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3)
“你的意思是说因为他是艾希礼的遗孀吗?”
“你上一次那么粗鲁地对待我,我本来已打算不再追究,但现在是万万不行了。要不是我今天心情烦躁不已,我是绝不会让你这个家伙踏进这个走廊一步,绝不!”
“坐下来,平静一下心灵吧。”他口气似乎换了一种。他伸出手拉了一下她的胳膊,让她重新在躺椅上坐下。“你怎么会如此心情烦躁呢?”
“哦,我今天刚收到一封从塔拉老家来的信,说是北方佬就在我家不远处,而我的小妹又不幸染上了伤寒,所以——所以——即使我现在可以回家的话,我母亲也是不可能答应的,因为她生怕我也被传染呢。”
“嗯,但你也用不着为此而伤心呀,”他说道,语气更加缓和了,“你留在了亚特兰大,即使北军真的打了过来,这也比呆在塔拉要好一点呀。北方佬不会杀了你,但伤寒病却可能致你于死地。”
“北方佬不会杀了我?你这种弥天大谎也能说得出口!”
“我亲爱的姑娘,北方佬又不是吃人的妖怪,他们并非如你想象的那样,他们头上没生角,脚上也不长蹄。不过,他们只是礼貌稍微欠缺,口音也比较难听。”
“哦,北方佬会不会——”
“把你强奸了?我看不会。当然,他们心里也不可能不这样想。”
“你要还这样粗鲁言语,我就回屋去了。”她大嚷了起来,脸颊也胀得通红,幸亏周围有阴影给了她作掩饰。
“老实告诉我,你的心里是不是也这样认为?”
“哎呀,那绝对不可能!”
“但事实就是如此!你也没必要因被人家猜透心事而这样恼怒嘛。其实,我们南方一切高雅,圣洁的女士没有一个不是怀揣着这样的想法的,她们总是忧心忡忡。我可以跟你打个赌,就连梅里韦瑟太太这样高贵的寡妇也……”
斯佳强制自己不出声,想到近日来确是如此。这些天来,只要有两个以上的太太女士们聚在一起,无一例外地都在谈论这种事情,所说的一般都是出在弗吉尼亚和田纳西,抑或是在路易斯安那,并不是离家乡很近的地方,北方佬奸淫妇女,用刺刀刺破小孩的肚皮,把老人活活烧死在房子里。每个人都知道这一切都是事实,只不过大家都不敢在大街上大声声张罢了。如果瑞德真的懂得这些礼节的话,他应该十分清楚这是真的发生了,应该避免谈论这个话题。再者,这种事又不能拿来开玩笑!
她发觉他在暗暗发笑。这个人有时候真的招人厌,实际上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如此。一个男人居然对女人的心思了如指掌,并且大肆谈论着,这真是太可怕了。姑娘碰上这种人,就好像被一个男人剥得一丝不挂一样羞得无法抬头。而且可以断定的是,没有一个男人能从正经妇女那里知道这种事情。斯佳因为被他戳穿心事而恼怒万分。她宁愿让男人觉得自己是一个永难解的谜,但很不幸,她觉得她在瑞德眼中跟一块透明的玻璃没什么两样。
“既然已经谈论到这个话题,我真的有点想弄明白,”他接着又说了起来,“还有其他什么人来保卫或监护你们吗?是可敬可爱的梅里韦瑟太太还是米德太太?她们总是目光不离我身,总以为我来这里是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以为我会吃了你们。”
“米德太太晚上会经常来这儿看一看,”斯佳接上话头,很高兴终于换了话题,“但是,今天晚上恐怕不会来了。她的孩子费尔今天回家。”
“那我运气不错,”他轻轻地说,“拣了一个你单独在家的机会。”
她觉得他的话音里似乎有一点特别的东西,心跳加速起来,同时还发觉自己的脸烫得吓人。她已经无数次从男人的声音里听到过这种即将要表白心迹的口气。咳,这真是太过瘾!此刻,只要他瑞德一吐出“我爱你”这三个字,她会狠狠把他羞辱一番,以示报复,把这三年来所受的他的酸言冷语全部抛回给他!她一定要狠狠地耍个够,连她亲眼看见扇艾希礼一个耳光的那一幕的奇耻大辱也要趁此机会报仇雪恨。最后,她再轻声细语地让他明白,她只会做他妹妹般的朋友,就这样痛痛快快地结束这个战争。她的脑子里在美美地盘算着即将发生的一幕,竟忍不住吃吃地笑出了声。
“有什么好笑的呢。”他拉拉她的手说,然后把它翻过来,把自己的双唇紧压在她的手掌心上,手心一接触到他热乎乎的双唇,斯佳顿时觉得有一股电流般的强大热流涌遍了她全身,使她的身体像受到了抚慰一般热了起来。慢慢地,他的嘴唇向手腕上移,斯佳想他肯定已经感受到她的脉搏的律动了。她的心跳得更是飞快,于是便试图把手拉回来。她几乎动了感情,想伸出手抚摸他的头皮,简直想凑过嘴去迎合住他的双唇。
她根本不爱他——她忐忑不安地自言自语,她爱的人只有艾希礼。但是,这种感觉该如何解释呢,这是一种使得她激动得双手颤抖,心窝直冒冷汗的感觉呀。
他轻轻地笑了起来。
“不要把手抽走嘛!我不会把你吃了的!”
“想伤害我?没门!我可不惧怕任何人,不怕你瑞德?巴特勒,我不会对任何男人表现出任何畏惧!”她大声叫了起来,并且十分恼怒,因为自己的声音竟也像手一样瑟瑟发抖。
“你这种心情很值得敬佩,但不要嚷得那么大声好吗?不然,威尔克斯太太听到不太好。请你冷静下来吧?”他的口气似乎有点兴奋,因为她已变得激动。
“斯佳,你是喜欢我的,是不是?”
这话斯佳才乐意去听。
“哦,有时候可能会如此,”她小心翼翼地回答,“但这仅仅是在你不是像一个坏蛋那样为所欲为的时候。”
他又开始笑了起来。他结实的面颊紧紧贴住了她的手心。
“但我认为,你爱我是出于我是个坏蛋呢!你这个姑娘没见过世面,可能没有遇到真正的坏蛋呢,正因为如此,我这个优点才是如此吸引你呢!”
他这一手完全出乎意料之外,她此刻没有办法把手给抽回来了。
“谁说的!我只喜欢那些好人——喜欢那一类可以信任的上等人物!”
“这么说,你经常欺骗那些人喽。这只是换个说法而已。还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又把她的手吻了吻,此时,斯佳的脖子已经是痒痒得令她不能忍受。
“不管怎么说,你已经喜欢上了我。不过,将来你会不会爱上我呢,斯佳?”
“咳!”她差点笑出了声,“你总算是上钩了!”于是她故作冷淡地回答说:“老实对你讲,那绝不可能!这么说,除非你这种臭习惯彻底给改头换面,不然——”
“很遗憾,我不会作丝毫改变。这么说你不能爱上我了?这倒是我期待中的事情。因为我虽然非常喜欢你,但我却不会爱上你,并且,如果你又一次在爱情中得不偿失,那才算是悲哀之极呢。亲爱的,你说对不对啊?我是否可以叫你一声‘亲爱的’呢,尊敬的汉密尔顿太太?不管你是否乐意,我是一定要叫你一声‘亲爱的’了。还没多大事,只是还应该遵守规矩才对。”
“这么说你对我不感兴趣了?”
“我就别痴人说梦了吧!”
“你别这样狂妄!”
“你心里本来就这么想的嘛。真是可惜,这把你的希望也给打破了!本来,我是蛮有理由爱上你的,那是因为你既聪明又能干,人长得又漂亮,还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玩意。话又说回来了,世上像这样的女人多的是,个个都是既漂亮又有本事,她们同你一样没多大用处呢。你错了,我并不爱你。不过嘛,但是我是十分喜欢你的——你有着那么大伸缩性的良心,你根本不去刻意掩饰一下自己的自私自利,同时还有一股精明的本性。最后一点嘛,我想那是从你某位不太远的爱尔兰农民的前辈那儿给得到吧。”
农民!这分明是在拿她来羞辱嘛!于是,她气得满脸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别打断我的话,”他把她的手捏得更紧了,“我喜欢你,还是出于我也有你同样的品格,这就是所说的同病相怜嘛。我看得出,你还对那位神圣但又蠢笨的艾希礼念念不忘呢,尽管他极有可能已归西半年有余了!不过,你的心里总该还为我留个位置吧。斯佳,你就别再躲躲闪闪!我正在向你求爱呐,姑娘!从我在‘十二橡树’村的大厅里看到你第一眼之后,我就爱上你了。那个时候,可怜的查理?汉密尔顿正被你耍得晕头转向呢。老实告诉你,我对哪一个女人从来没有这样想过——我对哪一个女人都没有像这样傻傻地等过这么长的时间!”
听到他最后几句话,斯佳紧张得连大气都不敢出了。原来如此,虽然他如此羞辱她,但他毕竟还是爱她的,只是因为脾气太倔,出于不服气才不至于坦白承认,那仅是出于怕受到她羞辱和数落才没说出口。好,时机到了,她就要好好地教训和羞辱他一番。
“你这不是在向我求婚吧?”
他松开她的手,随之放声大笑起来,笑得她把身子后往椅背上贴过去。
“谁说的!难道我不是已经告诉过你我从来不打算要结婚吗?”
“那——那——你是为什么——”
他站起身来,然后把手按在心口上,滑稽地给她鞠了一个躬。
“亲爱的,”他不慌不忙地说,“我很敬佩你有如此一个聪明的脑袋,因此,没有主动去引你上钩,只请求你当我的情妇就行了。”
情妇!
她在心中念着这个词,心想这个简直是对她的一种莫大的耻辱。可是,乍听之下她大吃了一惊,那一瞬间她的反应却并不是觉得自己受了侮辱,那时她只觉得怒火万丈,没想到这家伙竟真把她当一个大傻瓜看待!她以为他会向她求婚的,但他居然不是,居然提出了这种请求,于是,愤怒、屈辱和希望的破灭,把她的心搅得乱糟糟的,使得她根本没心思去从道德的高度上去谴责他,于是,话既然已经到了嘴边,便脱口而出——
“情妇!那除了替你养出一帮孩子之外,我还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话一出口,她就发觉这种话很不合适,于是吓得眼睛都瞪大了,气都不敢出。他大声笑了起来,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一边笑一边从暗中偷偷盯着她,看见她傻愣愣地坐在那儿,用手帕紧紧的捂住了眼睛,就跟一个惊慌失措的哑巴一样。
“正因为如此,我这会儿才喜欢你呀!在我认识的女人当中,你是惟一一个坦率的,内外就是只求实际,不会只是扯谈什么仁义道德,不会用其他言语和行动来掩饰问题的真相。要是换了别的女人,她们肯定会晕了过去,之后便会叫我滚出去了。”
斯佳霍的站了起来,被羞得脸上又烫又热。她竟然这种话也说得出口呢!这是怎么回事,爱伦亲手调教出来的女儿,居然肯坐在这里与他这种人对话,听他说出那种无耻的言语,而她竟然会以那种无耻的态度来应答!她正确的态度应该是当场尖叫一声,之后便当场晕倒过去了。她原本应该以冷冰冰的态度对他,一言不发地扭头到一边去,随即便愤愤不平地逃离那黑暗的走廊,躲进自己屋里去。而如今,所有的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给我滚得远远的!”她尖叫了起来,再也不理会周围的人是否能够听见。“给我滚!你竟然对我说出如此肮脏的话!我难道是做了什么有违常理的事,你才会——使你觉得我,给我滚,别让我再看到你!这一次我是铁了心了,说到做到!你永远不要再到这个地方,不要再拿一堆乱七八糟的什么针线、丝带之类的小玩意来蒙人,别以为我会原谅你!我——我一定要把这一切告诉父亲,让他把你砍死!”
他顺手抓起了帽子,作了个鞠躬的姿势,这时候,斯佳透过昏黄的灯光,发觉他那小胡子下的两排牙齿间竟显出一丝微笑的样子。这种人真是不知趣,竟然还说她的话很逗人,竟还是意犹未尽地打量着她斯佳呢。
咳,他这个人真是可恶之极!她连忙扭过头去,疾步向屋里走去。她的手触到了冰冷的门把,她真的想狠狠地摔门而去,但是那顶着门的挂钩实在不轻,不论她如何用力也动不了它分毫,简直把斯佳给累坏了。
“要不要让我来帮个忙呢?”他问道。
她气得全身发抖,脑袋简直要爆炸,这儿绝对不能再作一丝停留了,所以她便怒火万丈地冲上楼去。刚跑到楼上,她仿佛觉察他已经小心翼翼帮她把门给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