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这个特效药好像还有中和作用,反正自从服了特效药以后,这些从耳朵里跑出来的字就基本上是有黑有灰,比例相当平均,这么一来就替阿默先生省了不少麻烦,老妈和老婆总算可以休兵了。
现在,阿默先生在床头柜上放了一面小镜子。他本来就有在睡前看书的习惯,现在他看着看着,每次一看到有了睡意打算要睡觉的时候,他就会在睡前把小镜子拿起来对着耳朵看一看,看看有没有字跑出来,有的话他往往都是捏起来先看一看是什么字(或许是因为阿默先生在退休前是资深编辑,大半生都在跟文字打交道,对“字”比较敏感,也比较有兴趣,何况还是从自己的耳朵里掉出来的字呢),然后再轻轻一掸,直接把它掸掉。
老婆大人对于阿默先生如此处理从耳朵里跑出来的字非常不喜欢。
“好脏喔!”她常常皱着眉头抱怨,“太不卫生了啦!”
“有什么不卫生?我掸的是字又不是耳屎。”
“可是还不都是从你的耳朵里跑出来的?都一样啦……”
好吧,为了避免老婆大人继续轰炸下去,阿默先生做了一点让步。那就是每当他捏起那些字以后,不再随便乱掸,而是认准目标的掸;阿默先生的床头柜上除了几本书和一盏台灯之外,还有一小盆万年青,现在,他就是把那些小蚂蚁般的字掸进那一小盆的万年青里。这么一来,老婆大人虽然仍然不是太满意,但总算是勉强接受了。
说起来,阿默先生这次住院对于他的生活来说还是很有帮助的,至少他感觉得出来老婆大人现在真的克制许多,碰到本来以前她一定至少会讲一百句以上的情况,现在她讲了六、七十句就会非常节制、非常勉强的打住。阿默先生心想,她大概还是不希望从丈夫耳朵里跑出来的字都是灰灰的吧。
有一天晚上,阿默先生正要把刚刚掉出来的一个“秋”字掸进那盆万年青里的时候,忽然发现万年青的盆土上居然躺着一个“乐”字。
阿默先生记得前两天自己是曾经把一个“乐”字掸进去过,可问题是眼前这个“乐”字比那天那个“乐”字要大,甚至应该说比以往那些字都要来得大!如果以前那些字是小蚂蚁,那眼前这个“乐”字至少有一只大黑蚁那么大!
“老婆,快来看!”
阿默先生把那个“乐”字指给妻子看,妻子一看,大吃一惊,“这个字好像比较大,你的耳朵痛不痛啊?”
她还以为这是刚刚掉出来的呢。
“不是,这是前两天掉出来的字,我记得至少是在两天以前。”
“真的吗?你确定?”
“当然确定,我在掸进去之前都习惯会看一下的。”
“可是,这个字怎么会特别大?”
“它刚刚掉下来的时候,也就是我刚刚把它掸进去的时候,没这么大,当时是跟其他的字一样,小小的。”
阿默先生的妻子张大了嘴,惊讶的说:“你的意思是——这个字长大了?”
阿默先生想了一想,斟酌了一下措辞以后才说:“我也不知道它是不是长大了,它又不是动物,也不是植物,怎么会长大啊?不过我确定它反正是变大了。”
“真的吗?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变大了呢?”阿默先生的妻子又对着那个“乐”字看了一看,有些担心的问:“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应该不会吧——”说着,阿默先生就伸手去捏住那个“乐”字。
“喂!你干什么?”妻子说:“能碰吗?不会有毒吧?”
“有毒也来不及了,我已经碰到了。”
阿默先生把那个“乐”字凑在眼前看了一会儿,“嗯,还是软软的。”
在这个时候,这个“乐”字至少还是平面的。
阿默先生看了一会儿,也看不出更多的名堂,于是就先把这个“乐”字放在床头柜上,然后把那盆万年青捧起来仔细检查,结果——嘿,还真的又被他找到一个“莲”、一个“翔”和一个“远”,这三个字也都和刚才那个“乐”字一样,都变大了,其中“翔”这个字变得比刚才那个“乐”字还要大。
“真奇怪。”阿默先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就把这些字通通都放在桌上。
“喂,放在这里干什么呀!”妻子的口气一听就是不大高兴。
“我想研究一下——”
“这种废物能有什么用啊,我看还不如赶快丢掉吧!免得我一看就不舒服。”
“现在连垃圾都能再生了,为什么这些字就一点用处也没有?”
妻子还是说:“我就不相信能有什么用!”
“那以前也没人相信能用保特瓶来搭房子和做衣服吧!”
妻子当然还是很不服气,不高兴的说:“你在胡扯什么!那个怎么能够跟这个比呢?”
“反正,你就让我想一想吧,别急着逼我丢掉就是了。如果你觉得看着碍眼,我就先找一张纸把它们包起来就是了。”
隔天早上,阿默先生惦记着这四个神奇长大的字,一吃过早饭就迫不及待的把纸包打开,想要仔细研究。
经过一个晚上,这几个字倒是都还维持着昨天晚上的大小,没有再继续长大。
阿默先生把它们一个一个捏起来看,不断盘算着这些字能不能有什么用处?
他忽然想起最近正在看的一本书,书上有一章的标题上有一个斗大的错字,本来应该是一个“乐”字的,居然打成了“业”字。就在这个时候,阿默先生有了一个想法——何不用这个“乐”字来修正那个“业”字呢?
于是,阿默先生赶快去把那本书拿来,翻到有错字的那一面,比划了一下,觉得好像可行,然后就开始做起了手工;他先把“乐”字贴在一小张白纸上,再把小方块小心的剪下来,小心翼翼的贴在那个“业”字上面。
经过这番改造,虽然那个“乐”字还是看得出来是后来才加工贴上去的,不是一开始就这么印的,但是至少整个标题看起来正常了,意思也清楚了,不会不知所云了,阿默先生觉得看起来还是顺眼得多。
阿默先生端起咖啡啜了一口,默默的欣赏着自己的手工成果,心想如果把书上的错字都这样人工修正一下,倒也不错。看到书上有错字,向来令阿默先生觉得很不舒服。因为,阿默先生做了大半辈子的编辑,“揪错”可以说已经是他的一种习惯,或者干脆说早就成为了一种本能,每次一看到书上有错字,他就会觉得手痒痒的,浑身不舒服,就是很想把它更正过来。只是,阿默先生又想到,书上的字从标题到内文再到图片说明,大小都不尽相同,这些字就算“字”本身是合用的,大小也未必适合。
就在这个时候,因为咖啡杯盘上有一点点水,端着咖啡的阿默先生刚好看到从咖啡杯的杯底滴下了两滴水,正巧滴到放在桌上的那个“翔”字上面,接着,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阿默先生看到那个“翔”字开始慢慢变大!不过,只变大了一点,变成可以用来放在封面当作书名标题字那样的大小之后又不动了。
一个灵光突然闪过阿默先生的脑海。
“会不会是水分让这些字变大的?”阿默先生心想。
他决定要马上做一个实验。
阿默先生赶快拿来一个小碗,把这几个字都丢进去——嘿,过了一会儿,还真的就如阿默先生所预测的那样,这些字吸收了水分之后,很快的就都变大了一些。
阿默先生平常并不是天天都会为床头柜上的那一小盆万年青浇水,现在他想一定是因为这两天刚好浇了一点点水,而先前被他掸在盆土上的“乐”呀、“翔”呀、“远”呀这几个字,无意间吸收了水分,于是就变大了。
这可真有意思!阿默先生饶有兴味的看着正泡在水里的那几个字。又过了一会儿,这些字比刚才又大了一点,现在看起来一个个至少都像是一只飞蛾那么大了!而且,捞起来一看,他发现这些字在变大之后也开始都有了一点厚度;现在它们不再是那么平平扁扁的了。
接下来的几天,阿默先生就迷上了这个特殊的实验。他特别准备了一个小本子,详细记录这些字泡在水里的时间,和它们变大之间的关系。渐渐的,阿默先生发现,这些字就算是同时通通都泡在水里,但是能变得多大、以及变大的时间,跟它们的笔画多少也都有关系。
由于阿默先生非常热衷于这个实验,他开始感觉到现在“字”从他耳朵里蹦出来的速度太慢了,也就是说,阿默先生觉得需要更多的字来做实验……
这天,妻子有些狐疑的问他:“奇怪,我怎么觉得你的耳朵又跟前段时间去看医生以前一样了?那些字好像又变成是不断的流出来了?”
其实,确实是如此,因为阿默先生偷偷的把医生开的特效药给停了。那个特效药本来就是帮忙阻止更多的字从阿默先生的耳朵里流出来,现在,阿默先生自作主张的把药给停了,当然很快又变成是像一开始那种不断流出的情况,只不过不像最初那么严重而已。可是,阿默先生为了避免老婆大人发火,抵死不承认,坚持说是老婆的错觉,然后拼命掩饰,每当那些字一流出来的多了,就赶紧擦掉。
可是,纸包不住火,阿默先生私自停药的事还是被老婆发现了。
这天是周末,老婆大人没出门去跳土风舞,一大早无意中发现了阿默先生藏在柜子里的一个大大的布包包,打开一看,看到里头有一大堆大大小小、厚薄不同的字,觉得很奇怪,因此起了疑心,紧接着再立刻突击检查阿默先生的抽屉,翻了又翻,终于发现上回医生开的药居然还原封不动的塞在抽屉的最深处,根本动都没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