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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2)

第十二章 (2)

刚才她一直在注意媚兰自豪地谈起艾希礼时,他那副又呆板又叫人看不透的表情。瑞德对艾希礼没有太高的评价,而且根本不关心他最近当上了少校这件事,斯佳很清楚。可是他却很有礼貌地在应答媚兰的话,并说了一些赞许艾希礼英勇的应酬话。

“要是我提起艾希礼的名字,他就会竖起眉毛讨厌地嘲笑我。”斯佳恨恨地想。

“我比她漂亮得多,你为什么偏偏对她更好一些?”

“你在妒忌吧?”

“啊,胡说!”

“你又使我失望了。她是我生平很少见到的一个亲切、温厚而不自私的人,你或许没有注意到她的这些品性。她值得我对她好一些,尽管她还年轻。”

“那么,你是说你不认为我也是一位伟大女性喽?”

“我想,在我们头一次见面时,我们就彼此同意你根本不是个上等女人了。”

“啊,那只是一点小孩子脾气!你真放肆,那么可恨地提起这件事来!而且那已是许久以前的事了,如果你不经常说个不休,我就压根儿把它忘记了。我已经长大了。”

“我并不认为那是小孩子脾气,更不相信你已经改了。要是今天仍有人那样惹了你,你还会像当时那样摔花瓶的。不过,你现在用不着摔那些小古董了,你现在大体上过得很惬意。”

“啊,你这——我真恨不得自己是个男人!那样我就要把你叫出去,把你——”

“把我宰了,以消你心头之恨。可是你想过没有,我能在五十码之外打中一个银币呢。最好还是用你自己的武器——花瓶呀,酒窝呀,等等。”

“你简直是个流氓!”

“很遗憾,你是想激怒我吗?恐怕你要失望了。我的确是个流氓,你说实话是不能让我生气的。在这个自由国家,人人都可以当流氓嘛,只要自己高兴。像你这样的人,亲爱的女士,那才是真正的虚伪呢,明明心地是黑的却偏要掩盖它,而且一听到别人这样骂,你就大发雷霆,是不是?”

她从没碰过这样难以对付的人,无论她说什么都不能让他感到羞耻,她的武器诸如蔑视、谩骂、冷漠,等等,现在都不好使了。根据她的经验,骗子最怕人说他不诚实,痞子则维护他的荣誉,懦夫要证明他的勇敢,粗人的致命伤是他的文雅。可瑞德承认你所说的一切,并且笑嘻嘻地鼓励你再说下去,以致这条规律对他并不适用。

他来时不预先通报,去时不打招呼,经常来来去去。别的跑封锁线的商人很少跑这么远。他们在威尔明顿或查尔斯顿卸下了货物,同一群群从南方各地聚集到这里来购买封锁商品的商人接头。斯佳从来不知道他到亚特兰大究竟来干什么。她要是想到,他居然这样不辞劳苦来看她,她应当觉得高兴,不过她还不怎么相信这一点,他根本不像个恋爱的样子,却仍然叫你烦,而更糟糕的是他似乎已经识破她引诱他上钩的手腕了。

由于他带着股冒险的跑封锁线商人的罗曼蒂克气息,这中间夹杂着一种危险的刺激性成分,以致他每次进城来都会在女性当中引起一阵骚动。他的名声糟透了,而且亚特兰大的太太们每聚会闲谈一次,他的名声就更糟一分,可这反而使年轻姑娘们觉得他具有更大的魅力。因为这些姑娘都很天真,她们只听说他“对女人很放荡”,至于究竟是怎么个“放荡”法,她们就不清楚了。而且尽管名声这样坏,他连一个未婚姑娘的手也没有吻过,这不是很奇怪吗?当然,这一点也只不过使他显得更神秘和更富于刺激性罢了。

除了军队中的英雄,他是在亚特兰大被谈论最多的人物;由于酗酒和“跟女人的某种瓜葛”而被西点军校开除的事,人人都很清楚。那件与一位查尔斯顿姑娘有关的可怕丑闻,也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了。据说,他的父亲性格耿直、意志坚强和令人敬爱,他把二十岁的瑞德赶出家门时分文不给,甚至还从家用《圣经》中划掉了他的名字。后来,瑞德到过加利福尼亚,后来又到了古巴和南美洲。他做了许多不光彩的事,譬如决斗啦,为女人闹纠纷啦,给中美洲的革命党人私运军火啦,等等,其中最坏的是干上了赌博这个行当。

在佐治亚,几乎每个家庭都有男性成员或亲戚在参加赌博、输钱,甚至输掉奴隶、土地和房子,这使得全家苦恼不堪。但即使一个人赌到破产,仍不失上等人身份。瑞德就不同,一旦成了职业赌徒就是被社会抛弃的了。

瑞德?巴特勒本来是绝会为亚特兰大所接纳的,只是由于战争带来了改变和他本人在南部联盟政府做事的缘故。太太们感到理应通融一些,对这样勇敢的一位跑封锁线的商人,为了爱国心,有必要宽容为怀了。还有些人侧重于认为他已经在悔改并企图弥补自己的罪过了。因为现在人人都知道,南部联盟的命运就像寄托在前线军人身上那样,也寄托在那些封锁线商船逃避北方佬舰队的技巧上了。

有谣传说,巴特勒船长是南方最出色的舵手之一,他行动起来是不顾一切和泰然自若的,他从没遭受过损失。这得益于他生长在查尔斯顿,他熟悉卡罗来纳海岸的每一个小港、小湾、岩礁和沙洲,对威尔明顿周围的水域也了如指掌。当战争爆发时,他用手头的钱买了一条小小的快艇,而现在,他已经有四条船了,封锁线货物的利润已增加到二十倍。他们在黑夜载着棉花偷偷运往英国、纳索和加拿大。回来时,瑞德的几条船也运进南方所迫切需要的战争物资,他们在这两方面都是特别幸运的。因此,那些太太们对于这样一位勇敢人物便能宽恕,并且也不把他的那些事情放在心上了。

他身材魁伟,随意花钱,衣着更是讲究入时,走过他的人都忍不住要回头看看。现在军人的制服已经又脏又破,老百姓的最好的衣裳也看得出是精心修补过的,而他穿的那些背心,则都是十分漂亮的货色,还有裤子,斯佳还从没见过这么雅致的淡米色方格花呢的裤子呢。这样的衣着配上潇洒的风度,倒显得非常相称而不过分华丽了。

几乎没有女人能够抵制得住诱惑,尤其是他刻意显示自己的魅力,结果连梅里韦瑟太太也不得不为之动容,并邀请他星期天到家里来吃午饭。

梅贝尔?梅里韦瑟准备同那位小个子义勇兵结婚,她一定要穿一件白缎子衣服结婚,可一想起来她就哭,因为在南部联盟境内找不到白缎子,连借也没处借,所有的缎子都拿去改作军旗了。梅贝尔非要穿缎子不可。爱国心很强的梅里韦瑟太太,严厉地批评自己的女儿,并指出对于一位拥护南部联盟的新娘来说,穿家织布的结婚礼服也很体面嘛,可这没有用。

从媚兰那里听到这件事后,瑞德带回来许多码白缎子和一条精美的网状面纱,作为结婚礼品送给梅贝尔。梅贝尔高兴得几乎要吻他了,瑞德婉拒了付钱的要求。瑞德以十分漂亮的措辞说,对于我们一位英雄的新娘来说,无论用多么美丽的衣饰打扮她都不过分,这样梅里韦瑟太太就只有接受了。于是她便邀请他到家里来吃午饭,觉得这个面子比付钱还他的礼品还要好些。

他不仅给梅贝尔送来了缎子,而且还对这件礼服的式样提出了宝贵的建议。他说在巴黎这个季节的裤圈比较宽大,裙裾却短一些,露出衬裙的穗带。后来,梅里韦瑟太太告诉埃尔辛太太,如果她听任他继续说下去,他准会把巴黎女人时下穿什么样的内裤都如实地说出来了。

女士们与时髦世界完全隔绝了,因为看不到时装杂志了。太太们向他提出关于流行服装款项和发型的问题时,连她们自己也觉得有点古怪,不过她们仍然这样做。于是他的关于那些俏丽衣服的记忆便成了《格迭斯妇女手册》的代用品。他每次回来都会为一群妇女所包围,况且他能留意妇女所最关心的那些细节,告诉她们今年帽子戴得高了,兴作小了,几乎遮盖着绝大部分头顶,并且改用羽毛做装饰;告诉她们法国皇后晚上已不梳发髻,而是把头发推上去,将整个耳朵全露出来;同时晚礼服的领口又惊人地低了。

纵然他的名声不好,纵然外面谣传说他不仅跑封锁线而且做粮食投机生意,但他仍然成了本城最出名和最富浪漫色彩的人物。那些不喜欢他的人说,他每来亚特兰大一次,粮食价格就要上涨五美元,虽然有这种闲言碎语在背后流传,他还是可以保持自己的地位的。不过,他开始厌烦了,在他设法同那些沉着的爱国公民相处并赢得他们的喜爱和尊重以后,他突然抛弃了原来的态度而公然与他们作对,好像在说他现在不高兴再戴那假面具了,他要以本来面目出现。

他对南部联盟的那些评价,逐渐引起了亚特兰大人的反感,接着是冷淡,最后就是愤怒了。因为瑞德好像对南方特别是南部联盟地区怀有一种轻蔑,而且又并不想隐瞒这一点。等不到进入一八六三年,他在集会上出现时,男人们只是去应付他——以敬而远之的态度,妇女们则立即把她们的女儿叫到自己身边来了。

他还是把士兵称作“我们英勇的小伙子”或“我们那些穿灰军服的英雄”,可却带着最大的轻蔑。当人们称赞他时,他却漠然地回答说他每次遇到危险时都像前线的士兵那样给吓坏了,可人们认为南部联盟的军队中是没有胆小鬼的,因此觉得这种说法尤其可恶。有时,年轻姑娘们向他表示感谢,说他是为她们而战的一位英雄。他却躬身回答说事情并非如此,如果有钱赚,他也愿意为北方佬妇女办事。总之,他好像很乐意跟亚特兰大的诚恳和忠诚作对,而且高兴让自己以后尽可能以糟糕的形象出现。

他现在与每个人交谈时都隐隐约约带有嘲讽的意味。当人家称赞他时,他就说跑封锁线是他的一桩生意。他会用眼睛盯着那些与政府签有合同的人平静地说,要是能从政府合同中赚到更多的钱,那他也要放弃跑封锁线的危险,转而向南部联盟出售再生布、腐烂的皮革、掺沙的白糖和发霉的面粉了。

这些小丑闻早就存在,经他评论后,这就更叫人恼火了。来自前方的信件经常抱怨说,弹药点不起火,肉是腐臭的,面粉里满是虫子,缰绳一拉紧就断,鞋穿不到一星期就坏了,等等。亚特兰大人开始设想,一定是亚拉巴马或弗吉尼亚或田纳西的合同商在干这种事。因为佐治亚的合同商都是上等人,上等人是不会干这种事的。他们最先起来响应,或者说至少在口头呼吁向北方佬开战,并且鼓励小伙子们去疯狂地厮杀,他们向医院捐款和帮助抚养阵亡士兵的孤儿。在当时还没有兴起反对凭政府合同牟利的怒潮,所以瑞德的话也仅仅被当做他自己缺德的明证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