线杆,沿着电轨一路铺开。每根爬满了藤蔓的电线杆都长得不一样,上面深深浅浅的绿色和红色的叶子相间,迎风轻颤。
这是个连电线杆都对时间有着感应的城市。一切自然而然,再夸张的艺术想法,都会在这城市里被消融成和谐的一部分。中国的艺术家艾未未有个巨大的雕塑作品被风吹倒了,居然还是显得很好看。这要感谢卡塞尔的清宁气氛,这背景之下的人和物,都有种清朗的轮廓。
卡塞尔是座山,城市中心在山谷,从前的君王生活在可以俯瞰山谷的山顶,那里是德国着名的城堡之一:威廉高地城堡。卡塞尔的有轨电车笔直地接通着山谷和城堡,当年坐着马车驶向城堡的王公大臣,看的也是同样的这一路风景。即使没有文献展,这里也是德国着名的风景之地。
城市的露天公园里空旷无人,有小溪淙淙,雀鸟飞过。在某个角落里放着几块色块鲜艳的正方形的板。走近一看,是60年代的文献展上留在这城市的艺术作品,艺术家的名字是艺术史上必然提及的某个名字。他的作品如今可能价值连城,在卡塞尔却和鸟儿们做伴。这样的作品,在卡塞尔漫步的时候稍稍留心,是四处可见。
比如当年博依斯种下的号称有七千棵的树,如今也分布在了城市各处。其实他也只是象征性地种了几棵。
在巨大的展厅外面,是更大的草地。上面插满了蓝色的小旗子。
远看过去,仿佛开满了一地的蓝色小花,迎风齐齐地摇动,在蓝天绿地里添加了一层色彩。什么都可以是艺术,什么艺术都可以是这城市的自然装饰。
来到展馆旁的人们没有秉着朝圣的心态,也不是来猎奇,就是来看看,玩玩,歇歇。整座城市像一座建在山上的公园,错落有致的城市结构,使得每个人都有足够大的空间,用自己的方式亲近眼前的阳光绿地和艺术。
妈妈推着婴儿车,爸爸的胸口系着熟睡的宝宝,老太太和老爷爷手牵手,另外一只手拄着拐棍进去看展览。小孩看得累了,就到外面的草地上翻个跟头打个滚。年轻人觉得太阳更可享受,就在展馆门口仰头晒太阳。常有穿得夸张的艺术家擦肩而过,在这个城市,没有人特地多看他们两眼。
空气中飘散着音乐。吹笛子的人在街口低头吹奏,他身后密密的树叶随着音乐轻轻起伏,每一片树叶都在闪光。公园的某个角落有吉他声,那有两个英国学生唱着披头士,他们说要凑钱环游欧洲。
大家听完了转头就走,他们倒也毫不气馁,兴高采烈地继续唱。唱歌本身就是愉快的,和钱没有关系。这和艺术一样,创作本身就不是为了最后变成一串钱币数字的。
都说当代艺术喧嚣热闹,还是那些名字和作品,在卡塞尔却好像都安静了下来。艺术在大自然里,也谦卑了起来,展馆外树一样的电线杆,秋天的时候也会一层一层地慢慢变红,在时间里耐心地凋零,又耐心地重新变绿。来到这里的人和艺术,突然变得从容起来。
岁月静好,在卡塞尔仿佛和空气一样平常。
小山头高处,老太太安然晒着太阳。那肯定不是她第一次来晒,也肯定不是最后一次。说不定她已经看过好多届的文献展,没有什么可以震到她的。可以确定的是:这阳光和绿地依旧属于她,也属于每一个人。
那个白袍哲人的理性城邦
一群白衣飘飘身形挺拔的人在山顶的神殿里庄严地纪念着神灵,头戴橄榄枝的运动健将接受着人们的欢呼,宏伟的哲学家和回廊里人们围坐一圈讨论着美和真理,每个自由人都在雅典的城邦里实践着政治理想——今天是牧羊人,明天是战士,后天是执政官。飘逸,健美,自由,理性。——这是我对雅典的想象,我在雅典寻找和印证着我的想象。
一部分的雅典和想象中的一样,庄严肃穆。在无名烈士纪念碑前,最挺拔的希腊士兵穿着着传统的希腊军服,即使是38度的高温,依然一丝不苟地里三层外三层穿着密实的军服,在整点的时刻举行仪式一般的换岗,吸引着游客们的注目。他们纹丝不动地目视前方,哪怕身边热爱到此一游的游客们把他们当做蜡像一样拉着合影。有个穿着迷彩军服的军人来回巡视着,努力隔开游客和卫兵的距离,在风吹乱卫兵戴的帽子的时候,帮他们整理整齐。游客们和鸽群一样,在整点聚拢在广场,看换岗,和卫兵合影,然后又纷纷离去,散到城市的各个角落。
卫兵们表演一般的换岗很难满足人们在这城市里对仪式的想象,但至少满足了我对雅典的部分想象。可是雅典其余的地方,是远远超越想象的。
如今的雅典不是想象中那个理性和齐整的城邦。街上没有白衣飘飘的哲学家,而是色彩缤纷甚至夺目灿烂的世俗男女。辨识这个每年领受慷慨阳光的城市里的居民非常容易,他们的古铜色皮肤闪闪发亮,再巨大的首饰和再夸张的颜色,在他们的身上都显得那么自然和协调。希腊盛产金饰,因为那样的皮肤与金饰无比相称。他们热情,快活,懂得享受生活。
阳光丰富的地带盛产果实和快乐的人。在中央市场买水果,挑了两个桃子被摊主抢下,对方瞪着我说,一公斤起卖!于是花了一欧元揣了十来个回去。这种一次只买一根黄瓜或者只买两个西红柿的德国习惯在这个不知道水果稀缺的地方显然水土不服。
中央市场里的人们看见亚洲面孔就兴奋了起来,几乎人人都会说“你好”,简直是被夹道欢迎一般走了一圈肉铺。有个卖羊肉的雅典人很开心地说从前他是游泳运动员,去北京比赛过,顺便玩了一圈,报上了一串中国城市名字。好热情的雅典人。
雅典的街道拥挤热闹,走着走着脸上头上就滴到了不知道哪个空调飘下来的水,感觉亲切得像在马路上晾着衣服的上海老街区。
人群熙熙攘攘,有些商业街斜斜地在山坡上,挂着大字的招牌,灯红酒绿的模样。人们东拐西拐就到一家街头小吃店,貌不惊人却可口非常。一瞬间让人觉得身处香港的兰桂坊。这是个热闹的现代都市。摩托车的声音在深夜里依然不绝于耳,年轻人夜夜笙歌。
在港口等着坐船的那个傍晚,在街头的快餐店里点了个辣椒塞米吃。开店的是本地的母子俩,他们一句英文都不会说,可每次客人都可以和他们沟通得极好。母亲管收账,儿子管烧菜。闷热狭窄的店铺里电风扇徒劳地哗哗哗转着,挂在墙角的电视直播着希腊的足球比赛,儿子一边洗碗一边抬头看瞄几眼球赛。连卖菜的时候也不忘瞥几眼电视,空下来的时间就趴在高高的柜台上,点一支烟,斜着头看球。母亲就在收银柜旁展开一张报纸,低头细读。空气里是电风扇嗡嗡嗡和球赛的解说声音。恍惚间仿佛身处王家卫的某个电影场景。
当然最热闹并非港口,而是据说已经彻底堕落成游客服务区的Plaka老区。老区大多数的店都和世界上所有旅游区一样,卖着大同小异的旅游纪念品,各种颜色斑斓却没有什么设计的首饰。当然在雅典可以买到黑色的火山石做成的项链,还有无数大大小小的古希腊神像。
游客们从这家店逛到那家店,直到疲倦和失望。习惯等待的店主们有着雅典独特的消遣方式:他们搬一张椅子坐在马路当中,和对面的店主聊天。在Plaka逛街最好看的未必是店里的小商品,而是这些有趣的店主们。椅子排开一溜,他们在那里天天闲聊,从日出到日落。在Plaka摆摊的店主许多都是当地的老年人,看店聊天乘凉。
偶尔有需要招呼的客人,但是生活更大的乐趣来自于和邻居们的八卦。再往前走,就是专给游客吃饭的饭店区,懂得英文的伙计们微笑着吆喝着“我们的餐厅可以看见雅典卫城!”“几个人?两个人?这里坐,我们的鱼很好吃。”不懂英文的伙计在厨房里奋勇烧菜切肉。收银机叮叮当当地弹开又关上。
一直到深夜,旅游品纪念品店纷纷关上门,饭店和酒吧依然人声鼎沸。Plaka几乎所有的店门口都被狠狠涂鸦。仿佛是一件完整的集体创作,整条街都是连绵不绝的生动涂鸦,没有任何店主打算把这些涂鸦擦去。这渐渐也成为了雅典的一部分。
雅典并不是个典雅的城市。嘈杂,甚至无序。学会穿红灯简直是在雅典的生存技能之一。区分雅典居民和游客很简单,观察他们如何穿越马路。老实的游客巴巴地等着红灯变成绿灯,富有经验的雅典居民在红灯跳到绿灯的前两秒已经迈步穿马路。在车水马龙中如何无视红绿灯游刃有余地穿行马路,雅典人在貌似无序的背后似乎又有一套只有自己人懂的规矩。
和所有层次丰富的大城市一样,雅典挤满了外来人口。一个富有活力的城市必然有无数机会,吸引着人们前来淘金,用青春用苦力博一份未来。在街口卖着10欧元一个Gucci包的几乎清一色都是非洲面孔,在卫城底下兜售遮阳伞的几乎都是南亚面孔。雅典的街头有黄色的多人电话亭,永远都有人在那里打电话,都不是本地人的面孔,是那些需要越洋打长途的人们。想必一定有相关的社会学调查,关于这些旅游周边的产业如何渐渐被城市的移民接手,并层次分明地经营下去。
这个雅典和那个白袍哲人的理性城邦毫无共同点,可是我喜欢这个雅典。喧嚣,热闹,现代,充满活力。人们吵吵嚷嚷着,就像阳光在这个城市里挥霍热量一样挥霍着时间,他们享受着生活,他们散漫又快活,慷慨又热情,充满无限可能和生机。老爷爷在街口喝咖啡的时候也不忘在胸前的口袋里插一朵鲜花。
有一天去博物馆区,很远看见一对希腊卫兵在马路上列队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