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3)
“我没有那个意思。不过,我曾经为难过她,但我也不想那样。她总想让你自在舒适,但她偏偏让你反胃。一个那样的人总在你的身边转来转去,你不觉得难受吗?而且她跟妈说过,南方都是蛮人。你看,每次我们到她家,她都会像见了强盗一样,倒让我想起一只坐在椅子上的老母鸡,一对呆呆的大眼睛望向天花板,仿佛随时都会从那里逃跑一样。”
“但这也不能完全怪她,毕竟是你曾经开枪打伤她儿子凯德的腿嘛。”
“不,我如果没喝醉绝不会做出那种事来,”斯图尔特极力辩解,“况且凯德本人并不记恨,雷福德和凯瑟琳或者卡尔弗特先生也不记恨,只有那个北方佬,大叫和南方蛮人在一起不安全,真是个没礼貌的家伙。”
“但毕竟你打伤了她的继子,而且她又是个不太懂礼貌的北方佬,也不能全怪她呀。”
“但是,也不能凭这点就让我难堪呀,我打伤了她的继子的腿,这没错,但你是妈的亲生儿子,上次托尼?方丹把你的腿打伤了,她不是也没有发火吗?如果都像那个北方佬一样,那还了得吗?当时妈不过是请老方尼大夫来给你包扎了一下吗,而且还问托尼的枪法怎么会那么差。这句话真够他受的,不是吗?”
兄弟二人相视大笑起来。
“妈的办法可真多!”布伦特不禁说道,“有了她,任何事你都不必担心,她一定会办得妥妥当当的。”
“对,但是今晚也许要例外了,她也许在姑娘们和父亲面前让咱们十分难堪的,”斯图尔特忧心忡忡地说,“这也就是说,到欧洲的旅行,咱们就别指望了,妈不是说过吗,如果再被一所大学开除,就不要幻想着旅行了。老天啊,为什么会这样?”
“噢,这个呀,咳,我说斯图,干嘛不让它见鬼去呢?我们根本不关心它,对吧?欧洲有什么好玩的东西?那些外国佬,去他的吧!那里有的,佐治亚一样不少,只能比他们那里更多,而且我们这里的马跑得比他们的快,我们的姑娘比他们的漂亮,他们的稞麦威士忌更是糟糕透顶,不是吗,斯图?”
“但是艾希礼把欧洲描绘得像天堂一样,那里自然风景非常美丽,而且还有动听的音乐,他经常提起那儿的。”
“可是我们和他们不一样,我们根本不在乎这种东西,那些有什么意思?而威尔克斯家的祖母是弗吉尼亚人,他们对这些音乐呀,书籍呀出奇地喜欢。”
“让他们尽情地去喜欢吧,我们可不一样了,只要有好马、好酒,当然还要有好姑娘就足够了,谁在乎是否去什么欧洲呢!倘若我们现在就在欧洲,可是亲爱的,你想过没有,战争,战争!战争爆发了怎么办?我们想回家还来得及吗?我宁可去打仗,而不想去那个见鬼的地方,难道你还想去吗,斯图?”
“是这样的,嗯……啊……你看,布伦特,天快黑了,我想出到哪里去吃饭了。我们到艾布尔?温德那里去,向他宣布我们几个人又重新回来了,要去参加操练。走吧,穿过那片沼泽地就到了,快动身吧。”
“主意不错呀,斯图!”布伦特兴奋地叫道,“我们可以知道军营里所有的消息,顺便可以弄清楚他们以哪种颜色做制服,这太好了。”
“如果用那种法国步兵服做军服,那么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参军的。那种口袋式的东西,穿起来活像是一个小女人,没有比那种东西再让我觉得恶心的了,那简直是对我的一种侮辱。”
“少爷们是要到温德家去吃饭吗?”吉姆斯说道,“如果您现在去,您的胃口可要遭罪了,他们现在只有一个女人在随便做饭吃,他们的厨子死了,新厨子还没买到呢,现在的饭很难吃,是那里的黑小子告诉我的。”
“天哪!买一个新厨子那么困难吗?”
“别指望那么多了,他们家里什么时候超过过四个奴隶呢?这种下流穷白人,根本就买不起黑人奴隶。”
吉姆斯的口里带着公然的蔑视,毫无顾忌,因为像塔尔顿家这样的大户一般都拥有上百个奴隶,而这些人也觉得自己的地位十分可靠,他们也向来瞧不起那些只有寥寥几个奴隶的小农场主。
“你再敢乱讲话,看我不剥你的皮!”斯图尔特厉声喝叱道,“你知道什么?他是不富有,但绝不下流,他是全县里最好的人,要不然他也不会被举为尉官。无论什么人,只要敢蔑视他,我可首先不会同意。”
“这种道理我可听不懂,”吉姆斯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一定要把“真理”坚持到底,“那些无耻的下流货是没人理睬的,军官们全是从有钱人中间产生的。”
“那个白人斯莱特才是真正的下流坯,他哪里有资格同艾布尔相比呢?艾布尔虽然不是大农场主,但他毕竟还拥有一个小农场,他不过是没有钱罢了。你看,新入伍的小伙子们都推举他做尉官。任何人也不准说他的坏话,记清楚了吗,吉姆斯?”
三个月前佐治亚脱离联邦的那一天,这个骑兵也随之出现了,而新入伍的士兵们也就一直盼着打仗。如今,组织已经成立起来了,但对于命名问题一直还没能有一个统一的答案。大家似乎都对这个问题比较感兴趣,于是便有了很多可供选择的名称,像“暴躁者”啦,“克莱顿野猫”啦,“北佐治亚轻骑”啦,“义勇兵”啦,“内陆步枪兵”啦(虽然他们并不是以步枪装备,而是用手枪、猎刀等装备的),“克莱顿灰衣人”啦,等等,而且每种名称都有一些人附和,最糟糕的是他们的立场似乎都很坚定,没有什么要退让的意思,这确实是一个让人感到十分头痛的问题。于是,真正解决它之前,这个组织就称为“营”,而且,不管以后的名字如何,“营”这个简单的称号是不会改变的。
军队的领导人由大家一致推举产生,大家几乎都没有什么军事经验,除了几个参加过墨西哥战役和塞米诺战役的老兵;而且,关键还在于大家的信任程度,如果非要让一个大家不信任的老兵来担任领导,也只能招来全营的轻视,不会起什么好作用。塔尔顿家的四兄弟和方丹家的三兄弟是大家比较喜欢的,但是他们并不能被选为领导人。原因很简单,塔尔顿家的四兄弟太过贪杯,况且又喜欢玩乐,不适合作为领导人。而另一面,方丹家的三兄弟脾气又不怎么好,都是急性子,也不适合作为领导人。于是选来选去,队长的重担就落在艾希礼?威尔克斯肩上了,因为他具有冷静的头脑而且是全县里最好的骑手,大家都比较信任他,相信他能把营里的秩序维护好。而被任命为上尉的雷弗德?卡尔佛特是个人人喜欢的人物,那个沼泽地捕猎手的儿子艾布尔?温德则被任命为中尉。
艾布尔是个很不错的大个头小伙子,尽管他不识字,但他在妇女面前也表现的比较礼貌。他年纪稍长于其他小伙子,心地十分善良。“营”里的那种欺上压下的现象几乎见不到,因为这里很多人的长辈都是小农,大多不会那些势利的东西。艾布尔可以称得上“营”里最优秀的射手,他的枪法神乎其神,在七十五码以外,他可以准确的击中松鼠的眼睛;而且野外的生活对于他来说丝毫不是难事:他可以在雨地里生起火来,捕捉野兽和寻找水源则更是他的拿手好戏。在“营”里如果你真的有本事就一定会得到大家的敬重,故而大家推举他作了军官。而他本人也从不骄傲自大,总是尽职尽责地做好自己的事。但有些农场主太太却有着不同的看法。不管怎么说,他的出身是很低微,根本比不上她们的先生们,这是事实。
最初时,“营”是一个下层组织,因为它的成员都是那些农场主的孩子们,当然那些必备的马匹呀,枪支呀,制服呀,以及一些随从都是自己准备的。然而不论什么时候,富裕的人总是少数,何况是在克莱顿这个新辟的小县。于是军队急需扩充,小农民以及沼泽地带的猎户,捕兽的人以及山地居民,甚至一些贫穷的白人都成为了军队招募的目标。
贫穷的年轻人不甘于寂寞,和富裕的人们一样,他们都热切地期盼着战争,好使他们能有一个机会去痛打北方佬。然而金钱似乎是与几乎所有事情分不开的,这件事自然也不例外。首先一点便是马匹的问题,在富人中,有成群的马并不算什么,然而对于大部分的穷人来说,马匹就算是一个奢侈物了,他们只有耕地用的骡子,况且你也不能硬把耕地用的骡子拉到战场去打仗呀。然而一头骡子就足以满足那些穷白人的要求了。
至于那些边沿和沼泽地区的人们几乎没有那些东西,他们过的是那种简单的生活:打猎,然后以物换物,一年到头也几乎见不到几块钱,要让他们自己去准备那些服装呀,马匹呀是根本不可能办到的。然而这些人虽然不富有,却有着那些老爷们一样的傲气,他们对于那些沾有施舍气味的东西向来是不屑一顾的。于是,大家努力地把“营”建造为一个充实的组织,这就要依赖于约翰?威尔克斯、巴克?芒罗、吉姆?塔尔顿、休?卡尔弗特等大农场主了,但安格斯?麦金托什除外,他们纷纷捐出钱财来装备军营,当然包括人员和马匹在内。起先,他们只是出钱来装备自己的儿子和几个别的人,但军营里总是有办法的,经过一番巧妙的安排,那些没有什么资本的穷人也可以欣然地接受老爷们的马匹以及制服而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体面了。
按照惯例,军队每月会有两次在琼斯博罗集合。主要任务是进行操练,当然他们也不忘祈祷战争早日发生。虽然不是所有的人都有了战马,但有声有色的骑兵演习已经在县府后面的田野里展开了。满天的尘土,声嘶力竭的叫喊,用的武器倒是很广泛,有一些甚至是挂在客厅墙上的军刀。而那些无坐骑而不能参与其中的战士们则往往会坐在一边观看,悠闲地抽着烟草闲聊,再不然就是比赛打靶。教他们枪法本身就是一件十分多余的事情,整天以打猎为乐的南方人天生就是好枪手。
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年轻人从农场主家里或是沼泽地的棚屋中向集合地奔去,五花八门的武器,有用来打松鼠的长杆枪,那在初次越过阿勒格尼山脉时还很新呢;有在佐治亚开辟时代沾满了印度安人鲜血的老式毛瑟枪,以及早已退役的一些老式手枪、长枪、短枪等,简直应有尽有。
经过了一天的操练,先别急着走,在琼斯博罗的一些小酒馆里还有小节目上演。纠纷是难免的了,军官们不得不先处理内部的伤亡事件,至少在北方佬开始战争前,这类伤亡还是时有发生的。也正是这样的一场纷争,斯图尔特?塔尔顿击伤了凯德?卡尔弗特的腿,而托尼?方丹击伤了布伦特。当时弗吉尼亚大学刚刚把兄弟二人请出学校,正巧营队成立,两位少爷满怀热情地加入了。可自从倒霉的枪击事件之后,大约两个月之前吧,母亲把他们关进了州立大学,本以为可以安心了,可哪知他们又一次被开除了。每次回忆起和伙伴们一起嘶叫,射击时的兴奋劲儿,他们都会觉得十分痛苦,如果能让他们回到战场,他们就会觉得十分的快乐。
“好吧,现在,别再耽搁了,我们到艾布尔先生家去吧,”布伦特开腔了,“直接穿过奥哈拉先生家的河床以及方丹家的草地,不一会儿就会到的。”
“那里除了该死的负鼠和青菜还有什么可以吃的东西?我可不想去。”吉姆斯一脸不高兴。
“不,黑小子,你什么也吃不到,”斯图尔特露出诡异的笑容,“因为你必须回到家里去,然后和妈讲我们今天不回家吃晚饭了,明白吗?”
“不,不!”吉姆斯像是给吓坏了,大声叫道,“我不回去!我不回去,回去一定又会被比阿特里斯小姐揍个死去活来。她一定会问我你们为什么又被开除了,然后责问我为什么不把你们带回去让她狠狠地揍一顿,最后,她一定会扑向我,你知道鸭子是怎样扑向一只无花果虫的吧。然后,所有的帐通通地结在我的头上,那可不是好玩的。如果你们带我到温德先生那里去,我就在外面的林子里呆上整整一个晚上。也许巡逻队会对我感兴趣的,然后把我带回队里盘察几天,但这样也好,总比在太太盛怒时送到她手上好的多。”
兄弟两个看着吉姆斯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一时间只是气恼,却没了办法。
“他会这么做的,这个黑小子,如果他真的被巡逻队给抓走了,那妈就算是又捉住了一个话柄,这几个星期可真够我们受的了。那些黑家伙,真是令人厌烦透顶,也许废奴主义者的主意不坏吧。”
“但是记住,你这个黑小子,你千万别在温德家的黑人面前摆架子。如果你敢对他们胡乱夸口讽刺他们的话,你可能就惨了,我就会去同妈说。而且,你也不可能和我们一起去打仗了,明白吗?”
“在那些下贱的黑小子面前摆架子?少爷,比阿特里斯小姐不是经常教训我们要讲礼貌吗?我不会那样做的。”
“但愿她能对咱们三个人先讲一点礼貌,老天,”斯图尔特说,“好了,上路吧,再过一会就真的什么也吃不到了。”
他先把马往后带了几步,然后用马刺在它腰上狠击一下,马儿腾空而起,轻易地跃过了栏杆,轻巧地落入杰拉尔德?奥哈拉的农场软软的田地上。然后是布伦特,他也一样催马跃过。吉姆斯从来不愿骑马跃栏杆,但没办法,他不愿被落下,以前,比这更高的栏杆他也跃过,尽管他很不情愿。
暮色越发地浓了,横穿那些弯弯曲曲的红土垄沟,下了山麓向河床驰去,远远地听见布伦特叫道:“斯图,你觉得斯佳本来想请我们吃晚饭吗?”
“我觉得她始终是想的。”斯图尔特大声答道,“你认为呢?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