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孝将她与木棉护在身后,“木棉你和三嫂赶紧下山!”三哥独行上山,山下是罗素的人马,这里的人手他算过还能支撑一阵子。他手中长剑投出,刺中一人腹部,那人却直接拔出,带出一大蓬鲜血,攻击丝毫不曾停下就连迟缓都不见分毫。
“七爷,砍下他们的脑袋!”安紫薰突然高声道。
赫连孝来不及多考虑,立即下令,剑光四起,双方都杀红了眼睛,林中弥漫着浓重的血味,尸体遍野,脑浆迸裂,个个残缺不堪。
赫连孝砍下最后一个黑衣人脑袋,他浑身被鲜血染红,他行军时也曾经见识过惨烈的战事,眼前却仿佛从鬼门关回来一趟。
安紫薰微微皱眉捂住口鼻,这些并不算活人,脑中被某种东西控制,不用吃喝、百毒不侵、变的毫无感觉,只会奋力的将眼前敌人撕碎,唯独砍下脑袋才会停止战斗。
从他们砍下的脑袋中钻出柳条似的草木还在扭动挣扎,见了阳光立刻化为灰烬。
这种是将活人硬生生弄成半死状态培养出来的死士,往往比一般死士攻击更强。
“阿薰!”颤抖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定定的站在这些死士尸体边,安紫薰回首,曾经熟悉的面容,举手投足间都带着那个人的影子,她曾一度迷恋他掌心的温暖,曾经为他真诚的话语感动。
然,她不曾想,那孩子气的笑容背后也藏着她陌生至极的危险。
赫连春水惊魂未定的心因为她的安然无恙而放下,却苍白惨然,他甚至连开口解释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他从安紫薰眼神里读出失望,他害怕再解释只会徒增她对他的厌恶。
他留下了与她最美好的相遇记忆,再次相遇他步步接近,她的关心、她的帮助,她心底的委屈,他看在眼里,他疼惜她,她甚至说过“春水,我喜欢你。”
他明白,喜欢是喜欢,喜欢不等于是爱,可那份喜欢足以令他雀跃、感动,他变的不能再满足简单的两个字的喜欢,却真的没想过伤害她一分。
背叛西楚,甚至对七皇叔下手,他是错了,这份错他会承担,他要的只是她!
曾经他陷在娘亲对西楚多年的仇恨中,她恨西楚一切,包括他,全因为赫连御风对她的无情。
情为何物?生死相许?亦或者是一切恨意的最终根源。
他有什么错?身为赫连御风的私生子,这不是他能选择;爱上安紫薰,他早过赫连卿与她相遇。
“你个小畜生还敢出现在爷面前!”赫连孝暴怒,上次他中毒一事皆因为这个混蛋,如今再见面,赫连孝素来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主,他岂会再放过赫连春水。
安紫薰阻止他,“王爷还在山上,这里有毒气,不易久呆。”对于赫连春水出现她一点不意外,如今还能令她觉得可惜的是逝去的那份最初单纯的情意。
春水映梨花的男子,她在西楚最初的温暖。
“别去!”赫连春水当即跃过拦在他们一行人面前。
她微微扬起头,蹙了眉间,她不奇怪春水为什么阻拦她,再她听到谢陌年与虢国夫人联手时,她亦明白赫连卿心中的打算。
“我要在他的身边。”对春水她始终恨不起来,他很苦,他过着怎样的日子,她亲眼看过,无法选择出生与父母,从前的种种是他的自我保护,如今再面对春水她同样再无喜欢的感觉,最难熬的岁月,她为自己编织了一个梦,梦中她找寻温暖。
他脚步踉跄,定定的注视她,安紫薰这几个字,令他近乎绝望,“为什么?为什么你选择的是他?阿薰,他伤害你那么多!”
“他是我夫君,是我腹中孩子的爹爹,也许,也许没有任何原因。”微凉山风带着血腥,吹拂过她嫣红的有些不正常的脸颊,清澈澄净的眼神安静似水。
金筱瞳几十年痴痴等候安宗柏的转身,娘亲太傻太执着,替她不值,却在她亡故后明白,为什么会爱上一个人?爱上了就是爱上了,哪里会有那么多理由。
“你上去也来不及,我娘亲不会放过你们的!”赫连春水苦笑,娘亲实在了解他心思,所以出手格外重,这些是被蛊草钻入脑中的死士,她不想他们活着离开。
赫连孝恨恨的指向春水,“你们母子都这么卑鄙,枉费三哥当初替你求情,赫连春水你就是一只喂不熟的狼!”
“七皇叔,这是最后一次喊你,你并不是我皇叔,按照年纪来说,我比你年长,我同样是赫连御风的儿子,论辈分,你还在我之下。”说这些时,他眼神一直停留在安紫薰身上,说出这并不光彩的身份。
“真的不要上去。”他不能阻止娘亲想要做的,他心底深深抵触赫连御风,并没有半点父子感情。
“走吧。”安紫薰慢慢将身子转回望着行宫方向,“春水,我信你不会骗我,如果你阻拦我,我会恨你。”她淡淡言语,在木棉搀扶下一步步顺着石阶而行。
赫连春水身子一震,冲在喉头的声音无法发出,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占着他心房满满。
她会恨他……
阿薰,我们再也不能回到过去了吗?
她渐渐远去,赫连春水顿时颓然单膝跪在地上,双手掩住脸颊,满地尸骸,猩红一片。
远远的一道目光始终注视她的举动,眼波不再温柔平静,垂下眼帘掩住眼底的嫉妒。
姬云裳前所未有的震怒,他与安紫薰生魂相连,上邪大法控制她的生魂,他答应她直到她平安生下孩子前不用再施展,不过他还是能感觉到她身在何地。
她追着赫连卿而去,可那里不是她该去的地方!
他恢复前世的记忆,他一次一次纵容她,让她与赫连卿朝夕相对,甚至让她生下赫连卿的孩子。
可他高估了自己,这一世他不会再沉默的看着她爱上别人的男子,他是姬云裳,他一样有普通男人的欲望。
安紫薰有个暴虐的灵魂,却干净无暇与前世的她一模一样,她冷静淡然似乎对很多事情都看的透彻,他们注定要生死在一起,即便历经千年等待。
阿薰,赫连卿等你千年,可你不知道我同样如此等待千年,我和你有比一母同胞还要亲密的血缘关系,上一世他诱惑你背叛了我,世间对你最为真心,不会伤害你的人只有我一个。
冥君,你擅自帮助妖王再度轮回转世为人,还任由他将阿薰再一次从我身边夺走,你难道忘记了,每个人的命运从一开始就被注定,我既然阻止过他们相爱,这一世同样也能做到。
可是……
千年前,你是这般坚定的爱上了一直欺骗自己的妖王。
千年后,你还是这般坚定的要再一次回到他的身边来。
“为什么要折磨我的心?千年来,一直为你跳动的心,在你眼中,就那般轻贱地的可以忽略,阿薰我会让你后悔所做的决定,一定会……”
低低的声音响起,山林间刮起一阵冷风,很快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石阶上行走的安紫薰似乎感觉到什么,朝着远处瞧了一眼,令她不舒服的感觉急迫的压着她。
“父皇。”阔别良久的声音响起,他眼神却丝毫未动。
赫连卿颌首迈步走向赫连御风,父子十多年就这样别扭着,他甚至恨着自己为什么是赫连御风的儿子,血浓于水的牵绊。他肆意妄为、他冷漠无情、怎样能激怒父皇,他就怎样去做,为了离开西楚,他投身军中几年不肯回来见他一面。
他每一次为母妃伤心,他只觉得那是一种徒有其表的敷衍了事,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父皇。”他再次喊道。
赫连御风眼珠总算动了动,慢慢转向他,呆滞的目光半天才逐渐清明。
“卿儿。”他嗫嚅双唇应了一句,“你终于肯来见父皇了,父皇以为你不会来,你来了就好…”
他心莫名一沉,眼前的赫连御风不再是他心中曾经的一座不可逾越的山锋,他老了,完全褪去了帝王的威严。
好似如今的安宗柏,一个垂垂老矣的普通男子。
“卿儿来看父皇,父皇万福康泰。”他目光瞧见赫连御风手里攥着的东西,一柄小小的木剑,他记得是他得到的第一把剑,虽然是假的,却是赫连御风亲手为他做的。
赫连卿俯身慢慢将手按在赫连御风手背上,仿佛有什么堵住喉头,他即将有自己的孩子,再看着现在的赫连御风,那些往昔的仇恨,渐渐淡去。
“父子情深,让人感动。”谢清璇击掌几下,啧啧有声,“卿儿,姨娘也有十多年没有见你了,你还好吗?”
赫连卿眯了眸子望去,几分相似谢鸿影的面容,他不由冷笑,“虢国夫人怎么如此有兴趣与母妃同样的打扮?你素来不能与她相比,夫人应该有自知之明才对。”
谢清璇也不恼,淡淡道:“你母妃如今作古,与一个死去的人,姨娘从不计较。”
“夫人还记得与母妃情同姐妹,母妃早逝,夫人也该是去陪同了。”赫连卿站起身,大红蟒袍猎猎飞扬,他斜睨她,那种与生俱来的帝王威严。
谢清璇脸色微变,她真是讨厌看见这张脸,谢鸿影每每如此,好似从不将天下一切看在眼中的冷傲。
谢清璇会觉得自己的一切如同接受她的施舍,她除去相貌相似几分被人羡慕外,再无人会注意到她的好。
活在谢鸿影光芒下,她不过是个卑微的影子。
“赫连御风的命攥在我手中,你杀了我,等于断送他的性命,然后全天下都会知道,赫连卿冷血无情自己的生父都可以下手,你背负弑父的罪名,这江山……”
赫连卿对着她轻笑,“赫连氏几代帝王手中都沾满了亲人的血,君王之路是累累白骨与鲜血铺就,到了今时今日,赫连卿还有什么不能做的?”
“也对,赫连氏的男人个个无情,你比赫连御风有过之无不及,我知道你不怕,甚至你父皇死在你面前都不会动容,不过无情的人若是动情时,卿儿,安家那丫头能活着走出这里吗?”谢清璇得意的笑着反问,赫连卿不怕,她更敢赌。“那丫头正朝着这里过来,我知道你厉害说不定能保住她安然无恙的回去,不过她腹中的孩子你要怎么办?”
赫连卿眉眼倏的冷厉,他确实有自信保住她回去,可虢国夫人的话还是让他有所顾忌。
“我在这里漫山遍野下了无色的毒,行宫里除了我们几个,都是尸体。不过你不用那么担心,暂时我不会对你们如何?可那丫头腹中的孩子是否能让你安然保住,就看这个孩子有没有你这般造化了!”
“阿奴,你好歹毒,你害了影贵妃还不够,连三殿下的孩子都不放过,你简直不是人,活该你一生流离失所,我诅咒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谢成听她说完如同疯了一样,他手脚不能动,口中不择言语,愤怒到极点。
赫连卿立刻上前按住他,厉声道,“你说什么?母妃是被害死的!?”
“是她,是她害死影贵妃!”谢成老泪纵横,“奴才那几年一直派人追查她,却迟迟没有音讯!”
“为什么到现在才说!”赫连卿声音几乎变调,他攥着谢成衣襟的手几乎捏紧到泛白。
“奴才是猜测并没有证据,三殿下还年幼,您的脾气太倔,没有人保护殿下左右,在这个宫中有让一心想殿下死的人,更有太多的办法对付殿下,皇上有外戚的掣肘,影贵妃临终前将三殿下与谢陌年托付给奴才照看,奴才能做的只是暗中打探消息,最重要的是保住三殿下安危,奴才无能是奴才没有用!”年近半百,谢成却如孩子般嚎啕大哭。
他辜负了影贵妃对他的期望!
“奴才该死啊,没有及时告知三殿下,倘若真的害了小皇子,奴才…”他猛的停下,想都不想的对着冰冷坚硬的地面重重撞下去,即刻鲜血四溅,赫连卿再想阻止也来不及。
颓然的,他放开谢成。
谢清璇轻蔑的撇了一眼冷笑,“到真是个忠心的奴才。”转而她对怒目相对的赫连卿接着说道,“卿儿,姨娘等你的答复。”
心头喷薄而出的愤怒,他怀疑过母妃的死有蹊跷,却没有想到会是谢清璇。
“你想要什么?”他一字一句问道。
“你还有什么能给姨娘?你的命最多到三十岁,这帝位不如让给你弟弟春水吧。以前,你也疼爱他。”
赫连卿点头轻笑,“春水真的父皇的孩子?”
“你母妃告诉你了?那更好,你自小就只信你母妃的话,唯一错的一次,就是吃了卫鸢送来的寿面,离人泪的滋味还好受吗?这些年姨娘担心你撑不住,眼下就看你的孩子能否如你一般有造化了。”
赫连卿一生最恨被欺骗利用,偏偏是他自小尊敬的姨娘下的毒手,他一生最爱的女子是母妃与安紫薰,母妃已逝,而安紫薰还要遭受上邪大法无止尽的折磨。
父皇曾经弑兄杀弟,现在他面前更是一番选择。
垂垂老矣的父皇,他心爱的女人,他期盼的孩子,代价是西楚百姓。
“该死的是你!”狂风疾驰,谢陌年苍白的脸幽黑的瞳,身形如鬼魅闪动,一柄长剑在他手中出神入化,他纵身掠过赫连卿,一剑刺向谢清璇。
牙齿被咬的咯咯作响,他如入魔般疯狂,刹那从四周杀出几道人影将谢清璇护在身后,与谢陌年纠缠。
谢陌年必杀致死一招刺穿那些死士的心房,却发现他们恍如无事,他被几个团团围住,他并不慌张,血的味道只会让他发狂。
谢清璇不敢轻敌,谢陌年虽然与她合作就是个从不听任何命令的人,他剑术一流,杀人如麻,从不心软,疯的时候他在修罗场一夜斩杀数百人。
他的目的只有一个,杀了安宗柏与赫连御风,他为的是谢鸿影。
那些追杀她母子的杀手,全都死在他剑下,他保住她的性命,她只要抬出谢鸿影,比什么都管用的能利用他。
一旦被他知晓真相,谢清璇早就准备这些死士对付他,谢陌年也是人,不是神,他并不知道这几年她对他下了微量的毒,一点一点,累积成多。
他受过亡国与亲人死在眼前的刺激,这些毒素并不会致命,不过时间久了,会令他原本就容易发狂的神经频频失控。
失控到他自己都不能控制,说不定疯到哪一天能杀了死自己。
就像现在,谢陌年再是凶悍,一旦用功过度,诱使毒发,死的只是他。
赫连卿趁乱扶过赫连御风,他一直再发抖,恨恨的瞪着同样怨恨望过来的谢清璇。
“朕的皇位是卿儿的,朕爱的人只有影儿一个,从来都只有她!你与赫连春水想都别想,朕不会承认,死也不会承认!”赫连御风颤抖,眼瞳红的吓人。
赫连卿赶紧点住他穴道,防止他身体中的毒行走到心脉。
“我早就料到你会如此,我不会再求你,你想死没人拦你,就看你的好儿子舍不舍得你死了!”谢清璇冷笑连连,毫不在意。
袖中双手却按压着止不住的哆嗦,她从没有如此恨过一个人,哪怕到了临死,也决然不肯承认她与春水。
一侧谢陌年开了杀戮,他完全杀红了眼睛,那些死士被他劈的七零八落,他甚至一剑斩下死士头颅,他多处受伤,黑色衣衫浸透,鲜血滴落在地,他笑着斩杀完最后一人,白森森的牙齿像饿极的狼,占满血的气毫不留情的刺向谢清璇。
凄厉的喊叫响彻天际!
接近行宫时,安紫薰突然捂住心,她急忙抓住身侧的木棉,冷汗冲去脸颊双唇的胭脂,她整张脸呈现骇人的青灰色。
凄厉的一声从行宫里传出,她顿时心口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