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什么人,居然拍下那晚周诺言跟沈苏打架的现场照片,并上传到了互联网上,我若不是BO的代言模特,估计不会引起太多人注意,可糟的是正好赶上公司卖力捧我上位的时候,更过份的是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好事者还无中生有地编造了很多事,大侃特侃我如何一脚踩两船,再加上一个耸人听闻的标题——“BO旗下新星私生活淫乱不知检点,导致新欢旧爱对阵兵戎相见!”
纪小鞠十万火急催我回公司,开了那个网页给我看,我留意时间,帖子刚发布没多久,但点击率已经超百万,跟帖的数量更是惊人,一个个留言触目惊心。
纪小鞠见我面色惨白,不好再出言责怪,只是焦急地给我分析情况。我一边沉默地听着,一边拖动鼠标一页页看下来。
即使我是新人,不了解这行的规则,我也清楚这事的影响力和破坏力。它不但玷污了我的名声,让前一刻还是冉冉之星的何碧玺一夜间变成过街老鼠,连同先前代言的品牌、拍的一系列宣传照,以及跟时尚新视界的携手合作,这一切都可能毁于一旦。
我的心情一下子跌到冰山谷底,凉透了!
“我该怎么做?”我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
纪小鞠同情地看着我:“我不知道,RAY已经去开会,新视界的高层一大早就过来了,我们老总也在,应该很快会有决定。”
不管什么样的决定,我知道我完了,之前所有的努力付诸流水,还连累了很多人,我尤其觉得对不起RAY,他那样赏识我,力排众议将许多人梦寐以求的机会给了我,我若成功了,他就是眼光独到,我要是失败了,他就是有眼无珠,这无疑是一场赌注。退一万步讲,我在这一行没法混,我还可以回家去,这个结果对我来说不是太坏,可是RAY那边怎么交待?怎么让RAY给别人交待?想到这里,胃又开始痉挛。
我现在终于体会到项羽宁死不过江的心情了,没脸啊,哪有脸呢。
如纪小鞠所料,高层会议很快有了结果,但转达这个意思的是公司的副总孟元元,一个平常与我几乎没有交集的中年女人,据说她以前是很厉害的经纪人,捧红娱乐圈无数艺人。
听完孟元元的话,我连死的心都有了。因为之前跟公司签了长约,在这当口出事,公司损失也是惨重,他们预备为我开一个记者招待会,让我现身主动澄清那晚的事。问题是,我跟沈苏各自代表着身后集团的利益,所以他们替我想好了说辞,要我当着记者的面承认当晚是周诺言酗酒,导致了行为失控,把所有过失推到他身上,而沈苏只是自卫。
我当场就一口回绝,且不说这种做法颠倒是非黑白,我要是真这么做,周诺言大概会杀了我,就算他饶我一命,我的婚姻差不多也交待完了,他是我的丈夫,可不是路人甲乙丙丁。
孟元元语重心长地劝我,给我详细讲述了中间曲曲折折的利害关系,当我听到她说沈苏的事业会因此一蹶不振时,我的心冷不防抽了一下。这辈子我最不愿亏欠的人就是沈苏,之前已经无可挽回,这一次错在他,可却因我而起,说到底还是我欠了他。
孟元元见我沉吟不语,以为说动我了,又抓紧煽惑,“之前公司没有将你的婚姻状况公诸于众,与其等你红了让记者爆料,不如现在就借这个事公开,周诺言不是娱乐圈的人,与你的工作没有半点关系,由他背这个黑锅是最适当不过。你不用担心,舆论对平常人很宽容的,再说不过是酗酒闹事,又不是放火杀人罪大恶极,人们过几天就会淡忘,我保证不会给他带来任何困扰。”
尽管闪过一丝动摇,但我仍是拒绝,“不,不能这么做,我先生没有酗酒,他是太愤怒才会失控出手的,这不是事实的真相,我不能让他做代罪羔羊。”
孟元元垮下脸,郑重其事地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你之前籍籍无名,公司培养你不容易,之前重用你拍摄两生花,你知道有多少歌手演员模特抢破头皮要上么?公司信任你,给你一个又一次的机会,甚至把上新视界封面这样一夜成名的机会都毫无保留地给了你,你现在出了事,公司不但没有放弃你,还一心一意想办法帮你补救,你难道就一点都不知道感恩,不懂得回报么?”
我羞愧难当:“你们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可是要我诬蔑我先生就不行。”
“何碧玺!”她不耐烦起来,叉着腰喘着粗气,在办公桌边来回走了几步,然后侧着头看我,重重拍了两下桌子,“这怎么叫诬蔑了?你先生跟沈苏打架是不容狡辩的事实,有照片为证,内容可以胡编,照片总是千真万确的,我问过沈苏了,是周诺言先动的手,这件事他本来就要负全责,现在不过是让你替自己,替公司合作方开脱一下,这说到底受益受惠的人还是你自己,这么浅显的道理,我随便找个新人来问都明白,可你,你的脑子怎么就这么不开窍呢?”
无论她怎么说,我咬紧了牙关就是不松口,她被我气得脸色发青,最后撂下一句话:“给你三天时间,回去好好考虑清楚再回复,你未来的路还很长,你的事业刚刚起步,你要权衡轻重,不要因小失大。”
圣诞刚过,公司高层逐渐回归,各个部门又恢复先前的忙碌。我从电梯出来,一路上都是熟人,相互打着招呼问好,不知是不是我敏感,总觉得他们看我的眼神饱含深意。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何况是网络时代。
逃一般离开了公司,我打车回家,一路上脑子里不停回荡着蒙元元的话。如果我不出面澄清,无疑默认了网上空穴来风杜撰出来的说法,最倒霉的是我,还有公司,可以预见我将成为公司的弃卒。如果我说出事实真相,那倒霉是我们三个人,沈苏的职业道德与人品都将遭受舆论抨击,他的事业必定受影响,媒体也不会放过我,我跟沈苏过往恋情会被深层挖掘,人们在唾弃沈苏的同时会把我一并带上,他们会说一个巴掌拍不响……而周诺言,他是最无辜的,别的不说,到时我臭名昭著,足以令他颜面无光。第三种情况就是如公司建议的,扭曲事实的真相,将它解释成一个误会,一场闹剧。
我跟沈苏逃脱升天,让周诺言一个人下地狱。
这或许不失为一个将伤亡降到最低的解决方法,但是一想到必须牺牲周诺言,我就犹如万箭穿心般难受。
到底该怎么做?
真是左右为难,我想得头疼欲裂,最终也没个定论。自从那晚喝多了酒,我的身体一直不太对劲,嗜睡、头晕、恶心作呕,偏巧这几天医院事多,周诺言每天早出晚归,有时还要在医院过夜,他不在身边我就做噩梦,一个接一个地做,宛如置身在恐怖片里一样,醒来满头冷汗。
睡不好,精神就越来越差。
回家洗了个热水澡,整个人轻松了一些。我把换下来的衣服扔进滚筒里,顺便将储物箱子里需要换洗的衣物一并丢进去,不小心将周诺言早上回来换下的白色衬衫掉在地上,我弯腰去捡,无意中瞥见衣服领口上的红色唇印,认出那是蒋恩爱常用的口红颜色,顿时眼前发黑,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愤然将它塞进滚筒里,倒了整整一袋洗衣粉进去。
误会!
一定是误会,我跟自己说。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头越来越疼,像有一把小锤子在脑壳里不停地敲打。我爬起来去医药箱里找药吃,意外地在书房的柜子上看见沈苏送的小苍兰,上次我跟周诺言说要放到客厅去,可是说过就忘了,大概是他搬进来的。
拿药从它身边经过,我一时不察,袖口勾在小枝上,连累花盆砸下来摔得七零八落。我只好先把药搁一边,去拿工具来清理现场,蹲在地上将几个大瓦片捡起来,忽然在泥块里看到一个东西,我拿在手里细看,竟是一个约有两根手指宽的玉佩!
我不由纳闷,翻来覆去地看,越看越觉得眼熟。拿到水龙头下冲洗,泥土沉淀在玉身繁复的花纹里,我用小刷子一遍遍刷过,然后再放到阳光底下打量,我的心渐渐变得沉重。
还记得和沈苏确定关系后过的第一个生日,他送我一条碧玺挂饰当礼物。为了买那个碧玺坠子,他花光了他的奖学金,在公交站台等车时遇上了贼,放礼品盒的背包被抢走,他一个白面书生追着那个贼跑了六条街,到最后贼都怒了,掏出明晃晃的匕首吓唬他,那个呆子居然不管不顾地冲背包飞扑过去,小贼被他不要命的架势吓到了,手一抖,在他手臂上深深划了一刀,然后惊慌失措地跑了。事后我在医院听他绘声绘色描述这件事,心底都替他捏了把冷汗,当他把玉佩交到我手里,我感动得一塌糊涂。
“这块玉是西瓜碧玺,喜欢么?我在店里一眼就看中,它像为你量身定做的一样。”
“到底是花光奖学金买来的,值得你这样奋不顾身。”我故意打趣他。
“跟奖学金有什么关系……”他有点郁闷,又有点委屈,“还以为你会喜欢,店主说这种料子很难得,雕工细致,上面的纹路也很少见,只有这一个,再找不到一模一样的了。”
“你也只有一个,也找不到一模一样的啊。”我笑眯眯地把它套在脖子上,亲了亲他的脸颊,“跟你开玩笑的,我很喜欢,谢谢你。”
“你喜欢就好。”他笑得很满足,比拿到巨额奖学金都开心。
“对了,我姐姐叫琥珀,你说她男朋友会不会像你这么聪明送她琥珀?沈苏,我爸要地下有知,大概要后悔当初没给我取名叫钻石,哈哈。”我一边幻想,一边乐不可支。
他跟着笑:“你要喜欢钻石,我也送你。”
“不要,那是结婚才送的。”
“反正我们以后也要结婚的。”
“谁说要跟你结婚了?”我笑着叫起来,心里喜滋滋的。
两个礼拜后,我跟方文琳唐宁宁去乡下泡温泉,我摘了那个玉佩放在一边,走的时候忘了拿,等我想起来回去已经找不到了。我怕沈苏知道后要不高兴,于是耍无赖,先发制人跑到沈苏跟前诉苦,不停地自责,他果然转移了注意力,完全忘了怪我,反而安慰我说以后看到好的再买一个送我。我得了便宜还卖乖,打趣说将来要是没找到一个有八九分像的回来,就算送我再大颗的钻石都没用。
想到这件往事,我到现在都觉得内疚。此刻攥在手心的这块碧玺跟被我遗失的那块确实有八九分相似,尤其是玉身的形状和颜色。我当时不过随口说说,想不到他全记在了心里。
在阳台的藤椅上坐了许久,胸口越发窒闷,仿佛有无形的巨石盘踞,令我透不过气来。傍晚时分,我起身给周诺言打了个电话,接听的人却是蒋恩爱,她张口就说:“碧玺你有什么事?诺言现在没空。”我缄默,其实也确实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打之前就没想好,只是忽然之间,很迫切地想听听他的声音。
搁下电话,我回阳台上坐下,继续发呆,看着天空布满了晚霞,再逐渐消褪,夜幕一点点降临,寒意逼人。
两天后,我答应孟元元出席记者招待会。
孟元元拍着我的肩头,对我的答复表示满意,并一再承诺公司在未来将如何如何厚待我。我心不在焉地听着,不做太多回应。
这一切尚未开始,却已令我厌倦。
记者会召开的前一刻,我避开所有人,躲进洗手间给周诺言打电话,一次次按下重拨键,话筒里等待的声音总是从绵长变成急促,最后干脆传来女声标准音提示——“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我蹲在地上,久久地,心被一股无力感填满。
记者招待会结束之后的几天里,本城各大报刊相继报道,并大肆渲染,我的照片跟名字几乎天天上头条,风头一时盖过所有当红明星,惹得方文琳何琥珀纷纷致电。
我的知名度更上一层台阶,公司开始安排新工作给我。因为情绪低落,我在拍摄过程中经常出错,但没人敢怪罪,连作风很大牌脾气很火爆的老外摄影师都在我面前沉默。
我跟周诺言已经冷战多天,他看完报道后出奇地冷静,一言不发,也不跟我吵,只是砸碎了他书房里的一个青花瓷,他不听我的解释,甚至连一个问号都欠奉。事实上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很简单,简单到一目了然,我因为沈苏撒了谎,我为了沈苏把他推向深渊。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让时间来平息他的怒火。
周末,何琥珀约我喝咖啡。
绿荫树下,斑驳的阳光洒落在四周。她优雅地端着白瓷杯,唇角慢慢勾成一道略带嘲意的弧,“想不到,你对周诺言可以这样狠,这次你真让我大吃一惊。”
我专心品尝咖啡的醇香,不去接她的话茬。
“周守信要结婚了。”过了一会儿,她换了一个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