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童书海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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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前往牧场的路上

六月的一个早晨,风和日丽,空气清新,明媚的阳光暖暖地照耀着大地,阿尔卑斯山下的一个小山村,仿佛披上了一层薄薄的金纱,显得温婉迷人。这个名叫梅恩菲尔德的小山村,有着大片碧绿的田野,草木茂盛,流水潺潺,风景十分优美。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蜿蜒地穿过整个村庄,缓缓地通向远处的奥西姆高山牧场。站在山顶上极目远眺,村庄便掩映在巍峨的群山之间,其间透出的星星点点,便是那烂漫的山花。它们在大地上自由地开放,从容而不散漫,芬芳而不俗气。

通往奥西姆高山牧场的半山腰,有一个叫“瑞夫里”的小村。那里的村民们,不会为了生计而过于奔波劳碌,但也并非整日里无所事事。他们习惯了安稳而恬淡的生活。由于村庄并不大,往往谁家有什么事,整个村的人都知道了,大家常常为一件小事议论纷纷,见仁见智,虽然这件事情也许与他们并没有什么关系。所以当迪蒂姨妈牵着一个小女孩的手急匆匆地穿过村子时,几乎所有看到她们的人都投来了关注的目光,纷纷向她们打招呼。“你好,迪蒂!”“你们这是去哪儿呀,迪蒂?”“好久不见了哈!”

迪蒂姨妈一面尽可能地应付大家的寒暄和简要地回答问题,一面继续拉着小女孩马不停蹄地往前赶路。

小女孩明显走累了,几乎是被迪蒂姨妈拽着前进的。在六月阳光的烘烤下,加上之前不知已经走了多少路,小女孩的脸颊热得通红,在太阳底下亮闪闪的。奇怪的是,天气明明很热,她整个人却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厚厚的棉外套里面不知道穿了几件衣服,脖子上还绕着大红围巾,只露出大半张脸,脚上穿的是一双笨重的棕色登山靴。这副打扮,使小女孩看起来圆鼓鼓地像个大球。这会儿她正冒着酷暑吃力地走在山路上,呼呼地喘着粗气。她看起来五六岁,一双乌黑的眼睛水灵灵的,可这会儿她正一门心思地和脚下的路以及这大热的天气做着斗争,无暇理会路人的眼光和招呼。

很快,她们就走到了村子的尽头,这儿只散落着零星的几户人家。这时,从一间屋子的窗户里传来一个声音:“迪蒂,你这是去哪儿呀?你要是还要往前,那我就和你一道走吧。”

迪蒂姨妈认得这个声音,便停下了脚步,但她没有作答,只是问身边的小女孩:“海蒂,你累了吧?”

“嗯,嗯。”小女孩为终于能暂时停下脚步而松了一口气,“我好热,嗓子都快冒烟了!”她说着,干脆一屁股坐到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哦,不!亲爱的,你得赶紧起来,我们马上就到山顶了,再坚持一下吧,宝贝。”迪蒂姨妈一面催着,一面把海蒂从地上拉起来。

这时从屋子里走出来一个胖胖的中年女人,看起来很和蔼,于是她们便一起上路。两个大人在前面边走边聊些瑞夫里近来发生的琐事。海蒂跟在后面,由于放慢了脚步,她不再像之前那样气喘吁吁了,间或还可以看看四周的风景。

胖女人和迪蒂姨妈很快就聊到了这个小姑娘,当她听说迪蒂的决定时,不禁睁大了眼睛,一会儿看看迪蒂,一会儿又看看海蒂,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哦,迪蒂,我没有听错吧?你真的打算把这个孩子送到高山牧场上的奥西姆大叔那里,你没有搞错吧?”

“是呀。”迪蒂平静地回答,她早就知道任何人听了这件事都会有这样的反应,但她已经决定了。

“可怜的孩子!”胖女人怜悯地说,“她是你姐姐留下的孩子啊,还那么小,就成了孤儿,如今连你都不要她了,她可怎么办哦?”

“是呀,”迪蒂回答说,“所以我要把她带到她爷爷那里,由他来抚养。”

“可是我敢打赌,奥西姆大叔一定会把这孩子撵出来的,天知道那怪老头会怎么对她。迪蒂,我真搞不懂,你怎么会想到把孩子交给他呢?”

小海蒂跟在两人的后面,边走边听大人们的谈话。对于什么高山牧场、奥西姆大叔,她一点概念都没有。她甚至不知道迪蒂姨妈为什么让她走这么远的路,不过一路上能听到别人聊聊天,最好是讲讲故事,总比一个劲地赶路要有趣得多。

“实话告诉你吧,芭尔贝,我在法兰克福找到了一份工作。那儿的主人一直希望我过去,可是当时海蒂太小了,我实在放不下,只好推辞了。谁知他们还记得我,今年又来催我,我打算过去了,不能为了这孩子而放弃工作吧。”迪蒂姨妈叹了口气,“我也不想这样的,可让她爷爷来照顾她,不是也很正常吗?”

“换了别人或许还可以,但是奥西姆大叔——天哪,他怎么懂得照顾孩子呢?他是怎样一个怪癖的老头子啊?迪蒂,我觉得你真不应该这样做。”芭尔贝说。

“为什么不应该呢?他可是她的亲爷爷,照顾孙女天经地义嘛。再说了,我为这孩子已经操心四五年了,也该让我做些自己想做的事了吧。现在我把孩子养这么大了,轮到爷爷尽点儿义务,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哎,真庆幸我不是这孩子——天知道山上的老头现在是怎么一副样子了,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和人说过话了吧?他整天闭门不出,也不上教堂,满脸花白的胡子,估计大人见了他都会害怕的吧,更何况像海蒂一样的小女孩。”

芭尔贝摇了摇她圆滚滚的脑袋,忽然凑近迪蒂,低声说道:“其实关于这个老头子的一切,我也只是听说。村子里的人都这么说,他一个人在高山牧场上离群索居,不和人说话,更不和谁打什么交道,几乎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虽然关于他的传言有很多,但大家各执一词,莫衷一是。这个可怜人到底做了些什么,让大家都用这么奇怪的眼神瞧他?你姐姐是他的儿媳妇,她在世的时候一定跟你提起过他吧?你能不能跟我透露一点儿?”

“这个自然,我知道很多关于他的事,”迪蒂皱了皱眉头,“不过我觉得还是不要说比较好。要是让奥西姆大叔知道我在背后对他说三道四,我想我又要有什么麻烦了。”

“可是我真的很好奇啊,为什么他会一个人住在高山牧场上?他平时都在做些什么呀?为什么村里人说起他来总是吞吞吐吐的,好像很怕他,又好像要故意回避他?还有啊,为什么大家都叫他奥西姆大叔呢?看起来没有谁真的把他当大叔啊?”芭尔贝的问题像连珠炮一样提了出来。像村里每一个爱管闲事的女人一样,对于奥西姆大叔,她实在是有很多想要知道的,可是她是不久前才嫁到瑞夫里的,之前她一直住在山下的布莱迪高村,对于瑞夫里和附近村子里的人、事都不大了解。今天这么巧,遇到了迪蒂,这人从小在瑞夫里长大,平日又和她挺要好,所以芭尔贝觉得今天真是打听这些消息的好机会,怎么能轻易放过呢?

于是芭尔贝又凑近了迪蒂一些,还亲密地挽起了迪蒂的胳膊说:“亲爱的,你就给我讲一讲嘛。哪怕是透露一点儿,又有谁知道是你告诉我的呢?关于这个神秘兮兮的老头,你一定知道很多吧?哦,大概没有人比你知道得更多吧!他一直都是这个孤僻吓人的样子吗?从来就这么奇怪吗?”

“当然不会一直都是这样的啦。”迪蒂姨妈被问得有些不耐烦,“你知道,我今年不过二十六岁;可是那老头呢,少说也该有七十岁了吧,我怎么可能知道他以前是什么样子的呢?所以关于他年轻时候的事,我想我无可奉告,你从别处估计也打听不到了。尽管他的事我也知道不少,但你也知道,我不是一个爱说是非的人。我可不希望我说了什么,导致过不了多久,关于他的新传闻在布莱迪高传开。”

“嘿,迪蒂,瞧你说的!”芭尔贝显得有些愠怒,“我是那么会嚼舌根的女人吗?布莱迪高压根儿就没有长舌妇!再说了,我不过就是好奇嘛,你跟我说的,我就放在自己心里,绝不会说出去的!我们认识这么久了,难道你还信不过我?你放心吧,我不会给你添什么麻烦的!亲爱的,你快说吧。”

经不住芭尔贝的再三要求,迪蒂终于松口了:“好吧,反正还有一段路,那我就和你说说吧。不过小心别让别人知道。”

迪蒂又叮嘱了一遍,然后朝前后左右看了看,想知道那孩子是不是离得太近,虽然她还小,可是迪蒂也不想让她听到太多。谁知回头一看,哪里还有孩子的踪影?两个人光顾着说话,没有注意孩子,只当她一直跟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孩子已经不在她们身后了。迪蒂站住脚,往身后的小路看——她们现在所在的地势已经很高,从上往下看,可以一直望到小路尽头的瑞夫里村,可是整条路上并没有孩子的踪影。

“海蒂!海蒂!你在哪里啊?”迪蒂紧张起来,开始朝四周喊。

“啊,在那儿!”还是芭尔贝眼尖,“看到了吗?那儿,就在那儿呀!”她一面叫着,一面用食指指向远处的山坡。迪蒂顺着方向看去,谢天谢地,海蒂果然就在那里,她正和羊倌彼得一起赶着羊上山呢。

“今天都这么晚了,彼得怎么才赶羊上山啊?”芭尔贝说,“不过这样也挺好,她很安全,彼得会照顾她的。这下,你可以安心地跟我讲奥西姆大叔的事了。”

“她才不用彼得照顾呢!”迪蒂放下心来,“你别看这孩子才五岁,她可机灵得很呢,照看好自己应该是没问题的。这会儿多半是她自己找上彼得的。你看她和彼得处得多开心哪,我想她将来和她爷爷一定也能好好相处的。只是这个可怜的老头子,现在一定穷得叮当响了吧。”迪蒂说着叹了口气。

“现在?难道他以前很富有吗?”芭尔贝插嘴道。

“也许吧,至少应该是比现在要富很多。他是大户人家的长子,还有一个弟弟。兄弟俩的性格差异很大,弟弟勤俭节约,温和敦厚。哥哥却挥霍无度,骄奢淫逸,平日里喝酒赌博,聚众斗殴,尽结交些不三不四的恶人,一起为非作歹。”

迪蒂见芭尔贝似乎有些不信的神情,也不去理睬她,继续往下说:“就这个样子,家里即使有金山银山也给他花完了。因此没几年,一座农庄就被他挥霍得一干二净。父母悲痛欲绝,先后被他气得病死。他的弟弟本来就穷,一气之下也离开了,从此音讯全无,就剩下他一个人。可此时的他不但一贫如洗,名声也臭得很,大家都不搭理他。忽然有一天他消失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有人说他去那不勒斯参军了,可是谁又真的知道呢?自那以后十几年,他就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

“可是有一天他突然又在多姆莱斯科出现了,还带着一个小男孩——应该是他的儿子吧——却没有带妻子。他想把男孩交付给别的人家抚养,可是他之前的名声太坏啦,没有一户人家肯收留。老头很生气,可是也没有办法,他一边骂骂咧咧,说今后再也不会踏上多姆莱斯科的土地半步,一边带着孩子离开了。后来他们就到瑞夫里定居了。那个小男孩叫托比亚斯,长得灵活乖巧,也很懂事,还学了一门木匠活,村里的人都挺喜欢他。但那老头子就另当别论了,谁叫他把名声搞臭了呢!”

芭尔贝听得啧啧称奇,忍不住又插嘴道:“这些陈年往事你怎么也知道啊?”

“说来也巧,我妈妈的奶奶和他的奶奶是表姐妹。你知道的,瑞夫里大部分人家都和我父亲的家族有亲戚关系。虽然我们都知道他的这些恶行,还听说他是从那不勒斯军队里面逃出来的,原因是他在参军的时候打死了人——在战争中打死人是很正常的——但因打架斗殴而杀人就不可原谅了。可他终究是我们的亲戚,我们顶着这些谣言和他保持着来往。按辈分我这一辈的得叫他大叔,我们就叫他“奥西姆大叔”。后来他搬到了高山牧场,大家还是这么叫他。”

“原来如此。那他后来怎么样了?哦,我是说那个小男孩,托比亚斯。”芭尔贝关切地问,“我想,他不会就是你的姐夫吧?”

“你猜对了,亲爱的。”迪蒂继续说,“正如你所想的,托比亚斯在瑞夫里认识了我姐姐阿德海特,他们一见钟情,感情非常好。托比亚斯去麦尔斯当了几年学徒,回来后就和我姐姐结婚了,还生了一个女儿。本来以为他们会一直幸福地生活下去,可是好景不长,结婚没两年,托比亚斯就在一次施工时被掉下来的房梁砸中,当场就丧命了。说来也怪,那房梁好好的,怎么会突然间就掉下来呢?当时人们都议论纷纷,很多人都说是那老头之前作恶太多,得罪了上帝,所以儿子才会惨遭横祸。大叔听到这些话很气愤,可是他并没有理睬。

“更可怜的是我那苦命的姐姐。她得了一种奇怪的病,从小身体就不好,常常在半夜莫名其妙地起床走动,第二天早上又完全不记得。她听说托比亚斯的死讯,受到的打击太大,当即晕了过去,一连发了三天三夜的高烧,整个人处于昏迷状态。本以为烧退了,情绪稳定了,总会慢慢好起来的,哪知她就再也没有醒过来。

“阿德海特死后,关于大叔的流言蜚语就更多了。人们添油加醋,传来传去,两人的死仿佛都是他造成的。甚至有人跑到他面前,说他的罪孽太多,儿子儿媳都受到了报应。牧师也到过他的家里,让他忏悔,弥补自己的过错。大叔气得暴跳如雷,把牧师赶出了门。从此他变得孤僻和怪异,不愿与人多说话,也很少再出门。关于他的蜚短流长还是在继续着,没有人再当面指出他的过错,但都在背后窃窃私语,看到他都像是见了瘟神一般,避之唯恐不及。大概是人言可畏吧,终于有一天,他搬到了高山牧场,一个人住在那里,不再和什么人来往。我想这辈子他都会住在那儿了吧。”

“就是这么个奇怪的老头子啊,”芭尔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忽而又用责备的口吻说,“就这样的人,你怎么能让海蒂和他住在一起呢?我真不理解你是怎么想的。他多半不会答应的,就算勉强把海蒂留了下来,海蒂跟着他迟早也会疯的!哦,迪蒂,你可不能这样做啊!”

“你在说些什么呀!”迪蒂很不高兴地说,“你要知道,阿德海特离开的时候,海蒂才一岁,是我和我妈妈把她接回去抚养的。去年夏天,我妈妈也过世了,我想去山下的温泉疗养地赚点儿钱补贴家用,不得已只好把孩子也带上。可是你要知道带着孩子干活是多么不方便呀,好在附近波沙村有个乌赛尔老奶奶,愿意帮我照顾她。幸亏如此,我才能整个冬天都在温泉疗养地工作。我的缝纫和织布技术好,深得那里的主人喜欢。这不,一入春,我去年服侍过的法兰克福客人又来了,说要带上我一起过去。我后天就要动身了,这可真是个好工作呢,可我总不能带上一个五岁的孩子去法兰克福吧!说实话,我为这个孩子所做的也够多了,已经尽了我的一份力了,现在也该轮到她的亲爷爷来照顾了。哦,芭尔贝,你这究竟是要去哪儿呀?去高山牧场的路可是走了一大半了。”

“快到了,”芭尔贝回答说,“我找彼得的妈妈有点事。我们是去年认识的,冬天的时候我常找她帮我纺线。”两人又走了一小会,就握手分别了。

芭尔贝走向一座破旧的小屋,这间屋子正处在高山牧场的半山腰,已经有些年头了,摇摇欲坠,仿佛一阵风都可以把它吹倒。阿尔卑斯山上经常有干燥的大风,真不知道它怎么能留在那里。

“若是奥西姆大叔山顶上的屋子也像这个样子,估计一年得被吹翻好几次吧!”迪蒂自言自语着。

迪蒂站在原地等海蒂,心想一会儿他们就会上来,可是左等右等也没有这两个孩子的踪影,也看不到一只羊。她焦急起来,又向坡上走了一段路,伸长脖子到处张望,可还是什么都看不到。但她又不敢走远了,怕和孩子们错过,只好在原地徘徊,一脸的焦躁不安。

原来孩子们走的是一条非常绕弯的小路。因为羊倌彼得知道很多山羊喜欢吃灌木丛,他又熟悉这儿的地形,为了让羊儿们吃得好,他常常故意绕几个弯,多走一段路。

彼得今年十一岁,他每天早晨都会下山来到瑞夫里村,把山羊赶上高山牧场,让他们吃那里新鲜肥美的嫩草。到落日西斜的时候,他再把那些小羊赶下山。一到瑞夫里,他就把手指放到嘴里,吹起嘹亮的口哨。山羊的主人们听到口哨声,就知道是彼得赶羊回来了,就纷纷出来,领了各自家的羊回去。在这个地方,有好几个和彼得差不多年纪的小男孩和小女孩都在放羊,因为羊儿温顺、容易管,彼得常常可以在夏天里和他的羊倌伙伴们一起嬉戏。

彼得的爸爸以前也是做羊倌的,被称作“牧人彼得”,前几年伐木时出意外去世了。现在彼得家里只有他的妈妈和瞎了眼睛的奶奶。彼得每天早晨出门,晚上和瑞夫里的孩子们玩够了才回家,所以大部分时间他都不在家,除了睡觉和吃早餐晚餐。当然,他平日里的早餐和晚餐几乎没必要提,除了羊奶和面包,他还能吃到什么呢?看看芭尔贝刚刚进去的破旧屋子就可以知道了。

这会儿,彼得正赶着羊在路上走着,小姑娘海蒂一路跟着他。由于穿得太过臃肿,加之天气热,又走了这么多的路,她已经连步子都快迈不开了。她抬头看了看天空中热辣辣的太阳,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忽然冒出主意来了。是啊,这么热的天,她干吗要穿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呢?这简直是在受罪呀!迪蒂姨妈也真是的,为了省去拿行李的麻烦,就把这些衣物统统罩在她身上。你看这些小山羊,一只只这么活泼,这么机灵,跑起来这么轻盈,轻轻一跃,那细长的腿儿就可以跳过一簇灌木丛。再看那个羊倌彼得,只穿着一件白色麻布短上衣和一条宽松的蓝色短裤,和山羊一样轻巧,赶着羊儿一忽儿左一忽儿右,多自在呀!只有她,身上这么多累赘,不仅难受,行动也很不方便,使她看起来像个臃肿的北极熊。她看着彼得轻松地赶着羊,就再也不想挪动一步了。

于是她也不跟彼得打招呼,自顾自地坐到一个小土坡上,开始麻利地踢掉靴子,脱掉长筒袜,取下脖子上的大红围巾,再解开那件厚重的棉外套,迅速地把里面的罩衫和长裙也脱了下来。然后,她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感觉身上轻松了许多,疲倦感也减了不少。可是这些仿佛还不足以让她像小羊那样自在,于是她又毫不犹豫地把身上那件长袖的日常便服也脱了下来。这下,她只穿着轻巧的短袖衬衫和棉布短裙了。她舒舒服服地伸展了一下两条露在空气中的小胳膊,心里快活极了。她觉得自己早该把这些沉重的家伙卸下了,不过现在这么做也不算晚。她小心翼翼地把脱下的衣物整理好放在土坡上,然后一路小跑,去追彼得和山羊了。

“等等我!”小海蒂边跑边喊。现在她多么快活啊,心中的喜悦使她的脚步更加轻盈。

彼得听到喊声,停下脚步,回头一看,吃惊地张大了嘴。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小女孩已经掉了队,更没想到才这么一会儿工夫,她已经迅速变了个样。不过他还是很高兴看到海蒂现在的模样。于是他们俩边走边说话,海蒂好奇地询问关于牧场和放羊的种种问题,彼得又自豪又有耐心地跟她讲解,告诉她许多放羊的趣事。不知不觉他们就走了好一段路,逐渐进入了迪蒂姨妈的视线。

“哦,海蒂,你跑哪儿去了?”

迪蒂姨妈已经等了好久,正不知道是该去找海蒂呢,还是应该继续等下去。看到海蒂和彼得有说有笑地走来,她刚要舒一口气,却立刻跳脚起来:“你怎么穿成这个样子?你的衣服呢?那些裙子、外套、围巾,都去哪儿啦?你把它们弄哪里去了?还有那双登山靴,我前几日才给你买的,今天头一次穿,你不会给弄丢了吧?”

“我把它们脱了,它们实在是太重了,现在是夏天,我不需要它们。”海蒂轻松地回答,为自己终于摆脱了这些笨重的东西而高兴。

迪蒂姨妈发起脾气来:“你在说什么呀?这些都是你今后要穿的衣服,你怎么能把它们弄丢呢?你简直就是个小蠢货!”

“我没把衣服弄丢,我只是把它们放在那儿。”海蒂说着,指了指远处的小土坡。迪蒂抬眼望去,果然见到土坡边上放着一堆东西,其中有一件红闪闪的,很是显眼,想来就是那条大围巾了。三人此时站在高处,山下的一切尽收眼底,但那段路,少说也有一英里。

“你真是个可怜的小东西!”迪蒂喋喋不休地说,“这么多路,我可不高兴下去给你拿。可是如果叫你自己去,想必又要花上很长一段时间,指不定半途还要出什么岔子。我们得赶紧上山顶,你看你干的什么好事!”

迪蒂说着,看见身旁站着的彼得,长得灵活矫健,心想这山里长大的孩子跑起来一定很快,就拍了拍彼得的肩:“嘿,小家伙,要不你给跑一趟吧,把海蒂的衣服拿上来。”

彼得撇了撇嘴,很不乐意地说:“我今天快要迟到了,我得赶快回去呢,这会耽误我的时间。”说着他依旧一动不动。

“你这讨厌的小东西,这个给你,总可以了吧?”迪蒂掏出一枚五分钱的硬币,递给彼得。彼得一把接过,开心地跳了起来,他还从来没有一下子得到过这么多零用钱呢。他把硬币放在掌心里,对着太阳光,硬币发出闪闪的光芒,很是耀眼。

“你还愣着干什么?你傻了吗?还不快下去给我把衣服取回来!”迪蒂气急败坏地嚷起来。彼得吓了一跳,赶紧飞似的朝山下冲去,那速度快得连迪蒂都感到吃惊。

“你干吗对彼得这么凶?他是一个很好的人。”海蒂小声地说。

“还不是都怪你!”迪蒂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海蒂只好不说话了。

彼得奔跑的速度真是和山里的羊儿有的一拼,才一转眼,他就捧着衣服回来了,连气都不喘一下。迪蒂没有去接衣服,而是说:“你就帮我把衣服一直拿到大叔家吧,反正你也是顺路的。对了,这里有近路可以通往山顶的吧?我们得赶快。”

“当然有,你们跟我来吧!”因为刚刚拥有了一笔不小的财富,彼得显得很有精神,自告奋勇地要求带路。这是一条比较陡峭的山路,彼得赶着羊从容不迫地走着。迪蒂小心地跟在后面,她本想牵着海蒂的,可海蒂宁愿自己一蹦一跳地前进——海蒂对这样满是乱石的山路,可有兴趣着呢!

果然是条近路,不到四十五分钟,他们便到达了高山牧场的顶上。

山顶上风很大,但是阳光分外地好。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三棵枝繁叶茂的老枞树,高大挺拔,郁郁葱葱,簇拥着一座小屋。这座小屋就是奥西姆大叔的家,从小屋往下看,可以看到山谷下的所有景致。屋后有一条曲折的小路,通往一片长着嫩绿的青草的小山坡。山坡后面是堆着乱石的灌木丛,再往后就是什么植物都不长的陡峭的岩石山了。

小海蒂一下子就被这美丽的景象吸引住了,也一下子看到了小屋门口的奥西姆大叔。这会儿,老人正坐在小屋门口的长椅上,叼着烟斗,一边抽着烟,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上山的人。

海蒂一看到他,就蹦着跳着跑到最前面了,而且径直跑到老人面前,向他伸出了小手:“爷爷,您好!”

老人伸出手,捏了捏海蒂的小手,淡淡地说:“嗯,你是哪家的小孩儿啊?”

他的眼睛直接扫到了迪蒂那儿,看到她,他不禁皱了皱浓密而花白的眉毛,眼睛下射出两道疑惑而犀利的目光。

与此同时,海蒂也在盯着他看,她觉得老爷爷长得可真奇怪:又长又白的胡子,看上去就像一把大扫帚;眉毛嘛,像是路边的灌木丛。她越看越觉得新鲜。

迪蒂跟着彼得上前,和奥西姆大叔打过招呼后,就打发彼得离开了。然后,她开门见山地说明了此行的目的:“这是托比亚斯和阿德海特的孩子,今天我把她带到您这儿来了。我已经照顾这个孩子四年了,我想我的责任也已经尽到了。这孩子,没爹没娘的,真是怪可怜。我想,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以外,您应该是她最亲的人了吧?”

“所以,你准备怎么样?”奥西姆大叔冷冷地回问。

“自然是把她交给您,由您来照顾她啦!”迪蒂很直接地回答。别人或许会怕奥西姆大叔,可她才不怕呢,更何况她今天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要把海蒂留下来。

“您知道的,大叔,这孩子交到我手上时,还是个在襁褓中的婴儿。我和我妈妈把她带到这么大,已经很不容易了,为此我付出了很多。如今我妈妈也去世了,我也得去外面找工作,我认为由您来照顾这孩子是最合适的,毕竟她是您的亲孙女,而且她现在不像婴儿那么难带了,不会整天哭哭啼啼的。我想你们会相处得很愉快的。不管这孩子以后有什么事情,都得由您来负责任了。”迪蒂一口气把这些话说了出来,尽管她心里多少有点过意不去。

奥西姆大叔没有说话。他叼着烟,看了一会儿迪蒂,又看了一会儿海蒂。当他看海蒂的时候,海蒂也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好一会儿,他抬起手,朝迪蒂挥了挥,面无表情地说:“你要是没什么要说的了,就请你离开,别再出现在这里!”

听到大叔这么说,迪蒂真是求之不得。她很快和大叔说了再见,接着又很愉悦地走到海蒂面前,拍了拍她的小脑袋,异常和善地对她说:“亲爱的,再见了,希望你一切都好。”

海蒂愣愣地看着迪蒂,尽管她已经知道姨妈把她一个人留在爷爷这儿了,可她一时间还对这个事实没什么反应,所以也愉快地和姨妈道了一句“再见”。她倒并不觉得留在爷爷这里有什么不好,她对这里美丽的环境还是很有兴趣的呢。

迪蒂头也不回地离开大叔的小屋,朝山下走去。下山明显比来时快了许多。大概因为终于把海蒂送走了,迪蒂的心里也变得很轻松,想到即将赴法兰克福做自己喜欢的工作,嘴角不禁露出了浅浅的笑容。虽然她心中不免对海蒂产生一些愧疚,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关于那个可怜的孩子,自己以后一定多赚点钱,尽量在物质上给予她一些帮助。

很快就到了瑞夫里,和上山时一样,又有许多人与她打招呼。几乎每一个见到她的人都问起了小海蒂的下落,当他们得知迪蒂终于把孩子留在高山牧场的消息,无不睁大了眼睛,然后一个个叹着气,一面说着“这可怜的孩子”,一面摇摇头走开了。和迪蒂熟悉一点的人,则又是惊讶又是责怪地对她叫:“天啦,你真的把孩子留在那里了?哦,你怎么能做这样的事呢?”

几乎所有的人都对迪蒂的行为又意外又埋怨。迪蒂听得耳朵都快炸了,她更加快地穿过村子,希望赶紧远离这些恼人的话语。一直到走到没有人的地方,她才放慢脚步,重新高兴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