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排伴娘站在她身边,摄像机扫过去,最后落定在一身白色婚纱的她身上,珍珠在胸口点缀,一抹湖水蓝的缎带紧绕在之上,愈发衬托出碧洁的雪肤,她被人簇拥在镜子前,那些掺杂了真话假话的赞美在她耳边不停的环绕,她静静的凝望自己,却看到的并不是现在的自己,她看见了那个曾经迷惘不知所措的夏沧烟,孩子一样,却硬要逞强,为了证明给所有人看她并不是孩子,她不容许被别人小看。
可是,最后怎样呢?
楼上两位摄像师,听到楼下的嘈杂声响,忙跑下去一位,伴娘把她按在床上,娇笑的说,该是新郎来了,咱们汤爷可是世界上最俊的新郎了,我出去要红包去,你可要乖乖坐在这里。
她点头。
今天这样的时刻,本应该开心的,本应该纯粹的,可是,怎么偏偏她,冷眼旁观一切,仿佛一切只是一场为了谁而上演的戏码,她配合的舞袖,上妆。却失了心一样。
镜头拉近,他穿着宝蓝色的礼服,一丝不苟的礼服腰封,就连眺望楼上的神情都仿佛是精细修正的完美。
很多人,很热闹,很多笑声,很多人欢快的起哄,鲜花,满目的各种颜色,密密麻麻的冲上她的眼睑,还有,站在面前,微微笑着的新郎,眉目浅淡,眉宇之间,还是一如很多年前的那种优良气质,牵眉勾唇都是一副美景。
他说,沧烟,不要怕,我来接你了。
她本不想哭的,本不想要流眼泪的,时间如同一把锋利的剪刀,刀刀锋利的剪去所有的细枝末节,她夏沧烟的人生,仿佛今时今日,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枝杈,那枝杈的名字,叫做汤嘉煊。
扑进他的怀抱,身边人都在温暖的笑,只有她知道,这拥抱的含义,她从少女,等到了女子,才得以拥抱到。
这个她深爱的男人。
就算是沧浪,就算是暴风,也无法动摇之的,情感。
汤嘉煊抬起手腕,轻轻落在她的头顶,一下两下的摩挲,也不知道是在说给谁听,或者,是在说给自己听,或者是在告诉沧烟,他说,沧烟,放心,以后,我永远都陪着你。
生或死。
天涯,或海角。
人间,或天堂。
沧烟本以为,不会在这里见到铭乾,本以为按照铭乾的性子,这个场合就算是来了,铭乾也是会把一切搅得鸡犬不宁,可是,偏偏一切都不如她的预期。
铭乾竟然穿着浅蓝色的西装,别着红色的胸花,站在门口做傧相,黑色条纹的领带,穿着西装整个人都散发着不同以往的成熟。
她往后门走,很多人都围上来有记者有媒体,大都是为了宣传这个著名汤爷的婚礼,铭乾用双臂把她护在怀中,一面拨开人群,一面帮她把门打开,她被铭乾塞进房间,她拉着铭乾的袖口,铭乾一双黑如同墨的眸子平静的看着她,不动声色的脱开她的手,轻易的说,小婶婶,小心。她的心一窒,整个人被铭乾关在门后,她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四周静得可怕。
她逃离了人群的围堵,却被铭乾扔进回忆的冲洗。
当年,铭乾带她四处旅游,铭乾尤其喜欢教堂,还记得在那个海滨城市,铭乾站在教堂门口,张开怀抱,白色的t恤,浅白色的牛仔裤,还是年轻男孩的打扮,对着她说,以后,我要在这样的教堂迎娶你,我要整个城市的人都来给我们祝福,我要开出我的所有小妾去迎娶你,铭乾的小妾当然就是铭乾宝贝的那些跑车。
她嗤之以鼻,汤铭乾,你就是个哗众取宠的人。如果结婚,我倒希望偷偷摸摸的,两个人,在某个浪漫岛屿,举行着隐秘的仪式,不需要全世界知道,只要我们知道。
谁知道,很多事情都是经不起谋划的。
如今,她穿上白纱,他站在门外,用着不带感情的语调,叫她小嫂嫂。心里,虽然算不上是要寻死觅活的痛苦,她本来就不爱他不是么,可是,这样在心里穿梭的风,空洞无法捉摸的感觉又是什么?
婚宴上除了汤家的世交,还有很多是慕名而来的政要商界人士,汤爷这个称号的确是不负重望,听说最近几日更是把广州的几间纺织厂一并收购,倒是不知道要做什么,其余人也是拭目以待等着汤爷大显身手。
汤嘉煊躲进了休息室,有些烦闷的拖着她,躺在她的腿上,“我真讨厌说话,累死了累死了。”
她不禁粲齿,“汤爷,记得当年你可是有伦敦交际花的美名在外,怎么现在讨厌起来了?”
她分明是调侃他,他也不恼,只是把她的手抱在自己的胸前。“我好累,让我躺一会。”长腿横陈在沙发之外,环着她的腰身,也就安静下来。
不知道是这几天累的还是病情又有发展,人一多,在他耳边吵嚷,他就想要干呕,刚才差点在众人面前失态,于是躲了进来,再怎么也要撑过这一天。
等到两人手牵手出去的时候,两人都是神采奕奕,端着酒杯,汤爸爸和汤嘉煊的几个哥哥全部到齐,只是当视线落在站在他身边的夏沧烟身上的时候,还是有一瞬掩饰不去的尴尬。
汤爸爸把酒一饮而尽,汤嘉煊看着他,笑眯眯的说,“你这么做人累不累?”
沧烟拖着他的手臂,小声的说,这么多人,你别乱说话。
的确是,周围全是各色的政要人士,他还是纠缠的问,“你明明恨我抢走了你儿子的女朋友,按照你的脾气,不是应该对我又打又骂么,你这样懦弱,倒不像你了。”
汤爸爸嘭地放下酒杯,面上没有一丝的变化,汤铭乾的大伯低声呵斥汤嘉煊,“老小,你非要这么记仇,当年把你送走不是你三哥一个人的意思,倒是你,用自己的一生幸福来报复他,你才是真正幼稚的人。”
汤嘉煊玉质金相的一张脸,略略噙了笑意,“我就是要报复,我就是要让你们都记得,我是那个被你们抛弃的老小。”
沧烟的手指紧紧攥着酒杯,眉头不知何时已经蹙了起来。
心上仿佛是被他狠狠的抓了起来。
汤爸爸没有接话,只是看着沧烟,拍着她的手,“沧烟,你在我心中是没有变化,不论你做谁的妻子,我和你阿姨都衷心祝福你。今天我还有事,酒宴不吃了。”说罢,起身,走过汤嘉煊身边,他停顿了一下,“不论你是不是在报复我,沧烟都是无辜的,你没有必要牺牲别人的幸福,既然事已至此,请你给沧烟她想要的幸福。”
她端着酒杯,身体微微的摇晃了一下,她扶着桌子强撑着自己的身体,酒气上涌,辣的她眼睛模糊,眼前的俊美男子,修长的身体,三分美七分俊的笑容,她不禁问自己,这个就是你舍身弃命也要爱的男人么,这就是你拼尽一切保全的男人么,为什么,永远只是他的筹码。
汤嘉煊把自己杯中酒也一饮而尽,对着沧烟说,“该去下一桌敬酒了。”
他们应该是最奇怪的新人了吧,不需要任何人劝酒,喝的那么干脆,只要别人端起酒杯,他们就举杯饮尽,莫玉堂和潘安都在拼了老命给他们挡酒,可是汤嘉煊不但丝毫不领情,反而把两人喝退,她被他扯起了手,从未见他这副模样,脸上的笑容明明是那么晴朗,仿佛诉说全世界的幸福,可是,她却觉得那种快乐那么悲伤。
她光是看到他的这般模样,就更加的郁结,不用说刚才听见他们之间的那番寓意深远的谈话。
汤铭乾的目光一直没有从她身上挪开,毕竟,这个女人,曾经无数次这样的穿着婚纱出现在他的幻想或者梦境,翩美的衣角,飞扬的发丝,如今,红唇妖冶如同风中的红叶,她偎在自己最最崇敬的小叔叔身边,用那样无辜的眼神,用那样纯洁的眸子去得到所有人的祝福。
那天很想问她一句话,她到底有没有真心的投入这一段感情,是不是一开始,就是一场游戏。
不然,怎么能够这么轻松的全身而退。
心总是扯痛着,从住院就一直记挂她,知道她从来都不会好好吃饭,担心她的胃不舒服,怕她生气气坏身体,愧疚自己那天的幼稚,还下过决心,以后何凤琪出现的时候,都要把她好好保护好,不要逃避,不要扔下他一个人。
可是,原来,这些都是借口而已。
铭乾在被大家藏起来的报纸上看见了铭乾们两人的照片,温文尔雅的小叔叔,和偷拍的她,不施脂粉,清淡的容颜。
铭乾只觉得自己的心,被人踩在脚下狠狠践踏,从未曾付出过的真心,一旦付出竟然就被烧成了灰烬,就连一丝痕迹都不留。
硬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来到这个婚礼上,看着铭乾们在人前的幸福,自己的心已经没了,已经不会痛了,又害怕什么呢,铭乾端起杯子,沧烟这才看见铭乾一直安静的坐在桌子角上,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加了两位座位,两位美女在铭乾身边不停搔首弄姿,铭乾只是看着她的眼,“恭喜你,恭喜你小叔叔。”
铭乾仰脖,一整杯的红酒顺着脖颈流下来几滴,她捏着手绢习惯性给铭乾擦拭,这才发现自己多么唐突,她刚要收手才发现铭乾一直用一种怪异的眼神望着自己,两人都有说不出的话,她把手绢放在铭乾的手中,“擦擦吧。”
汤嘉煊揽过她的肩头,“沧烟,累了吧,我们去休息吧。”
她没有再看铭乾,点点头,随着嘉煊去了后台。
汤铭乾攥着手中的手绢,篮球场上,台球厅里,还有嘈杂的酒吧,她总是温柔的递上纸巾,或者无声的给铭乾擦去汗滴,今天想起来,突然觉得好遥远,原来,他们之间已经隔了这么遥远的距离,铭乾第一次感受到,从此再也没有夏沧烟这个名字在铭乾身边了,心真的痛起来。
何凤琪不知什么时候来到铭乾身边,摆摆手,朝着那几个女人,“都给我滚开,铭乾已经有主了。”
那些女人都是曾经对汤铭乾垂涎已久的名媛,好不容易逮到机会,知道铭乾最近和女朋友分开,于是都来凑热闹,岂肯那么轻易的让开,“你是谁啊,我们凭什么滚开。”
何凤琪不假思索托起来汤铭乾的脸,一口就亲上,正好嘴对嘴,几个女人有些傻眼,虽然有些遗憾,但还是将信将疑的让开地方,她坐在汤铭乾身边,“汤大少,拒绝我的时候那么坚决,怎么现在什么的货色都来者不拒了,是我的问题,还是你的问题啊。”
铭乾捧着自己的酒杯,根本不在意坐在身边的人是谁,抬眸一望是何凤琪,也没有什么波动,仍同时端着自己的酒杯,“你痛么?”她认真的望着铭乾,“汤铭乾,你知道么,你现在的这种痛,我曾经无比清晰的领略过,当你在人前介绍夏沧烟是你女朋友的时候,我就是这种感觉,或者,我们就是同类吧,不适合那么认真的喜欢一个人,偶尔付出一次,就被伤的遍体鳞伤。”
铭乾一把扯开自己的领带,解开了两个扣子,没有答言,继续倒了一杯酒。
“汤铭乾,你是个男人,如果真的不服气,就该活的好看,让她后悔,你越是沉沦,她越是开心,这种女人总是享受着折磨别人的快乐。”何凤琪继续说道,“如果你想要报复那个女人,和我在一起是最好的主意,而我,也喜欢你,这不是正好么,互补的需求。只要你答应,我就是你的女朋友了。”
铭乾站起来,身体微微有些摇晃,原来千杯不醉有时候也会醉。
比如此时此刻的铭乾。
汤铭乾眯起一双好看的眸子,戏谑的笑起来,托过她的脸颊,狠狠的吻下去,“好啊,你说怎样,就怎样。”
潘安已经安排好了车子,她和汤嘉煊两人都沉默的各自坐在一边。
车外的风景匆匆而过,他说,“沧烟,我刚才才发现,原来你也可以爱上别人。”
她慌张的要辩解,他却用食指按上她的唇,“不必说什么,我并没有怪你的意思,这是一件好事,说明,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你还是可以爱上别人的,那么,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也可以幸福快乐的生活下去。”
她望着他的眸子,那种颜色,是她从没有在别人眼底见过的美景,一派清明,他说,“我醉了,让我睡一会。”
他靠在她的肩膀,她和他头靠头的贴在一起,车子里放着动听的情歌,她用手环绕着他的身体,他好像又瘦了,他从来都不是那种瘦人,她曾亲眼见过他的八块腹肌,可是,这次回来却是无比深刻的感受到他的瘦弱,不刮胡子的时候,棱角更是分明,她说,嘉煊,你是不是累了,累了我们就停下,去个没有人的地方,我做饭,你放羊,我们简简单单的生活下去,你不要挣钱了,挣钱太累了。
他的发香,带着檀香,唇轻轻的娑在她的耳畔,“乖,我只睡一会,让我睡一会。”
潘安坐在副驾驶上,有些担忧的透过反光镜看着他,再看看头上还戴着白纱的沧烟,叹了一口气,把心里的话咽了下去。
这样开心的日子,他从没有见过汤嘉煊这些年这样开心过,而今天的笑容也是过往几年的总和,他不能够开口。
新婚初夜,她并没有想到会是这样子的,她在房间等了他一夜,枯坐到天亮,他一直就在客房里,没有出来过。
本来有些憧憬的心,慢慢的成了灰,她伏在床单上,红色的颜色,那么的刺目,仿佛凋谢了一床的花蕾。
天快亮了,她拉开门,一步一步走到客房门口,推开门,门是虚掩的。
他仰躺在床上,身边躺了另一个女人。
她的手指狠狠相互使劲的交结。
她根本无心欣赏他的身材,和他露在外面肤色如同珍珠一般的润泽,眼睛在接触到那个女人的脸的时候,她就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凝成了冰块,再也无法融化。
她蹲在地上,小声的哭泣。
眼泪一滴两滴的落进了地毯里,然后,她轻轻的走出门去。
她早就应该知道的不是么,自己只不过是一个他用来报复汤家的棋子,而他真心喜爱的人,一直不就是白丽芬么?他那么聪明,他知道自己一旦知道他要和白丽芬结婚就会什么都不要了,就会什么都不顾了拼了命也要保全自己的汤嘉煊,就是利用这样的她,他成功了不是么,汤铭乾恨她入骨,汤爸爸拂袖离席,汤妈妈根本没有出现。
只是,他怎么每次,都是这么轻易就把她牺牲。
看她赴汤蹈火,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