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高胜于厅,后代绝人丁。门高过于壁,其家多哭泣。”门关风水虽然紧要,然而在宅院诸要素中,其礼制规格毕竟不如堂、厅重要,所以不宜修得过于高大。“门高过于壁,其家多哭泣”,这里的“门”指的是门板。要求门板低于墙壁,其目的也是为了防止把门楼修得过高。在原书中,此诗虽被冠以“郭璞相宅诗”之谓,实际上则可能抄之于某部曾在民间广为流传的宅经。
——“门扇两样欺,夫妇不相宜。家财当耗散,真是不为吉。”此歌与《阳宅十书·论宅外形》中的“凡大门门扇及两畔墙壁,需要大小一般,左大主换妻,右大主孤寡”的说法大同小异。虽然都十分合乎风水美学的对称均衡原理,然而却都是废话一句,因为即使对风水一窍不通的人,也很少会把一个大门的两个门扇及两畔墙壁造得一大一小,一高一低,除非他对传统审美习惯有着强烈的反感和偏见。
——“新创屋宇开门之法,一自外正大门而入,次二重仪门,则就东畔开,吉。门须要屈曲,则不宜太直。内门不可,仪、大、外门用依此例也。大凡人家外、大门千万不可被人家屋栋对射,则不祥之兆也。”诗曰:“大门二者莫在东,不按仙贤法一同。更被别人屋栋射,须教过事又重重。”
除以上外,《明鲁班营造正式》还简单介绍了木匠造门的专用工具——“鲁班真尺”,并附录了八首“鲁班尺诗。”这些诗的内容和《阳宅十书·开门修造》中的“门尺图”的正面所刻写的八首吉凶歌有异曲同工之妙。该尺长为八寸,每寸折合匠家曲尺一寸八分,其前面刻着“财”、“病”、“离”、“义”、“官”、“劫”、“害”、“吉”等八个星位,而后面则分别刻写着“贵人”、“天灾”、“天祸”、“天财”、“官禄”、“孤独”、“天贼”、“宰相”等八个星位。两面标示虽异,然而互为表里,吉凶相同,区别仅在于前面笼统言之,后面条分缕析。该门尺的用法是:先用正面的八个星位即八个一级刻度纵量、横量门窗,使其长宽皆与“财”、“义”、“官”、“吉”四个吉星中的某个相合,然后,再从该吉星所对应的背面吉星的五个二级刻度中,选出一个和所造门窗的功能有着一定联系的刻度即可,如“官禄”、“权禄”、“吉庆”、“天禄”之类可用于大门、厅舍;“子孙”、“横财”、“俊雅”、“安稳”之类可用于内院住房;“智慧”、“聪明”之类可用于书房;“清贵”、“美味”之类可用于厨灶;如此等等。据堪舆家讲,“海内相传门尺数种,屡经验试,惟此尺为真,长短协度,吉凶无差。”
对于一所住宅的气口——大门,风水除了在朝向、位置、高低等方面有所影响外,还发展出一种建筑小品——照壁或影壁,作为大门的附属建筑。
照壁或影壁是中国建筑的独特元素。从纯粹建筑学的立场来看,有很高的价值。照壁不论设在门外或门内,都有挡风、遮蔽视线的作用,墙面若有装饰(如九龙壁)则造成对景效果,民间信仰鬼走直路且脚不着地,因此照壁能挡鬼避邪、遮风收气。此或出于实质的挡风、挡冲(如正对大路)的原因。
照壁是在风水文化指导下所产生的一种独具特色的建筑形式,西方古典建筑就没有这样的一堵墙。照壁在建筑上的意义,除对视线与景观的操纵(隔景与对景)、对人口空间的塑造、对象征造型的运用外,最值得注意的还在于它运用手法的灵活,即要从实用的房屋或连续的围墙中抽出一段来,独立地使用在空间中(图62)。如果不是对墙壁有透彻的了解和经验,是难以创造出有如此价值的建筑形式的。
5.风水·徽派建筑
风水对中国建筑文化与建筑艺术有着重大的影响,这种影响因时代、地域及所流行的风水理论的不同而表现得复杂多样。对此,进行深入详细的研究,应是今后建筑史家和建筑文化学家一项长期性的任务。这里,笔者只能选取为国内外建筑专家所瞩目的徽派建筑做点探讨。
徽派古建筑包括徽派古民居、古街巷、私家园林、亭阁楼台,还包括具有徽派艺术特色的古宗祠、古牌坊、古寺塔等。徽派古建筑主要在新安江流域的自然村落,分布在安徽徽州境内的歙县、绩溪、屯溪以及原属徽州辖制的江西省婺源县等地。徽派古建筑大都是明清两代的,元代的已属罕见,宋代的更是凤毛麟角。明清的徽派建筑虽然历经沧桑,但大都保存完好。具有代表性、蜚声中外的徽派建筑主要有屯溪的老街、歙县的古城、黟县的西递村、绩溪的胡氏宗祠(图63)、歙县的棠樾牌坊群和岩寺塔等。
1985年,美国一个建筑艺术考察团来徽州考察,认为徽州境内的徽派建筑艺术构成了一个完整而独特、极有观赏价值与研究意义的审美文化系统,它在世界建筑艺术与建筑文化史上应占有一席之地。
比起其他风格流派的建筑艺术来,徽派建筑更表现出对山水、自然景观的依赖关系。无论村落民宅、私家园林、祠堂庙宇、亭阁牌坊,都力图同山水融为一体,保持一种天然和谐。徽派建筑中素有“无山无水不成居”之说。徽州传统民居十有八九也确是和山光水色打成一片。或背山临水,或枕山面水,或依山跨水;直至“黄山向晚盈轩翠,黟水含春傍槛流”,“山禽拂席起,溪水人庭流”,窗外是山,槛外是水,山山水水都到家了!溪水穿村而过的,有歙县的唐模、黟县的西递;溪水傍村而过的,有黟县的屏山、休宁的临溪;村落附近有较大溪水、小涧连于村落的,有黟县的碧山、歙县的潜口等(图64)。总体看都是:山峦为溪水的骨架,溪水是村落的血脉,村镇顺溪水走向展开,其支流或人工沟渠在街巷中盘曲,好像微血管连接着一串串民居细胞。
那些古村古宅、大小园林、高低楼台亭阁,乍眼一看,建造得漫不经意,具有“亭台到处皆临水,屋宇虽多不碍山”,“几个楼台游不尽,一条流水乱相缠”的随意性。但是,这些建筑群“以山水为血脉,以草木为毛发,以烟云为神采”,将建筑和山野、草木、流水、行云等自然景观综合为一个艺术整体。远观:白墙灰瓦,色彩和谐,高墙飞檐,错落有致,依山傍水,简淡玄远;近观:居简院深,藏露适宜,高墙映水,低树临池,雪月风花,光景不败。这一切连同那飞檐翘角、突兀多姿、错落层叠的马头墙,和那装饰在门框门罩上的石雕,镶嵌在宅院墙壁上的砖雕,花窗板壁上的木雕,还有那蹬足有声,精心铺筑的青石板路,都是那样古色古香、如诗如画,从而给人以寻味无穷的美的享受。
徽派建筑艺术风格的形成,有着多方面的原因:
首先,它和徽州诸县山逼水激、人稠地隘的生态环境有关。《歙县志》载:全县“山十之六,地二焉,田塘亦仅其二也,人稠地隘。”生存环境既然如此紧张,故而取山前溪边之地构屋成居,似乎也是势在必行。
其次,它和历史上号称“无徽不成商”的徽商的发展有关。“天下之民寄命于农,徽民寄命于商,而商之通于徽者,取道有二:一从饶州、鄱、浮(均在江西),一从浙省杭、严,皆壤地相邻,溪流一线,小舟如叶,鱼贯尾衔,昼夜不息。”换言之,水运是徽商的命脉,徽州山区的茶桑木竹要运出去,浙赣等地的盐米布匹要运进来,都离不开河溪。村镇沿河溪布置,即方便交通运输,又有利贸易集散。不仅如此,这些徽商发财致富后,纷纷回故里大兴土木。但当时商人政治地位卑微,封建制度不能容忍他们建造富丽堂皇的宅第(明代规定:庶民店舍不许超过三间,不许用斗拱彩色,民居宅院前后左右不许开池塘、构亭馆,以资远眺)。于是,巨商们不得不另辟蹊径,以真山真水为园林,通过大量使用花墙、花窗、天井、虚门这些极为普遍的建筑物,从而收到“山随宴座图画出,水作夜窗风雨来”的奇妙境界。
再次,它也和徽州地区的人文环境有关。徽人曾标榜“理学文章山水幽”。事实也如此。这里是著名哲学家朱熹、戴震、胡适的故乡,也是扬州八怪之中汪士慎、罗聘的老家,新安画派的大师直至近代的黄宾虹在这里“师造化”而闻名天下;黄山吸引着从李白到徐渭众多大师;此外一代代民间工匠艺人把砖雕、木雕、石雕、盆景、版画以及徽墨、龙尾砚、宣纸的艺技都推向极高的水平。这一切对徽派建筑艺术的形成,都不能没有影响。
然而,我认为,对徽派建筑艺术形成有着最直接、最重大影响的因素,恐怕还得首推“风水”。
事实上,自元代以后,全国风水文化中心已由江西赣州转移到了安徽徽州。例如本书第八章所开列的明清时期的24位风水名流中,安徽人就占去10名,而其中又有7名为徽州婺源人。有如此多的专长于相山度水的风水名流集中诞生于这块土地,因而也难怪徽派建筑会独得山水灵气,将人与自然的关系处理得那么和谐、那么融洽:
——徽州许多村落有着秀丽的外景,它的选址、方位、经营发展包含着风水先生的指点。图65为黟县宏村紧邻南湖旁边的月塘景色,为明代万历间信风水之说而开凿,与村溪连通。
——当初每一村落一里开外的溪边路旁都有一片丛林,此即“水口”(图66)。它如同影壁一样,将村内外两大自然空间分割开来。村落水口处总有某种建筑标志,构成人文景观,如唐模的路亭牌坊(图67),休宁休村的牌坊,歙县棠樾的七牌坊群,黟县碧山的塔,宏村的桥,太平县崔村的六角楼等等。可惜多年来水口处的林木已砍伐殆尽。
——风水庭院组合理论认为,堂屋应布置在住宅的主要方位,而厨房则应布置在住宅的次要方位。这对徽州民居的具体影响是,使其平面结构呈现出如此一种序列:(气口)大门——天井——堂屋——左右厢房——堂屋屏风后楼梯间——厨房。
顺应自然——利用自然——装点自然,这就是我们研究风水与徽派建筑艺术之关系所得到的最大启示!在风水理论指导下建立起来的徽州民居,难能可贵之处就在于它不认为地形复杂是坏事,而是抓住山水做文章,尽量追求背山靠水,在村落选址、环境建设、庭院布局等方面,用山水把文章做活了。“建筑上它着眼于千变万化的群体,这种群体既不是消极的受自然山水摆布的仆从,又不悖逆自然,好像什么地方都可以放置。现在看到不少好端端的很有特色的地形、地貌被推土机像剃头似的夷为平地,道路筑成方格,建筑横平竖直,这究竟算建筑的“革命化”抑或建筑的“现代化”?对此,徽派建筑所展示的艺术魅力难道不是一种棒喝吗?徽州以及中国各地的民居那么具有浓郁的乡土气息和迷人色彩,其部分原因就在于它们都创造性地、程度不同地接受了某种富有人情味的,以天人和谐为特色的建筑文化与建筑美学的指导。这种建筑文化与建筑美学不是别的,而正是风水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