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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2)

第二十三章 (2)

瑞德的黑眼睛闪着得意的光芒,好像目前这种局面是十分让人兴奋的,就好像这地动山摇的轰响和凶险可怖的火光无非是吓唬小孩子的玩意儿。当他走上台阶时,斯佳摇摇晃晃地迎上前去,这个时候,她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一双绿眼睛闪着急切的火苗。

“晚上好,”他故意带着拖腔说道,同时飞快地摘下帽子,“我们好运碰上晴天了。据说你打算作一次游行。”

“你如果再这样寻开心,我就一辈子不跟你打交道。”她说道,声音都颤抖了。

“你总不至于被吓得不行了吧?”他故意装出一副万分惊讶的样子,露出了诡秘的笑容,使她恨不得把他从台阶上推下去。

“没错,我确实被吓坏了。我害怕得要命,而且,如果上帝赐给你山羊的那么一点点头脑,你也一定害怕的。可是,我们没有时间在这儿瞎扯了。我们必须即刻离开这里。”

“愿意听你吩咐,太太。只是,你又想跑到什么地方呢?我是抱着极大好奇心才跑来这里的,只不过是想瞧瞧你们要跑到哪儿。你们既不能往北也不能往东,不能往南,也不能往西。周围到处是北方佬。眼下只有一条出街的路还没有被北方佬占据,我们的军队就是从那里逃跑的。但那条路也维持不了多长时间了。史蒂夫?李将军正指挥一群骑兵在拉甫雷迪打掩护战,维持那条路,以便部队能安全撤离,可部队一撤完,那条路也就会放弃的。你如果坐着马车跟着部队在麦克唐诺公路走,他们会拉走你的马。我的这匹马虽然很不怎么样,但这是费了好大的劲才弄到手的呢。你打算去什么地方?”

她哆哆嗦嗦地呆站在那里,听他说了一大堆,但简直一句话都听不见。然而,经他这么一问,她却忽然意识到自己该往哪儿去,她其实很清楚,就在这如此糟糕的整天里她是自始至终都知道自己该往哪儿去的。那是惟一可以去的地方。

“我打算回家去。”她说。

“回家?你是说要回塔拉去?”

“是的,没错!回塔拉去!哦,瑞德,我们必须现在马上动身!”

他打量着她,好像她已经失去意识似的。

“塔拉?我的天,斯佳!琼斯博罗那边不是整天都在打仗吗?沿大路大约十英里的地段,从拉甫雷迪一直到琼斯博罗镇上,甚至那儿的大街小巷都有战斗,难道你不知道?这个时候,说不定北方佬已经把整个塔拉占领了,甚至整个县。谁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打到了什么地方,只是知道他们就活动在那一带。不能回家!你怎么可能从北方佬当中穿过去!”

“我必须得回家!”她嚷了起来,“我一定要回!一定要回!”

“你这个小笨蛋,”他语气粗重而焦急,“你走不了那条路。就算你没有碰上北方佬,树林中也都是到处散落着双方的士兵。并且,我们的那么多部队已经陆续撤离琼斯博罗。他们一定会像北方佬一样马上把马拉走。你只有惟一的办法走,跟着撤退的部队沿着麦克唐诺公路走,只能求上帝保佑,让他们在黑夜里发现不到你。总之,你不能回塔拉。就算你万幸回到了家,你非常有可能发现那里已经被烧得干干净净了。我绝不允许你回家。这简直只有疯子才做得出来。”

“我非回去不可!”她又大声叫道,嗓子尖得更加厉害了,“我非回去不可!谁也别想阻拦我!我要回去!我要我的妈妈!如果你一定要阻拦我,我会把你杀死!我要回去!”

长时间的神经紧张终于把她压垮,充满惊怒和歇斯底里的眼泪像河水决堤一样顺着她的脸颊淌了下来。她握着拳头不住地捶击他的胸膛,不停地狂喊着:“我要!我要!哪怕我一路一步一步走回去我也要回!”

忽然,她被瑞德抱到了怀中,她那泪汪汪的脸颊紧紧地贴在他胸前那浆过的衬衫的褶边上,原本猛的敲打的两个拳头也放在那里一动不动了。他用两只手慢慢地、温柔地抚摩着她的乱发,轻轻安慰着她。那么温柔,那么委婉,不带一丝嘲弄的意思,仿佛这分明不是瑞德?巴特勒的声音,而是一个慈爱的和强悍的素不相识的人的声音,这个人身上散发着白兰地、烟草和马的气息,使斯佳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自己的父亲。

“好了,好了,亲爱的,”他柔声说道,“别哭了。你可以回家的,我勇敢的小女孩。你可以回家的。别再哭了。”

斯佳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触动着她的头发,心中痒痒的,并在迷迷糊糊中想到这可能会是他的双唇。他如此温柔,令人感到无比的宽慰,她真渴望永远依偎在他怀中。有他这样强壮的双臂搂紧她,她觉得这世上没有什么可以害怕的了。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条手帕,细心地帮她擦干脸上的泪水。

“来,把鼻子擦得干干净净,听话,”他以命令的口吻说道,眼睛里闪着笑意,“告诉我该干什么。我们必须马上动身。”

她听话地擤了擤鼻子,可仍哆嗦着身子,但不知该怎么叫他去做。他看她战抖得那么厉害,光哑着嘴说不出话,于是便自己动起手来。

“威尔克斯太太已经把小孩生下了?但她怎么可以随便动呢?坐这辆颠簸晃荡的破车赶上二十五英里,对她来说实在够戗的。我们最好让她留下来跟米德太太在一块。”

“米德夫妇都不在家,我不能扔下她不管。”

“那也好。就带她上车吧。那个呆头呆脑的小丫头跑哪儿去了?”

“在楼上整理箱子呢。”

“箱子?车上连一个箱子都不许放。车厢太小了,光装你们几个就够戗了,况且车轮说不准会在什么时候掉的。你叫她把屋里最小的那个羽绒床垫找出来,然后搬到车上去。”

斯佳仍只是不能动。他紧紧地搂住了她,洋溢在他身上的旺盛的生命力似乎多少正在注入她的身体。她真希望自己能像他那么镇定,对一切满不在乎,那真是太好了!他把她推到了过厅里,但她依旧可怜巴巴地站在那里看着他。他撇撇下嘴唇,带着嘲弄的口吻说:“这不会就是当初向我发誓过天不怕地不怕的大无畏的年轻小姐吧?”

他突然放声大笑,松开了她的胳膊。她似乎被伤了自尊,狠狠地盯着他,心里很痛恨。

“我没什么可怕的。”她说。

“不对,你明明很害怕。再等一会儿你就会晕过去,我这儿可没带有嗅盐。”

斯佳无可奈何地跺了跺脚,因为她实在想不出其他可以采取的动作。一会,她一声不吭地端起了灯,转身走上了楼梯。他形影不离地紧跟在她身后,她听到他在背后一路暗暗地笑着。这笑声促使她不再软弱。她走进韦德的小房间,看见他正抓着普里茜的胳膊坐在里面,衣服还没穿好,正在安静地打着嗝呢。普里茜在小声哭着。韦德床上的那套羽绒褥套最小,她于是叫普里茜把它搬到楼下并放到马车上去。普里茜挣脱了韦德,依她的话去做了。韦德跟着她下了楼,连嗝也不再打了,因为眼前发生的一切使他感到很新奇。

“来吧。”斯佳说道,走向了媚兰的房间,瑞德也跟着进去了,帽子拿在手中。

媚兰默默地平躺在床上,下巴以下的身体都用被单盖住了。她的脸苍白得极为吓人,可那深深的眼窝里的眼睛却是多么安详和平和。她瞅见瑞德进她的卧室后,并没有表示惊奇,看上去倒像是觉得他理应进来。她试图想装出一个笑容,但却失败了,因为笑容还来不及到嘴边就消失了。

“我们准备回家了,回到我们的塔拉去,”斯佳急忙向她解释说,“北方佬马上就要进城了。瑞德就要带我们回去。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媚兰。”

媚兰有气无力地点头表示同意,接着又向婴儿这边作了个手势。斯佳把婴儿抱起来,迅速地用一条厚毛巾包好。正在这时,瑞德走到了她床头。

“我会尽量不让你觉得难受的,”他低声说道,一边用被单将她的身体包裹起来,“试试看能不能够得着我的脖子。”

媚兰作了一番尝试,但很快又把两只软绵绵的手臂垂了下来。他弓下身子,把一条自己的胳膊插到她肩膀下面,另一条插到膝后,轻轻地把她抱了起来。媚兰没有叫喊,可斯佳瞧见她用力地咬着嘴唇,脸色苍白得更加吓人了。斯佳高高地托着灯想给瑞德照路,让他走出门外,但正在此时,媚兰却有气无力地朝墙壁那边做了一个手势。

“你在指什么?”瑞德压着嗓子问道。

“麻烦你,”媚兰的声音低得像耳语,垂着手指了指墙那边,“查尔斯。”

瑞德低下头打量了一下她,似乎认为她已经不醒人事了,可是,斯佳却很快明白过来了,心里老大不高兴。她清楚,媚兰指的是查尔斯的照片,那挂在墙上的军刀和枪之下的那幅照片。

“请你,”媚兰又轻轻地说,“给我那把军刀。”

“哦,行了。”斯佳说。等她引照着让瑞德抱着媚兰走下楼梯之后,又上楼去取了那把军刀和手枪,连皮带也一起取走了。如果一边抱着小孩,一边还抓住这些玩意儿,再加上手中的一盏灯,这看起来够狼狈的。这就跟媚兰一样,对自己临近死神和紧追不舍的北方佬毫不在意,心里装的只有查尔斯的遗物。

当她把相片从墙上拿下时,偶然中瞥见了查尔斯的面容。霎时他那两只棕色的大眼睛与自己的目光相碰,使她不由得好奇地仔细观察了一会儿。这个男人以前就是她的丈夫,和她在一张床上睡过几个晚上,于是让她生出了跟他一样有着一双棕色大眼睛的小韦德。但是,他几乎已从她的印象中消失了。

小孩在她怀里轻轻摇动着小拳头,就像一只小猫一样低声地叫着。她低下头打量着他。她第一次意识到怀中的小孩就是艾希礼的后代,她竟然想用全部剩余的激情在期待着他就是她的小孩,艾希礼和她两个人的后代。

普里茜迫不及待地飞奔上楼,于是斯佳让她抱好小孩。她们急急忙忙赶下楼,灯光把她们的身体映成一个个摇晃着的影子。走进过厅里,斯佳瞥见一顶帽子,便不顾三七二十一地戴上,连忙在下巴底下系上帽带。这个是媚兰的黑色丧帽,也不符合斯佳的头型,但是斯佳已记不清自己把自己的帽子究竟放到了什么地方去了。

她步出门外,走下了屋前的台阶,一路高举着灯,又不时试图不让那把军刀老是碰到腿上。媚兰像一具木头似的躺在马车的后座上,睡在身边的是小韦德和被毛巾包裹着的小孩。普里茜趴进去顺手把小孩搂在怀中。

车厢太狭窄,并且周围的挡板又非常低。车轮向内侧歪着,仿佛一转动就会飞掉似的。斯佳瞅了那匹马一眼,心也随之沉重下来。那是什么样的马啊——又矮又瘦,垂头丧气地站在这里,整个脑袋简直被夹到了两条前腿间。马背上到处是伤口,而且还气喘吁吁的,病怏怏的样子。

“这可不是一匹骏马,对吗?”瑞德咧开嘴笑了笑,“看样子它肯定会累倒在地的。但是,这已经是在我能力范围内可以找到的最好的马了。有机会我会把事情的原原本本都告诉你,让你知道我去哪里和如何想方设法把它偷来,还要告诉你我差一点挨子弹的事。这样做仅仅是为了表示对你的赤忱之心,不然我绝不可能会在这个人生的最重要的时刻沦落成一个盗马贼——并且盗到了如此不错的千里马。来吧,让我扶你上车吧。”

他接过她手里递过的灯,然后放到地上。马车的前座只不过是搁在车帮上的一块窄窄的木板。瑞德伸手把斯佳整个儿抱起来,轻轻地放到了木板上。斯佳偷偷地想:“男人如果都像瑞德那样强壮是一件多么幸运和美妙的事!”斯佳把她那宽大的裙子掖到大腿下,她也变得无所畏惧,因为有瑞德在自己身边,管它什么火光、爆炸声甚至北方小子,什么也不用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