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这个女人,得先说说他。
他是汝城一个大村子里的男人,兄弟两个,他是弟弟,哥哥在镇上做官。大家对他和他哥哥本来都没印象,镇里的干部下乡来,照样要跟农民同吃同住同干活的,没什么稀奇。让他提高知名度的是电影。镇上有电影院,有条件的村,也组织自己的放映队,在当地赶集一样的放露天电影,赚点费用补贴大队经费。他因为他哥哥,在几百人的候选名单里被用铅笔勾了出来,往镇上的电影院培训几个时日,就干起了放映员的活。他的名字,也跟村里的放映队一起,在各个村庄里流传。而他本人,头发像秋后的乱草,脸像一条罗卜,臃肿无光。时常穿一件旧军衣,冒充乡里干部。而其他的,不为人知。或者干脆没有了其他的故事,只是村里一个简单的农民。在点油灯听收音机的年代,露天电影对乡里农民有着莫大的吸引力。一听闻到哪里哪里放电影的信息,就像狗闻到了腥味,不等天黑,看电影的队伍就已经形成,一吃完饭,就结队出村,村里传出一阵小孩子的鬼哭狼嚎。
这个女人是山里的人,没认识她之前,大家也不知道她的来龙去脉。
他去她所在的村放露天电影。
因为在深山里,去了,得住一夜,然后才出得来。
她认识了他,也迷上了电影。
他有老婆孩子。
她有丈夫孩子。
她长得漂亮,尤其是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脸上圈了两个黑黑的窟窿,看人都像是温柔的笑,在传递一种温暖一样。他被她的一双眼睛迷住了。他们走到了一起。电影放到哪,她跟到哪,就坐在放映机旁边,冷天穿一件军大衣,热天穿一件碎花衬衣,嘴一笑,一张脸都光彩照人。这样过了几个月,双方回家离了婚,经历了一场刻骨铭心的波折后,两人结合在了一起。这是,在当地掀起过轩然大波。有的甚至说,在他没离婚前,就经常在村里挑逗其他女人,在床上被捉过奸,因为女人跟邻里居民大打出手。不到一会儿,他就臭名昭著,已成了生产队里的一条色狼,每个有老婆的男人都提防着他,见到他,就像见到一泡屎一样憎恶。
她漂亮,同时也是一个手脚不勤的女人。嫁了过来,以为能像电影里那样过无忧无虑的美丽生活,而其实生活是油盐柴米人情世故拼成的玩具。玩得好游刃有余,玩不好就被它玩。她下田不会插秧,进厨不会做饭。当然,山里的人只种树砍柴,不用搞地里的生产劳动。而他放电影挣的工分,养不活一个家庭。两个男女新鲜劲过了,龌龊事就多了。为了生产,两人一句话合不来,就开始对骂。他没想到这山里女人不仅脸蛋好,嘴功也十分了得,骂了一晌没有重复一句。忍无可忍,他对着她抡了一巴掌。这一巴掌又抡出了一个未来,原来,她的那一蓬乌黑的秀发是假的。她是个秃子,耳朵之上的部分都是光光的,寸“草”不生,色如蚯蚓。他惊呆了,她也震住了,她没想到过,他会揍她。第一件事她把落在水里的假发拣了起来,然后一边破口大骂,一边整理戴上了头的假发,一边哭嚎。
大家远远地看着,没有人走过去说一句话。
他有点受骗上当的感觉,睡了半年多,今天才发现她是一个秃头女人!
她也十分委屈和愤怒,前夫原来半个手指也不敢动她,现在的丈夫竟敢当众掴她的脸!
有了这层隔膜,日子越过越乏味。他继续在外面放露天电影,她偶尔会跟随而去,但比以前懒散了许多,衣服皱皱巴巴,头发也乱得像鸡窝,担心与恐惧掠去了脸上的光华,不修饰,看起来像一朵接近枯萎的菜花。放了两年的电影,电视机在乡村流行开来。他辞了放映员的工作,在距离村子两里多地的荒地里种西瓜。西瓜地两里地之外,是个小自然村,村里有个风骚娘们,每天下午她都到他的西瓜地边放牛。一来二去,两人在这寂寞的环境里野合在了一起。
她跟他有了一个女儿。
他跟她不能离婚。这个她是放牛的她。她的丈夫是一个拖拉机手,白天在外面搞运输,每天都能收入一把票子。这票子能给这女人带来安全感。
他也不想离婚,家里有一个女人,外面有一个女人,虽然担心被发现和戳破,但这刺激,让一个花花心思的男人欲罢不能。她却要离婚,这个她是秃头的她。或许她发现了丈夫的秘密,或许她厌烦了这日子。她什么也不要,她只要离开。他们开始回避,一见面就吵架,谁也无法忍受。放牛的她根本就没有离婚的意思,她要的只是一种思想和身体的双重满足,并不需要名分。他回来跟她说答应,她抽脚就走了。她真的什么也没要,女儿、财产,或者还有一些什么留念,都扔下了。她就那么离开了,村里再也见不到她摇来摇去的影子了。
他的哥哥高升了,镇里给他哥哥送人情,任命他做了专职的村干部。他开始在村里或附近的自然村里转悠,寻找有裂缝的“鸡蛋”,掀起了不少风波。
几年后,正当人们将她当历史的时候,她不知从哪钻了出来,跟一个小她十几岁的小年轻搅在一起。那小年轻是个屠夫,人长得峻挺标致,却不善言谈。她跟在肉案边,一如当年跟在放映机下。当年是一门心思盯着银幕,现在是迷乱地看着顾客和路人。人们的眼光很奇异的对着她。一个四十几的女人,一个二十几的男人,人们迷惑,是不是这小屠夫在吃软饭?
数个月后她离开了年轻的屠夫,不知所踪。
人们看到专职村干部,偶尔会想起她。一个漂亮女人,向往电影一样的人生,离异,再婚,离异,折腾了一回,让看故事的人翻了几个十万八千里的跟斗后,她不玩了,她要不到她向往的幸福,走了,像给乡亲们放了一场电影。
很多年后,人们说一对男女,说他还不如她,她还有点品位。谈他如谈一头牲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