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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5)

第九章 (5)

“巴特勒船长,我不想再说什么了。”她一本正经地说,“仅仅凭一个‘伟大的跑封锁线的冒险家’的身份,你没有权利侮辱我。”

“笑话,伟大的跑封锁线的冒险家!我不想让这么可爱的一个小小爱国者,对于我所作出的贡献,仍处于懵懵懂懂的境地。请再给我一点时间,让我解释一下吧。”

“我没有兴趣听!”

“跑封锁线对我来说只是一桩生意,我赚了不少钱。如果赚不到钱我也会撒手不干的,你觉得怎么样呢?”

“我说你是个要钱不要脸的无赖——跟那些北方佬一样。”

“对极了,北方佬还帮我赚钱呢。”他笑了笑,“上个月我还把船径直开进纽约港,装了一船的货呢。”

“什么!难道他们不用炮轰你吗?”斯佳惊叫一声,十分感兴趣。

“当然不啦,我可爱的天真娃娃!那边有的是联邦爱国者,他们并不反对同联盟做生意来赚大钱呀。我秘密地把船开进纽约,向北方佬买进货物,然后再开回来。遇到危险时,我就换个地方,到纳索去,那里同样是这些联邦的爱国者给我准备好了枪弹、火药和漂亮的长裙。不过,它运进威尔丝顿或者查尔斯坦时,倒有点困难——可一点黄金能发挥多大的作用呀!”

“唔,我知道北方佬很坏,可是不知道——”

“他们只是赚几个老实钱,这有什么不好啊?结果反正都一样。他们知道联盟总是要被打垮的,那为什么不尽早捞几个钱呢?”

“给打垮——我们?”

“当然喽。”

“请你赶快走开好吗——要不我就走,如果这才能摆脱你的话!”

“好一个火热的小叛徒!”他说着,又笑了笑。然后鞠了一躬,便走开了,留她一个人气呼呼地站在那里。一种失望之情在她心里燃烧,他居然敢说联盟会被打垮!真该枪毙他。她环顾大厅里的所有熟悉的面孔,那么勇敢、那么忠诚、那么充满信心的面孔,可是一丝难以名状的悲凉之意突然向她心头袭来。给打垮吗?这些人——怎么,当然不会!连这个想法本身都是不可能的。

“你们俩在谈什么?”媚兰转过身来问斯佳,“梅里韦瑟太太始终在盯着你,我都觉得不好意思了。亲爱的,她肯定会乱说的!”

“唔,刚才那个人是个没教养的家伙——太差劲了。”斯佳说,“至于梅里韦瑟那老太太,就让她说去吧,我不在乎。”

“怎么,斯佳!”媚兰生气地喊道。

“嘘——嘘,”斯佳提醒她,“米德大夫又要讲话了。”

听到大夫提高了声音,人群便再次安静下来。他首先感谢女士们捐出了她们的首饰。

“女士们先生们,我要提出一个惊人的建议——一个会使你们某些人感到震惊的新鲜玩意,不过首先我请你们记住,这纯粹是替医院、替我们的躺在医院里的小伙子们着想的。”

人人都想先猜出这惊人建议是什么,争着挤上前去。

“舞会就要开始了,第一个节目当然是弗吉尼亚的双人舞,接着是一场华尔兹,然后是被尔卡舞、苏格兰转舞、玛祖卡舞,这些都将用一个弗吉尼亚短舞打头。弗吉尼亚双人舞的领头都会经过竞争来产生,这我很清楚,所以——”大夫顿了一下,向他的太太投去一个滑稽的眼色,“先生们,如果你们想请一位女士领跳一场弗吉尼亚双人舞,你就得出钱来请她。我愿意充当拍卖人,卖的钱都归医院。”

一切仿佛都静止了,然后一片嗡嗡的议论声在整个大厅泛滥开来。陪护人所在的那个角落一片混乱,埃尔辛太太、梅里韦瑟太太和惠廷太太气得脸都红了,米德太太也不赞成,而又急于对大夫的提议表示支持,因此处于两难地位。可是乡团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并立即得到其他穿军服的人的附和,年轻姑娘们都热烈鼓掌,兴奋得跳起来。

“你不觉得这是——这简直是——简直有点像拍卖奴隶吗?”媚兰低声说,她疑惑地凝视着那位大夫。

斯佳什么也不说,她在懊恼。如果她不是寡妇就好了,她的心紧抖着,都有点疼痛,但是她的眼睛在发光。想想如果她是从前的斯佳?奥哈拉,穿着苹果绿衣裳,黑发上簪着月下香,胸前飘着浑绿色天鹅绒饰带,袅袅婷婷地走在外面舞场里,那她就会领那场弗吉尼亚双人舞,一定会这样!会有十几位男子来争夺她,争着将自己所出的价钱交给大夫。啊,如今只能眼看范妮或梅贝尔作为亚特兰大的美人儿领跳第一场双人舞了。

在一片嘈杂中忽然冒出了个带法兰西腔调的声音:“请允许我——用二十美元请梅贝尔?梅里韦瑟小姐。”

梅贝尔脸红了,赶紧伏在范妮的肩上,吃吃地笑着。这时已经有许多别的声音喊起来了,同时提出不同的价额。米德大夫笑嘻嘻地根本不理睬医院妇女委员会的愤慨议论。

开头,梅里韦瑟太太断然大声宣布,她的女儿梅贝尔绝对不参加这样一种活动。可是,喊梅贝尔的名字的声音最多、价额也提高到七十五美元,她的抗议逐渐微弱了。斯佳倚在柜台上,望着挥舞着大把大把钞票的人们,眼红得要冒火了。

她没来得及改变脸上的表情,站在大夫的下首的瑞德?巴特勒便看见了她。他摆出一副很古怪的神态,她扭过头来不理他,这时忽然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用明显的查尔斯顿口音喊她的名字,声音凌驾于所有其它名字之上。

“查尔斯?汉密尔顿太太——一百五十美元——金币。”

全场顿时鸦雀无声了。人们一齐转过身来瞧着她,她更是震惊得不能动弹,眼睛瞪得大大的。她看见大夫从台上俯下身来在瑞德?巴特勒耳旁低语些什么,而瑞德只是懒洋洋地耸了耸肩膀。

“请你换一位小姐,好不好?”大夫问道。

“不!”瑞德明确地回答,“就是汉密尔顿太太。”

“那不可能!”大夫说,“我告诉你,汉密尔顿太太不会——”

斯佳听到一个声音,但还没认出来这就是她自己的声音。

“行,我愿意!”

她一跃而起,心脏剧烈地跳动着。自己又成了大家注目的中心,又成了全场姑娘们最嫉妒的人,她太激动了,最妙的是,又可以跳舞了。

“我不在乎他们说什么!”她喃喃着,散发着一股美妙的狂热劲儿。她头一扬迅速走出了摊位,两只脚跟敲打着地板。霎时间,她瞥见了媚兰脸上的惊疑,那些女孩子的焦急,那些陪护人脸上的表情,以及士兵们热烈赞扬的神色。

她来到了舞场上,瑞德?巴特勒脸上挂着一丝嘲讽的微笑,向她走来。她要重新跳起舞来了,她的心在欢呼。她轻盈地给他一个屈膝礼和一丝娇媚的微笑,他鞠了一躬。吓呆了的乐队指挥利维想起要掩盖这个场面,便大叫一声:“挑好你的舞伴,准备跳弗吉尼亚双人舞呀!”

于是乐队奏起了最美妙的舞曲《迪克西》。

“巴特勒船长,你怎么敢这么做呀?”

“可是,汉密尔顿太太,你不想领这个舞吗?”

“你怎么能把我的名字喊出来呀?”

“你可以拒绝的嘛。”

“可是,——我可是为了主义呢。你花了这么多钱,我也就不能顾自己了。请别笑,大家都在瞧着我们呢。”

“别说什么主义之类的废话了,他们反正是要看的。你要跳舞,我就给你这个机会。这是双人舞最末一种舞步的进行曲吧,是不是?”

“对——我该停下来了,真的。”

“为什么?我踩到你了吗?”

“没有——不过他们会议论我的。”

“你当真怕这些——你是这样想的吗?”

“唔——”

“你这又不是在犯什么罪,跟我跳华尔兹又能怎么样呢?”

“可是我妈知道——”

“原来还拴在妈妈的裙带上呢。”

“唔,真讨厌,你总是这样看轻品德。”

“可品德本来就是不值钱嘛。你怕人家议论吗?”

“不——但是——好,我们别谈这个了。跳双人舞总是叫我喘不过气来,谢天谢地,华尔兹开始了。”

“回答我的问题,你究竟怕不怕旁人的议论呢?”

“唔,如果一定要我回答,我就说——不要紧!不过,女孩子通常是关心这种事的,只是今晚嘛,我不管了。”

“好样的,你终于开始聪明起来了,你要自己思想,别让旁人替你思想。”

“唔,可是——”

“这没什么关系,想想看,即使我现在为我们神圣的主义作出了贡献,在查尔斯顿还是没有人愿意接待我。”

“多可怕呀!”

“唔,一点也不可怕,你永远也不会明白名誉实际上只是个负担,也不会明白自由意味着什么——在你还没有丢掉自己的名誉的时候。”

“你这话说得真难听!”

“但是是实话。你根本用不着什么名誉,如果你有了足够的勇气——或者金钱。”

“金钱并不能买到一切。”

“你自己绝不会想出这种陈词滥调来的,这话一定是别人告诉你的。它买不到什么呀?”

“唔,这我不知道——啊,对了,爱情或幸福是金钱买不到的。”

“一般来说,它也能买到。就算不行时,它也可以买一种出色的替代品。”

“巴特勒船长,你很有钱吗?”

“汉密尔顿太太,这问题问得好直接啊,你都让我有点吃惊了。不过嘛,像我这样一个从小就被剥夺了继承权的年轻人,我干得是蛮不错的。我有把握在封锁线上捞到一百万。”

“唔,不可能吧!”

“唔,可能的,要知道,建设一种文明能捞到很多的钱,毁掉一种文明同样能够捞到大量的金钱,可好像大多数人并不明白这个道理。”

“这是什么意思呢?”

“你的家庭,我的家庭,今晚在场的每个家庭,都是在把一片荒野改变为一片繁荣的过程中而致富的,这就是帝国建设时期,在此期间能赚大钱。不过,在它毁灭时期能赚的钱就更多了。”

“你谈的是什么帝国呀?”

“就是我们生活的这个帝国——这个南部联盟——这个棉花王国——它如今正在崩溃。可是很多笨蛋不能利用大好形势,他们看不到这一点。而我就是从这毁灭中发财致富的。”

“那么你真地认为我们会被打垮了?”

“是的,为什么不看清现实呢?”

“啊,我最不爱谈这样的事了。说些别的有趣的话吧,巴特勒船长。”

“那么我就说你的眼睛像一对金鱼缸,荡漾着最清澈的绿水,当金鱼游到水面上来时,你就美丽极了——这样说你高兴吗?”

“不,我不高兴这样……真希望跳一辈子华尔兹!你听这音乐不是很美妙吗?可从前我并不觉得它那么重要呢。”

“你是我搂抱过的最漂亮的舞伴了。”

“你别把我搂得这样紧呀,巴特勒船长,大家都在看呢。”

“如果没有人看着我们,你会高兴我这样搂着吧?”

“一点儿也不,请松一下手……这是什么曲子,是新的吗?”

“是的,好听极了,是不是?这是我们从北方佬手里缴获的。”

“叫什么?”

“《到这场残酷战争结束时》。”

“歌词是怎样的?唱给我听听。”

“亲爱的人儿啊,你是否还能记起

我们上次的相聚?

那时你跪在我脚边,

诉说你对我的情意。

啊,你穿着灰色的军衣

那么骄傲地在我面前站立,

你发誓无论命运怎样捉弄,

对我和你的祖国你永不背叛。

我悲伤、孤独,我流泪、叹息,

为什么现在你毫无消息!

但愿这场残酷的战争结束,

我们能永远地在一起!”

“唔,歌词一定是蓝色的戎装,我们把它改成了灰色……巴特勒船长,你的舞跳得真好,我以为高个子男人都跳不好。不知道我还要过多少年才能再跳舞呢。”

“再过几分钟就行了,下一场双人舞我还要投你的标,还有再下一场,再再下一次。”

“唔,不行,别这样,请不要投了!眼看我的名声就毁了。”

“再跳一场又有什么关系呢?本来就是够坏的了。五六场之后,也许我会让别的小伙子跳那么一场两场,不过最后一场还得归我。”

“唔,好吧,不管人家怎么说,我不在乎了。我想我一定是疯了,但不管它了。我已坐腻了,我就是要跳,要跳——”

“那么也别穿黑衣服了?我讨厌丧服。”

“可我总不能脱掉这丧服呀——别把我搂得这么紧呀,巴特勒船长,你再这样,我可要生气了。”

“你生气的时候才好看呢。我要看看你会不会真的生气,我偏要搂得再紧一点。那天在‘十二橡树’你气得摔家伙时,那模样有多迷人呀!只是你自己不知道。”

“啊,请你——你把那件事忘掉吧?”

“不,那是我最珍贵的记忆之一,你知道,你有一种爱尔兰人气质,是一位带有爱尔兰人坦率品性的南方美人。”

“唔,音乐结束了。啊,我们到窗户那边去,朝窗外看看,皮蒂帕特姑妈已经从后面屋里出来了,我就知道,一定是梅里韦瑟太太告诉她的。现在我不想让她看见我。她那眼睛睁得像碟子一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