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RAY相中何琥珀来为公司旗下几个服装品牌拍平面广告,主题叫“两生花”。所谓两生花,顾名思义需要两个外表相似气质相远的模特,他不知从哪里得知我跟何琥珀的关系,竟萌生找我当模特的想法。平心而论,我惊讶之余更多的是欢喜,这个机会有多么难得!我现在的感觉是天上忽然下起了黄金雨,而最神奇的是这场雨还不下在别处,只冲我一个人劈里啪啦砸下来。如果这一切跟何琥珀无关,那就圆满了,但牢骚归牢骚,我实在没有资格抱怨什么,说到底还是我沾了何琥珀的光,否则这种好到星光熠熠的机会怎会轮到我?
回家跟周诺言商量,他也觉得意外,说:“你已经答应了?”
“还没有,我说考虑一下。你知道,我面对镜头的表现都不太自然,我怕自己不能胜任。”
他一下子揭穿我:“你是担心跟何琥珀共事吧?”
我脸一黑,忿然瞪着他,“就算是又怎样?”
他笑了笑,摸着我的头说:“忽略琥珀不计,你喜不喜欢这样的工作?如果你喜欢,那不妨一试,反正也没什么损失,做得好你可能会得到很多工作机会,做得不好,大不了你再回来,还有我养你。”顿了一顿,他似笑非笑地补充了一句,“半路出家,中途逃跑都是你的强项,有什么好怕。”
“照你这么说,我从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跳起来作势打他。
他耸了耸肩,说:“女人有无需太努力的特权。”
我面上不认同,心里却有些小甜蜜,于是勇气倍增,欣欣然去赴约。
意料之中见到何琥珀,我过去同她打招呼,她的助理很识趣地坐到一边,离得远远的。
打量她一头海藻般的卷发,我不由抓了抓自己束在脑后的马尾,大学毕业后我开始蓄长发,好歹现在也是已婚少妇,但始终没有人家那股浓浓的女人味。
她像是看穿我的心思,故意高高撩拨了下垂落在肩头的发丝。
“最近过得如何?”她问。
“很好,你呢?”
她低头打量自己手腕上的浪琴名表,答非所问:“老实说,你会跟周诺言结婚,这点让我很意外。当初说好听点是他看上了你,跟我要了你,其实是我把你丢给他。我们虽然是姐妹,但我没有那么伟大,我是个经常自顾不暇的人,哪里顾得上你?”
“你想说什么?”我皱了皱眉,不明白她突然说这些做什么。
“我要是知道周诺言会对你认真,也许当年我不会把你交给他。”
我愣了一下,侧头对上她自嘲的目光。
“我一直不想承认,但刚才在楼下看见他送你过来,那一刻我真的很嫉妒你。”
“你根本不爱周诺言,你爱的只是你自己。”
“你说得对,可是周诺言对我来说就好像是少女时代的一个梦想,得到了不见得就会珍惜,但得不到注定是个遗憾。”
她说了一句大实话,我无语。
等了一会儿,RAY跟他的助理一同过来,发了些资料给我们看,并详细讲解了工作范畴和签约事宜,我听后答应一周内答复。
离开时,何琥珀的助理过来说顺便载我一程,被我温言拒绝。刚走出门口,明晃晃的光线照得我有些眩晕,在一楼大厅的沙发上稍作休息,很意外地接到RAY亲自打来的电话,他诚恳地问我对合约的意见,让我有任何不满尽管提出来。可他们给的报酬已经相当丰厚,我想不出比那更好的,做人要知足。
第二天我回衣玥辞职,因为试用期未满,没有签正式的合同,所以离职程序很简单。戚伟业是巴不得我走的,这下我称了他的心,他又觉得意外,一脸狐疑追问我原因。我敷衍了他几句就走,实在懒得应付这种人。文琳知道他存心刁难我,前几天费了点工夫从他嘴里套出了原因,原来我跟文琳约会吃饭曾被他撞见过一次,这本没什么,但文琳所在的公司跟衣玥算是竞争比较激烈的,所以戚伟业自然而然把我当成了眼中钉。
外面天空晴朗,冬日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无比惬意。
我一个人溜达,去逛花鸟市场,放眼过去都是老人跟小孩的天下,我背着挎包穿插在人群里,接受四面八方投递而来的目光,却没有半点不自在,看来脸皮厚也有好处的。
买了几条热带鱼回家,周诺言的书房有一个类似鱼缸的玻璃罩,我打算利用起来。相对于养鱼,其实我更想养一只猫,可是周诺言不同意。
以前上大学的时候,我在寝室里养过一只小兔子,花十块钱买来的。当时宿管员查得紧,为了掩人眼目费了不少工夫,好不容易保了它两个多月,谁知天气突然降温,一夜间它就冻死了。我拿大勺子在小花圃里挖了个洞,把它埋进去,心里为此感伤了好一阵子。
后来跟周诺言说起这事,他不但不安慰我,反而说:“你连自己都照看不好,养什么小动物?纯粹是瞎折腾。”
偏见!
在玻璃罩里注满水,把热带鱼放进去,我在旁边驻足看了一会儿,蒋恩爱凑过来,饶有兴致地说:“你也喜欢养鱼?我爸也喜欢,特地去买了书来研究……以前我家客厅有一个超级大的鱼缸,养了各种各样的鱼。”
“那你爸一定很懂生活情趣。”我扔了点饲料下去,逗鱼儿围过去吃。
蒋恩爱笑了笑:“还行吧,他脾气好,做什么事都温吞吞的,养鱼适合他。”
“那你妈妈呢?人家说夫妻的性格最好是互补,不过我觉得未必,像我爸妈,他们是同一类型的人,做什么事都合拍,经常出去旅行啊,买东西啦,还会手挽手去听音乐会。”
蒋恩爱脸色微变,隔了半晌,闷闷地说:“我妈脾气不好,我爸只能让着她。”
我不由多看了她一眼,她本来拿着装饲料的塑料袋在玩,忽然手一抖,把大半包饲料倾倒进玻璃罩里。
“哎呀,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我忙端进浴室换水。她也没跟过来,过了一会儿,我听见她重重关门出去的声音。
我有些莫名其妙——是哪里得罪她了?
周诺言回来,我说给他听,他犹豫了一下,交待我:“以后别在恩爱面前提你爸妈有多恩爱,也别问她关于她妈妈的事。”
“怎么了?”我好奇心大作,一个劲追问:“为什么呀?你跟我说清楚嘛,我知道了原因才能避免犯错,否则说不定哪天我就脱口而出了。”
他被我弄得不胜其烦,只好告诉我:“当年恩婕的死对她妈妈是个巨大的打击,这些年她妈妈身体一直不太好,尤其是……精神方面。”
我脑子一时短路,居然傻乎乎地问,“那是什么病?”
他叹了口气,过来给我盖上被子,“恩婕过世后,她妈妈在精神病院住了几年,饱受折磨,恩爱每次去探望她回来都要大哭一场,那种感觉我们很难想象。直到去年,她妈妈病情好转,医生观察了一段时间,觉得让她回家里住更有助康复。”
“啊?那恩爱怎么不在家里陪着,还特意跑到这里工作?”我的言下之意很明显,她丢下有病的母亲不侍奉,就为了留在他身边,我真是低估了她的用情之深。
周诺言摇了摇头,否定我的想法,“你不明白,有时候眼睁睁看着至亲至爱饱受折磨比自己去死更难受,她妈妈的病情虽然有得到控制,但偶尔也犯病,会跟她爸爸激烈吵架,怎么哄劝都没用,也不肯吃药,直到累了才静得下来,严重时甚至会出手打她,恩爱很痛苦,上大学就常常不敢回家,毕业之后只能逃到我这里来。”
“逃避也不是办法,何况那个人是她妈妈。”我不敢苟同他的说法,下一秒又想起另一个问题,“照你这么说,万一我得了绝症,你是宁愿撒手而去,也不要跟我在一起?”
“别胡说!”他按在我身上的手倏地一紧,冷着脸训斥我,“哪里有自己诅咒自己的?我真想拿针线缝住你这张嘴。”
我撇了撇嘴,不以为然地笑着说:“怎么医生也忌讳这个?在我看来医生是拥有超强悍神经的非人类,尤其是——外科医生,再说我的话要真这么灵验我早就是亿万富翁了。”
他俯身搂着我,有些无奈地说:“医生也是人,只要是人,就有无能为力的时候,我在医院看了太多的死别,我不能想象那样的事降临在我跟你身上,碧玺,那种痛不欲生的滋味我希望你以后永远都不要体会。”
我被他打动,主动亲了他一下,“傻瓜,只要你好好的,我自然就不用去体会了。”
“你也是,别让我体会。”他低头贴着我的脸颊,轻轻蹭着。
签约后第一天拍广告,周诺言亲自载我去公司。
我紧张得一夜没睡好,顶着两只熊猫眼冲他嚷嚷:“怎么办?怎么办?变得这么丑,一会儿RAY见到肯定后悔死,放着那么多美女不要,偏偏挑中了我……”
他正专心开车,抽空看了我一眼,说:“哪里有变丑,你本来就是这样。”
我勃然大怒,扑上去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都怪你,说什么热牛奶增进睡眠,根本没用!”没用就算了,还害我半夜跑了好几趟卫生间。
“谁叫你喝500毫升那么多?”
我沮丧地蜷在座位上,就我这模样还两生花呢,跟何琥珀站一块儿跟人家小跟班似的。
他笑了一声:“现在不是流行烟熏妆么?跟你们设计师建议一下,没准你那点黑眼圈可以派上用场。”
我气急,不管不顾地把脑袋埋进他怀里:“你这人怎么一点同情心都没有?我是你老婆,你还成天消遣我……”
“好了好了,不消遣你,”他腾出手揉了揉我的头发,“我开车呢,别闹——”
话音未落,他猛地踩煞车,轮胎急剧摩擦地面发出尖锐的噪声。
我吓了一大跳,直起身体,慌慌张张地问:“怎么了?怎么了?撞到人了?”
他直视前方,过了片刻回过神来,“没有,看见一个人。”
我顿时泄气:“看见一个人你这么紧张?满大街都是人好不好?”
他不吭声。
我打趣:“说啊,看到谁了?该不会是哪个旧情人吧?”
他横了我一眼,启动油门。
“你们要拍到几点,我来接你。”到了摄影棚楼下,他侧身问我。
“不用了,这工作不定时的,我也不知道摄影师怎么安排,”我一边解安全带,一边对着镜子皱眉,“再说你今天不是还有大手术要做?哦对了,中午记得去吃饭,你昨天又吃胃药了,别以为我没看见。”
他笑了笑,说:“你哪里像个平面模特,十足十的管家婆。”
我轻哼了一声:“哪天我要成了名模,第一件事就是把你甩了!”
“古人说,苟富贵莫相忘,你这么快就想着变节了,我白对你好了。”
我已经开门下车,听到这话,笑眯眯地伏在车窗上,把头探进去,“那就对我再好一点吧,我要是对你死心塌地,你就是赶我我也不走。”
“离死心塌地还多远?”他轻柔地吻我的脸颊,“碧玺,这个世界上你再也找不到一个比我更爱你的男人,你信不信?”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我狐疑地望着他,他不像在开玩笑。
“没什么,”他挑了挑唇角,“快进去吧,别第一天就迟到。”
“哦。”我走进大厦,隔着玻璃窗看他掉头把车开走,心头涌上一股异样的感觉,他刚才的表现真是奇怪,难怪被那个急刹车震出毛病了?
拍了几个镜头之后,那个来自德国的老外摄影师烦躁起来,丢下满场子在配合他的工作人员,自己跑去空地上抽烟,这大概是搞艺术的人特有的作风。
何琥珀去补妆,我拿瓶矿泉水找了个位置坐下,没多久她过来跟我闲聊,我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心里总惦记着周诺言到底吃午饭了没。
好不容易等到摄影师发完神经回来,我以为可以接下去拍了,谁知他叽里呱啦说了一通,就是不见要开工,我听不懂德语,只能等着翻译来解说。
“他说要去郊外拍外景,明天早上五点就出发。”不知道是老外太啰嗦,还是他的随身翻译太干脆,那说了将近二十分钟的鸟语转换成中国话竟就这么一句。
何琥珀脸色不太好,指桑骂槐地冲她的助理发火。我心里同情她,虽然对老外朝令夕改也有些不满,但转念想到现在收工正好可以找周诺言一块儿吃午饭,我就没什么意见了。
偷得浮生半日闲,大概就是这样的。
回化妆间收拾东西,我摸出手机想跟诺言说一声,正发着短信,RAY的助理推门走进来,我回头看她,她冲我微笑。
这个助理是新来的,我在BO实习时不曾见过,林灿然前几天被公司派去香港参加一个为期三个月的培训,工作就由这个助理接下。那天,她协助RAY给我们讲解合同细节,我就觉得这个女孩不简单,作风干练,办事利索,一举一动颇有大将之风,难得的是还很漂亮,不是华丽的那一型,但很耐看,且生香活色。
像一株盛放的雏菊。
“何小姐,现在有时间么?RAY想请你过去一下。”她笑着走过来,用礼貌而客套的语气跟我说话,我注意到她手里捧着一堆沉甸甸的杂志。
我搁下手机,替她分担了几本拿着,“有时间,你叫我碧玺吧,这些杂志要拿去哪里?我帮你。”
“好的,谢谢你。”她没有拒绝我的好意,自然而然地引我去会议室,一边走一边说,“杂志是RAY要的,我刚才路过宣传部,顺便取了来。”
我喜欢她明亮的笑容,多看了两眼,“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我只知道你的英文名。”
“小鞠,纪小鞠。”
“很好听。”我由衷赞叹,这名字真是与她相得益彰。
很快就到了会议室,这里除了大厅,还有一个用玻璃隔出来的小房间,里面办公设备俱全,通常只有高层才有资格使用。
纪小鞠招呼我就座,转身去倒了杯咖啡给我,小声地说:“是时尚新视界的人,在跟RAY讨论新一季宣传方面的事,请你来多半跟这个有关。”
我纳闷极了:“琥珀呢?怎么没叫上她?”
“那不一样的,公司打算跟新视界杂志联手打造一个系列专题,用于宣传集团旗下的几个项目,而两生花是我们公司自己做的。”她正解释着,忽然听见RAY在里头叫她。
“COCO,碧玺到了么?请她进来。”
我忙站起来,不知怎地有点慌,“我进去?他们不是还在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