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2)
“没有呀!给我们说说吧!”
“他们身上一定有爱尔兰人血统,”杰拉尔德得意地说,“两个都那么卤莽,他们干了什么我忘了,不过布伦特现在是个中尉了。”
听了他们的功绩,斯佳也感到很高兴,仿佛觉得这光荣自己也有份似的。只因为这男人曾经追求过她,她就觉得他是属于她的,他所做的一切好事也就有助于她的荣誉了。
“我还有一个好消息,你们两人肯定感兴趣,听说斯图尔特又去‘十二橡树’求婚了。”
“向谁?英迪亚还是霍妮?”媚兰兴奋地问,而斯佳则气呼呼地瞪着眼珠子等他说下去。
“唔,当然是英迪亚小姐。她一直和他是一对儿,直到我们家这个小妞儿把他抢过来为止。”
“唔。”媚兰有点尴尬,杰拉尔德太直率了。
“还有呢,如今小布伦特又喜欢到塔拉来转悠了!”
斯佳觉得这是一种侮辱,她的情人都变心了,但又不好说什么。还记得她告诉这对孪生兄弟她快要和查理结婚时,他们表现得多么愤怒。她还记得,斯图尔特甚至威胁要杀死查理或者斯佳,或者他自己,或者所有这三个人。那一次闹得可真紧张呀!
“是苏伦吗?”媚兰微笑起来,“肯尼迪先生——”
“唔,他呀?”杰拉尔德说,“弗兰克?肯尼迪连见了自己的影子也害怕,总是畏首畏尾的,他如果再不说清楚,我就要问问他究竟想干什么。不过,布伦特的主意打在我那小妞儿身上。”
“卡琳?”
“她还是个孩子呢!”斯佳尖酸地说,终于又开口了。
“小姐,她比你结婚的时候只小一点点呢,”杰拉尔德反驳道,“你在抱怨你过去的情人看上你的妹妹吗?”
对这样坦率的话,媚兰很不习惯,她脸红了,于是示意彼得去把甘薯馅饼拿进来。她在心里拼命寻找别的话题,最好能使奥哈拉先生不要谈起此行的目的,可是她什么也想不出来。不过,奥哈拉似乎用不着去怂恿了。只要有人听,他就滔滔不绝地说开了。他谈到杰斐逊?戴维斯狡滑又愚蠢,物资供应部的需求每月都在增加,以及那些被北方佬以重金招募到军队的爱尔兰人怎样耍流氓,等等。
酒摆到桌上了,两位姑娘站起来准备走开,杰拉尔德皱着眉头严厉地看了他女儿一眼,示意她留下来。媚兰没有办法,绞着手里的手绢,只好悄悄走出去,把那两扇滑动的门轻轻拉上了。
“好啊,姑娘!你干得不错嘛!”杰拉尔德大声说,端起一杯葡萄酒,“想再找一个丈夫吗,刚当了几天寡妇?”
“爸爸,请小声点儿,佣人们——”
“他们早知道了,所有人都知道咱们家的丑事了,真丢人呀!我根本抬不起头来,你那可怜的母亲给气得病倒了。小家伙,不,你甭想再用眼泪来对付我了。”看见斯佳在眨巴眼,他急速地说下去,口气中微微流露出惊恐,“我了解你,丈夫一死你马上就会跟别人调情的。别哭了,今天晚上我得去看看这位漂亮的巴特勒船长,这位毁我女儿名誉的船长。明天早晨——别哭了,这对你毫无用处,——你明天早晨就跟我回塔拉去,省得你再让我们大家丢脸。行了,别哭了。瞧这是什么!这不是很漂亮的礼物吗?瞧呀!你可真给我添了不少麻烦呢,叫我在忙得不可开交时,老远跑到这里来。别哭了,好孩子!”
皮蒂帕特和媚兰已经睡着好几个小时了,斯佳却睡不着,生活才刚刚重新开始就要她离开亚特兰大,回家去,这多可怕呀!她宁死也不愿意去跟母亲见面。她甚至但愿自己此刻就死了,然后大家就会后悔自己怎么这样狠心地对她!这时她突然听见寂静的大街上有个声音远远地传来,很熟悉,又那样模糊。她从床上溜下来,走到窗口。幽暗的夜空繁星密布,街道两旁树木显得黑黝黝而柔和。声音愈来愈近,那是马蹄的得得声,车轮的声响和人声。她听到了一个人在用浓重的爱尔兰土腔高唱《矮马背上的佩格》,她明白了。
斯佳隐约看见一辆马车在屋前停下来,一个模糊的人影下了车,还有人跟着他。那两个影子站在门前,这时清清楚楚地传来了杰拉尔德的声音:“小伙子,现在我要给你唱《罗伯特?埃米特挽歌》,你熟悉它吗?我来教你。”
“我很想学呢,”那位同伴似乎在压抑着笑,“不过,下次吧,奥哈拉先生。”
“啊,天啊,这是那个姓巴特勒的家伙呀!”斯佳觉得很恼火,但转念一想又高兴起来。他们一定很谈得来,他们肯定没有搞决斗,才在这个时刻在这种情况下一道回家来。
“我要唱,你就得听着,不然我就宰了你,你是个奥兰治分子。”
“不是奥兰治分子,而是查尔斯顿人。”
“那也差不多,甚至要更坏呢。我知道,因为我有两个姨姐妹就在查尔斯顿。”
“他要把所有的邻居都吵醒了。”斯佳惊恐地想道,一面伸手去找自己的披肩,可她不能在这个时候下楼去把父亲从大街上拖进来呀!那她该怎么办呢?
杰拉尔德倚在大门上。
她听了一会儿,然后她听见皮蒂帕特和媚兰的房间里有了声响,她们被吵醒了。她们不习惯像杰拉尔德这样充满血性的男人。歌终于唱完了,两个人影叠在一起走过过道,上了台阶,轻轻地敲起门来。
“看来只好我下楼去了,他毕竟是我父亲,”斯佳想,“而皮蒂肯定不会去的。要是彼得去服侍他,他准会发脾气,也只有波克才懂得怎样对付他。”
她点起蜡烛,围上披肩,走下黑暗的楼梯,走到前面穿堂里。她把蜡烛插在烛台上,开了门,在昏黄的烛光下看见瑞德?巴特勒搀扶着她那位矮矮胖胖的父亲。杰拉尔德已经昏睡过去了,唱完那首《挽歌》他就睡着了。他那波浪式的长发乱成一团,帽子不见了,衬衫胸口上满是酒渍,领结则歪到了耳朵下面。
“我想,是你父亲吧?”巴特勒船长说。他一眼便看遍了她那宽松的睡衣,仿佛把那条披肩都看穿了。
“带他进来。”她命令似地说,对自己的装束感到很不好意思,同时恼恨父亲使她陷入了被此人嘲笑的境地。
巴特勒推了推杰拉尔德,“我帮你把他送上楼去好吗?他很沉,你肯定弄不动他。”
听到这大胆的提议,她吓得目瞪口呆了。要是真让巴特勒船长上楼去,此刻正躲在被子里的皮蒂帕特和媚兰会怎样看呢!
“不用了!就放到客厅里的长沙发上好了。”
“寡妇自焚?”
“你要是说话小心一点,那我就感激不尽了。这儿,把他放下吧。”
“脱掉靴子吗?”
“不要,他本来就是穿着靴子睡的。”
她不小心说溜了嘴,懊恼得想咬下自己的舌头,他轻轻地笑了。
“现在请你走吧。”
他走过黑暗的穿堂,拿起那顶掉在门槛上的帽子。
“星期天来吃午饭时再见吧。”他轻轻地走出门去。
斯佳很早起身,溜进客厅里,仆人们还没有进来动手做早餐。杰拉尔德已经醒过来,正坐在沙发上,痛苦地捧着圆圆的脑袋。斯佳走进去,他偷偷朝她看了看,动动眼睛也觉得痛苦不堪,于是呻吟起来。
“哎哟,真要命!”
“爸爸,瞧你干了什么!”她忿忿地低声说,“回来那么晚,还唱歌把所有的邻居都吵醒了。”
“啊,我唱歌了?”
“唱了,唱得震天响!”
“可我记不得了。”
“邻居们到死都会记得的,皮蒂帕特和媚兰也是。”
“真倒霉!”杰拉尔德呻吟着,用舌头舔舔嘴唇。“玩儿起来后的事我都不记得了。”
“玩儿?”
“巴特勒那小子,竟吹牛说他玩扑克天下无敌——”
“你输了多少?”
“我赢了,喝一两杯我就准赢。”
“拿出你的荷包来让我看看。”
杰拉尔德好不容易才从上衣口袋里掏出荷包,打开一看,里面是空的,他愣住了。
“五百美元,准备为你妈买东西用的。”他说,“如今连回塔拉的路费也没了。”
斯佳生气地瞧着那个空荷包,一个念头逐渐成形,并且很快就明确了。
“我在这里再也没脸见人了,你把我们的脸都丢尽了。”她说道。
“闭嘴,孩子,你没看见我难受死了吗?”
“喝得醉醺醺的,把口袋里的钱输得精光,还带着巴特勒船长这样一个男人回来,扯开嗓子唱歌给大家听。”
“他玩牌玩得太好了,简直不像个上等人。他——”
“要是妈知道了会怎么说呢?”
他惊慌地抬起头来。
“你不会向你妈透露这些吧?”
斯佳没有说话。
“她那么柔弱,那会叫她多伤心。”
“你昨晚还说我让你丢脸呢!爸,你想想,我,只不过可怜巴巴地跳了一场舞,为的是给医院挣点钱嘛。啊,我真伤心。”
“好了,别哭。”杰拉尔德祈求说,“我这可怜的脑袋受不了了,我想,它要炸了!”
“你还说——”
“得了,得了,小家伙,你这可怜的老父亲完全是无心的,你也就别为他说的话伤心了。我很清楚,你是个又乖又好心的姑娘。”
“还要把我不光彩地带回家去吗?”
“噢,不会的,亲爱的,我是逗你玩儿的。你妈已经在为家里的开支着急了,因此别在你妈跟前提这些钱的事,好吗?”
“不提,”斯佳爽快地说,“但你得让我留在这里,并且告诉妈说,那只不过是些刁老婆子的闲扯罢了,那样我就不提。”
杰拉尔德伤心地看着女儿。
“这简直是敲诈嘛。”
“昨晚的事也很不名誉呢。”
“好吧,我要把那件事统统忘掉,”杰拉尔德只得哄着她说,“现在我问你,你想皮蒂帕特这样一位体面的女士,会在家里藏着白兰地吗?我想喝一杯解解酒——”
斯佳转过身来,轻手轻脚地到饭厅里去拿那瓶白兰地。她脸上是一片得胜的神色,现在她可以继续待在亚特兰大了,即使还有什么讨厌的人再给爱伦写信,她也可以从谎言中得到宽慰了。而且,因为皮蒂帕特是个没主见的女人,她也就可以凭自己高兴做事了。她打开酒柜,拿出酒瓶和玻璃杯,把它们抱在胸前站一会儿,想象着美妙的远景。
她想到了在石山举行大野宴,在桃树溪畔举行野餐,还有坐马车兜风、招待会、跳舞会,等等。所有这些活动她都要参加,并且成为男人围聚着的核心。现在她不再对医院那么反感了,男人在病时总是容易感动的,只要在医院里多给他们做点事情,他们会很快坠入情网。
她暗暗地感谢上帝,拿着那瓶酒回到父亲那里,她突然想起:也许这件事还和瑞德?巴特勒有些关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