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这样的话……
许安离怔怔地愣在那里,毫无征兆的想法。
那一刻,她的眼底有种无助又失措的脆弱与茫然。而一切又似乎命中注定,突然生出的想法,吓了许安离自己一跳!后来,她才知道,何止是吓一跳,那简直,简直……
就是天崩地裂啊。
而不是地老天荒。
她自己也不知道,是在何时,爱上了他……
许安离生长在一个单亲家庭,在大北方一个偏远的小县城里,妈妈罗玉梅是县城的一所中学教师,工作兢兢业业,为人低调,生活朴素。女儿许安离是她的所有幸福之中的幸福。
从小学到高中的12年以来,许安离是一个乖巧的孩子,凡事都是妈妈替她决定!懂事,上进,考试不是第一就是第二,当时学校要保送她上北大,她说,有受贿嫌疑,不如自己去考,妈妈没有反对,因为,这个同时是高中班主任的女人,她相信,女儿许安离就是不保送也能进北外,她的成绩可以证明。果然,考试结束,几乎所有科目,许安离都答得让自己极为满意。
去北京外语学院,这是当教师的妈妈多年来对女儿的心愿,也是许安离的理想。北京外语学院,仿佛耶和华的圣灯,发出星星般耀眼的光芒。铺满一个少女的人生必经之路。仿佛只有这样,才可以远离挫折,远离平凡和普通,远离人生的种种不如意,才可以从众多丑小鸭中蜕变为纯粹的天使。
人生四大喜事的榜首就是‘金榜题名时’。
每年全国的几百万考生,十几年的苦读,其实就是为了这个四个字。
许安离的妈妈虽然是全国特级老师,但对于女儿高考这件事来说,也不能免俗。
这个理想,12年了,从来没有改变过。
从来没有。
考完试以后,许安离和死党何小溪一直在疯玩。
列宁说,不会玩的人就不会工作。
许安离与何小溪立下誓言,从上大学第一天开始,要脱胎换骨,不做读死书的呆子,走万里路,读万卷书。泡遍北外帅哥后,才能确定,谁是爱情后选人。两个人都是一副高中时没谈过恋爱,亏死了的表情。
其实,何小溪也不算亏,毕竟地下状态,顽强生存了一年,虽然后来,被班主任发现,本来可以燎原的星星之火就这样给扑灭了,但是,她从此以后面对许安离时,说话从来一副‘过来人’的口吻,显得在这方面好有经验。
还启发许安离,要好好发育。
好象她真的经历过多少‘男人的血雨腥风’似的,每当这时,许安离就撇嘴笑她是‘半拉子工程’,最后,那个男生被班主任几句话就给消灭了。
“我KAO!那也叫恋爱?连手也没拉过!”
更别说打KISS!
何小溪跺着脚反击:
“你家的老男人好,三年连面都没见过!那也是你家的老男人?谁家的还不知道呢!你这不是为她浪费青春吗?现代的贞洁牌坊。”
许安离嗤的一声。不屑一顾。
“他才不是我的老男人呢!”
“口是心非了吧,收不到人家的来信,就拿我出气!人家的信写得不够好,还是拿我出气!哎,你恋爱,我受罪,要是哪一天,你家的老男人,在外面拈花惹草,喜欢上别的女孩子,你是不是得把我打残废呀,好象他做出这一切都是我背后指使的一样!”
许安离冲何小溪翻了翻眼睛。
“翻什么白眼,难道我说错了?”
“……”许安离哑口无言。
何小溪自称是‘痞女’,人缘好,交际广,别的女孩子办不成的事,她都能给你‘摆平’。喜欢与‘不良现象’做斗争,而她眼中所谓的不良现象不过是哪个男生主动对女生好,好着好着又不好了,那么,她就会想方设法同这个男生开展阶级斗争了。她要为那个被甩的女孩子出气!许安离经常骂她是狗捉耗子。投错了胎!然后,封她一个绰号 ——交际花
如果说。何小溪是生着女生面孔的男生。
那么。许安离就是女生中的女生,淑女中的天使。乖巧,可爱。嘴巴一笑,甜成杨玉莹的模样,她在学校里的文艺节目中,还得过全市中学生通俗歌曲一等奖呢。好听的说法是大众情人。
两个人的性格一动一静,黑白分明,可以说是互补。
原本两个人都是当笑话说的,但,怎奈就有了……那种……微妙的悸恸呢?
许安离寻找了好多词语,不对。后来,她读到了一首诗,是李白的,当既啊了一声,真是相见恨晚!
“……千树万树离花开,忽如一夜春风来……”
以前一点感觉都没有,或者说根本还是冬天呢,但是,一夜醒来,已经是满眼春色了。许安离看着那首古诗偷偷地笑,她觉得自己好笨,何小溪骂她是爱情白痴一点儿也不错,还不如这位已经死了上千年的诗人了解自己呢。
17岁的少女,躺在床上,静夜思。
抬眼望明月,却是‘明月不谙离愁苦,斜光到晓穿朱户。’
……
“你家的老男人好,三年连面都没见过!那也是你家的老男人?谁家的还不知道呢!你这不是为她浪费青春吗?现代的贞洁牌坊。”
……
这是她第N次说起了吧。
谣言说了一百遍,不是真理,就是事实。何小溪开口一句‘你们家老男人,闭口一句你们家老男人’。久而久之,许安离也渐渐默认了这种说法。何况,她和他,真的是无话不说呢。
不见面,可以写信啊。
相见,不如怀念。
那种感觉就像她读过冯延巳的一首《南乡子》一样,只可会意,不可言传。后来,她把这首诗写在信里寄给了他。
细雨湿流光
芳草年年
与恨长
烟锁凤楼无限事
茫茫
鸾镜鸳衾两断肠
魂梦见悠扬
睡红扬花绣满床
薄幸不来半掩门
斜阳
负你残春泪几行
尤其是那句负你残春泪几行,让人有种想流泪的冲动。
3年了啊。
自从他去南方那所岛城读了大学,每一个假期都没有回来过,他家境不好,所有课余时间都在打工,赚学费。后来,他自豪地告诉她,他可以用赚来的学费改善妈妈的生活,一切苦难都过去了。
都怪何小溪这个多事婆,如果不是她整天一口一个‘你们家老男人’许安离现在,也不会有这样无法选择的为难。不会有这种莫明其妙的烦躁,更不会夜深人静数着天上的星星还是睡不去。
少女的心事最怕揉搓的。
就像水最怕风吹一样,那一层层的的连漪啊,不就是少女的心事么?一旦揉皱,想恢复,是不可能的,其结果,只有两种。
一种是,水干涸了。再大的风也吹不皱了。
另一种是,水没干,风死了。
都以悲怆结束。
从小学到高中的12年来,许安离从来是快乐的,天使一样快乐。何小溪嘲笑说,只有没有发育好的女生才是快乐的,或者,这种人干脆就是爱情白痴,所以,她怎么会有不快乐?
许安离觉得自己在这方面,真的有点儿白痴,何小溪没有冤枉她。
那天,在体育馆打完羽毛球,走在回家的路上,何小溪又像多事婆一样问许安离,你们老家男人暑假不回来陪你过?许安离好半天才讷讷地说他暑假要打工,不能回来了。何小溪不屑一顾反讥她,你真是天下最好骗的傻瓜,把你卖了,你还帮人家数钱!凭什么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说不定是在陪现任女朋友浪漫呢。他撒谎你知道啊?
许安离当时就跟何小溪急赤白脸道:他不是那种男人!
“那你告诉我,他是哪种男人?”
面对何小溪的质问,许安离哑巴了——
是啊,他是哪种男人?
男人又分多少种?
她知道吗?
男人又不是衣服款式,不是汽车,怎么能分成多少种啊?但她看何小溪那架式,也不敢多犟嘴,别看那么高深的几何和化学分子式,难不倒她,但这个问题,老师没教,妈妈没说,课本里也没有。她还真的让何小溪给问住了!
许安离愣愣地看着何小溪,灵光一闪,采取了将计就计的办法。
“爱情专家,本人愿意洗耳恭听。”
“男人嘛……”果然,何小溪故作高深的迈着乖子。“只分二种,一种是你为他痴迷他不爱你,另外一种是他为你地老天荒,你对他就是熟视无睹!”
许安离不得不佩服何小溪,不管她是听别人说的,还是从书上看的,总之,书本问题如果有不明白的都是何小溪请教许安离,遇到生活或男女生问题,她又离不开何小溪。上帝真是有远见,让她们成为死党,也算是天仙配呢。
“……那……你说他是哪种男人啊?”说完这句话,许安离的脸热得跟谁打了一巴掌。
“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真话!”
“他哪种男人也不是!”
“我不懂你的话。”许安离疑惑地看了一眼何小溪。
“又笨了不是!就这样还立志和我读北京外国语学院,立志做同桌,我可不要你这么笨的同桌。”
许安离不满地白了一眼何小溪。
“你聪明,张家大少还不是一脚踩两只船,把你当成侯补?”
“我火眼金睛,不是立马让他出局了吗?”
这是事实,好在时间短,少女何小溪的身心基本上没受到太大影响和摧残,闷了一个星期的臭脸就自动痊愈了。何小溪很快又把话题转到‘你们家老男人’身上,言归正转。
“他啊,既不讨厌你,也没有多爱你。”
“什么意思?”
“我发现你一说到这个问题,脑子就短路,”何小溪点了一下许安离的脑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他喜欢和你搞暧昧,说不喜欢你吧,那是假,说他喜欢你吧,他又没把你当成他正式的女朋友。”
“你越说我越糊涂。”
“我也糊涂,你们这三年,鸿雁传书,就没说一句那个字?”
“没有。我们是革命好青年!”
“我KAO!革命好青年才做这事呢,你们又不是少年的李莲英,小德张,失去了‘革命’的基本功能,只能一辈子眼睁睁看着别人爱得天崩地裂!”
“那你说怎么办啊?”
何小溪眨巴了一下小眼睛,然后呵呵大笑。
“你不会是让我替你给他写情书,打KISS吧。”
“哎呀,死人,你这个流氓!”许安离使劲地捉住何小溪的肩膀,要她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老实交待,是不是你和张家大少第一次单独出去,他就跟你打KISS了?”
“嗯,一直在KISS,K得我都不能说话了。”
“啊!原来你们是一对流氓!”
……
许安离彻底没辙了。
只好向何小溪下了死令,以后,不许提‘那个死人!’你们家老男人更不行!
“恨他了吧!”
许安离除了向何小溪翻翻眼珠,别无他法!她简直就是自己肚子里的回虫,你刚一有想法,哪怕不说,她也会第一个知道。
“恨是爱的高级状态,也是爱的最佳表现形式!”
住嘴吧,越讨论,越不明白,还弄得人心烦不啦的。
“少用你的P话来污染我少女纯洁的心灵,我不是你,别开口爱,闭口男人,我不想听!”
不管许安离怎么跟她翻眼珠,何小溪最后还是把一句带有总结性的话扔给许安离。这句话像炸弹一样,突然在眼前爆响!
“你—不—可—救—药—地—爱—上—了—他—!”
许安离僵直地站在那里。
乌溜溜的黑眼珠,迷惑地看着何小溪。似乎是在一遍遍地问她——
是真的吗?
真的吗?
她真的不可救药地爱上了他吗?
……
老玩,也累,所以,这几天,许安离与何小溪窝在家里,除了昏天地暗的看电视,就是睡觉,吃冰淇淋,上网,几乎就是猪一样的生活,无所事事,没事找事一样的无聊。偶尔也会说一会话儿,话题也多半是高三时谁谁的友情远了又近,但最终也没有成为人们目光期望的那样,什么都没发生,另外一个话题就是填志愿的事。这件事没什么悬念,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从小到大,她们俩个就相约读北京外国语学院,到时候,发下表,填就是了。
奇怪的是,不说话的时候,无论是上网,吃东西,还是看电视,许安离的脑子里就会立马跳出‘你们家的老男人’这几个字。
不是跟人家何小溪下了死令了吗,不许提他!‘那个死人’怎么这么不要脸啊,不请自来!啊呸!聒不知耻!
唾他!
骂他!
撵他!
就是不走!不是他聒不知耻是谁?
何小溪冲她笑。
“算我冤枉你,我巴不得你这样,省得你丢下我,形只单影,干脆,我们以后谈恋爱一定找个同在北外读书的双胞胎的男生算了,到时候,我们在同一个小区买同一幢楼,就住对门,我家有女初长成,你家有儿正年华,然后,他们青梅竹马,顺理成章的恋爱……”
哈哈哈……
“你比老男人更聒不知耻!”
她们——
从小到大是形影不离的死党。约定,凡事都要在一起。她们是校园里极其引人注目的姐妹花,一个野得跟男生一样,一个甜静如水。要是在以往,何小溪这样一说,许安离和她不把屋子笑翻才怪!但是,此时,听到这句话的许安离却闷着表情,不知所措。
“大小姐,我今天可没有半句得罪你的话……”
“……那个……我不想报……北外了。”讷嚅了半天,才说出这句话。
何小溪伸手摸了一下许安离的脑袋,确定她体温正常以后,她也只是当成玩笑而己,没有多想。
吃过晚饭,何小溪正看电视,新闻时间,没什么好看的,她喜欢的韩国泡菜剧,台湾爱情剧,日本青春经典剧,都要在8点钟以后开始。一个念头就在她大脑无聊的时候,猛的跳了进来,她忽然像得到什么灵感的启示一样,茅塞顿开。
……那么是真的吗?
回想起许安离这些天有点儿怪异的表情,何小溪才觉得事情比想像的要严重,她不是在跟自己开玩笑。即使开玩笑,也不会用这件事来开!
此时的许安离正躺在床上,无聊地望着窗外的夜,她刚刚从客厅回到自己的房间,在电视前坐了一会儿,本来,过一会儿就到了她最喜欢的韩国偶像剧《冬季恋歌》的时间了。
朴永俊是她的偶像。
要是哪一天错过,都要叮嘱妈妈给录下来,但她今晚无心理她的偶像,把他扔到爪哇国,正心乱如麻呢。
这个念头。
不!
是决定!
是突然从脑海里跳出来的。始料不及,事先一点都没给自己预热的时间,那感觉,像……就像你在熟睡中,突然睁开眼睛,一个小偷正站在你眼前,吓你不是一跳,定是半死!
虽然天黑以前对何小溪说了那个决定。在许安离的预想中,何小溪会把她骂得狗血喷头。什么都没有,那家伙居然没理她。有点儿说不出的失落。这就是说,小溪那儿,决定可以全票通过。但,这并不代表她就可以轻松胜利,这仍然是一件令她恐怖得连张嘴都没有勇气跟妈妈说的事情。妈妈听到还不把她剁成肉泥才怪!
“怎么办啊?”
“怎么办啊?”
“怎么办啊?”
“……”都问了自己N遍!
有病乱投医,许安离这也是得病了呢,不过,医生是她自己,她给自己诊断,诊断的内容是许安离给自己出了一道选择题:
下了床,拉开灯,在地上扔了硬币,扔之前,她闭上眼睛,诚心诚意默念,如果是字面,就按照自己的想法进行,如果不是字面……不是迷信,很准的,以前,她和小溪遇到什么无法选择或者不开心的事就这样扔币选择,结果,每一次选择都是‘云开日出’。
哈!硬币扔出去了,听到响亮的落地上,就是不敢睁眼,好紧张……
慢慢地,慢慢地睁开眼睛,如果此时身在18层高楼上,让她跳下去,她都不会有半点犹豫,可是,自家是二楼,就算是跳下去,也无法壮烈……
闭上眼睛。
任由那种悲壮的心情无边无际的漫延。
上帝真的是这样安排的吗?
也不知过了多久,许安离无助而茫然地睁开眼睛,呆呆地望着那枚在黑暗中发出亮晶晶光束的硬币。哈!字面,那不是字吗?原来,过于紧张,看错了。
这一个字,仿佛总统竞选,而最后,虽然获得了绝对权威的一票,但是,她怎么也无法让这瞬间的惊喜变成无忧无虑的笑声,笑不出来啊!这件事,太大了,大得足以决定她生命的轨迹。
是曲是弯。
是平是顺。
幸与不幸。
她不知道……
没有人可以预见未来。
青春是一条单程线,只有来路,没有退路。
正如人生也没有如果一样,也没有似是而非,只有一种选择。她听见有一个声音在对自己说:“那就别怪明月不知离恨苦。破茧成蝶,双双飞。”
……许安离用力地呼出一口气!喃喃自呓着:
作茧自缚,破茧成蝶。
如果茧不破,怎可成蝶?
如果不成蝶,谁又双双飞?
破茧是疼的……
蝶是浪漫的……
这几天晚上,天天盯着天花板发呆,从天黑到天亮,如果盯穿天花板就能有好主意,不知道她的目光能把天花板盯出多少个密密麻麻的窟窿眼。
许安离一直无视那种感觉,不停地,使劲地忽略这种感觉,把她压下去,压在心里最为黑暗的角落,以为,这样,就可以不为人所知,不为自己所知,可是,那种想法就像水里的葫芦,越压越往上飘,最后,想压都压不住了!
浮在她的心海里。
随着水波,即使无风,也会轻轻地荡漾着,溢起无数细小的涟潴……
她在黑暗中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忘记他吧。
忘记他吧。
……
黑暗中,许安离的目光里有水光在闪动,继尔缓缓滑落。那泪水,那晶莹剔透的泪水,带着少女内心——
澄澈的渴望。
懵懂的期待。
甜蜜的陶醉。
……如溪水般,欢快地奔流而下。
嘀——
手机的短信提示音猛然响起来,在宁静的房间里回旋二声后,悄无声息的离开。屏幕上显示一个字:溪
——“是为了老男人吗?”
这五个字,让许安离的心再一次不安生的跳了起来,简直跳到了嗓子眼,让她耳热心跳。脸颊倾刻间一片晕红,像是春天初绽的樱花,流淌着香气。她的手指在小小的手机健上,微微地颤动,跳跃。额头上,因为紧张,冒出细密的,亮晶晶的汗珠。
心里一点底气都没有,不知道是不是能得到死党的支持,如果她不支持,加上妈妈,2;1,她要怎样的抗争才能获得全票能过?
但她还是在一分钟之内写了一个‘是’字,发了过去。
如果得到何小溪经的支持,许安离就有了一个更好的同盟军。或许,她们会有更好的主意对付妈妈。这个安静的夜晚,两个少女躺在各自的床上,短信在拇指间发来发去。
——“他比我重要?”字里行间带着火药味。
——“他是他,你是你。”
“重色轻友!”带着责备的味道。许安离看到这句话话,忍不住轻轻笑出声来,她知道,对方已经在生气中原谅了自己!
——“……你曾经不也是吗?”
——“他也像你喜欢他一样喜欢你吗?”
等了好久,才发过来。
——“应该……是吧。”
——“……你为他放弃读北外,读他的大学……不行,我不能没你……”
——“刚才你都答应好好的,现在又反悔了不算数。再说,假期可以见面的。”
——“我要当你的老男人……”
—— ……
发到一半的短信,何小溪胸闷了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那里一样难受。无法痛快地呼吸出来,阀门阻塞!胸口狂涌而出的悲伤,使少女的脸色很快苍白起来,她努力咬住嘴唇,隐忍下眼中的酸涩。如果从幼儿园算起,十几年的友情了呢。说分开就分开了。
何小溪安静的躺在床上。
她不是一个软弱得喜欢流泪的女孩子,望着天花板,不想再回许安离的短信。越回越伤感。忍都忍不住!突然有流泪的冲动。
只有与许安离从小到大的友谊,才可以让何小溪的内心裸露出柔软的部分,散发着温暖的气息。闭上眼睛,一滴眼泪悄无声息地从脸颊流下来。
大片欢快的时光如流云一样在眼前如电影中的慢镜头一样,闪过。何小溪喜欢与许安离这样亲密无间的倾诉,喜欢听她说内心不断拨节的小秘密,甚至和她脸红心跳的争论哪个男生最拽!但是现在,在时光的洪流中,她们突然长大。大到有了自己的秘密,要独自远行。
曾经,友情比爱情重要。
现在,爱情比友情重要。
何小溪感到被友情抛弃的失落和无助。她甚至有点嫉妒那个老男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拉开灯,拿出从小到大的影集,那里面有密密麻麻的照片,全都是她和许安离的,什么样的姿势,镜头都有。一页一页的看着。
就像回到了逝去的年少岁月中。
竟然还有她们俩个一岁时在一起的合影。那是她们到目前唯止,唯一的一张裸体照。许安离有一次看到这张照片,点着何小溪的脑袋说,瞧你那很专业的挠首弄姿的姿势,在出生时,就发挥得淋漓尽致,一看就是天生的柳如是,可惜,现在,不是‘秦淮八艳’的时代,否则,你未必不是苏晓晓。
何小溪非常受用许安离的‘赞美’。居然扭头质问妈妈为什么只拍了这一张裸体照,让她失去了展示人性之美的机会。这样的美人坏子,被埋没了天生丽质的光环,实属导演和模特评委们的有眼无珠。也让中国从此失去另外一个在嘎纳电影节上大红大紫的汤唯。
何小溪这样回敬了许安离:就你那咧着大嘴,一副受惊的模样,天生不会讨男人喜欢,白痴美女一个!可惜,你那脸蛋,白长了!
……
眼中隐隐的泪光一直在闪。
房间里寂静无声。
慢慢地,翻了N页,何小溪的目光在一张照片上,停顿了下来,三个人的四寸照,是春天绿草如菌的草地上,三个人站在河边的垂柳前,中间的那个人个头比她们高出了一截,所以,他有理由,像哥们一样,把胳膊随意地搭在两个人的肩上。
何小溪望着照片上的他。
如果不是因为他……
瞬间的犹豫过后,她的手还是慢慢地伸了过去,摸准位置,闭上眼睛。再睁开眼睛,她就完成了由一个好哥们到刽子手的全部过程。
那张照片。
中间那个阳光而帅气的男生笑脸,瞬间,成了无头的四肢。
她把他的头抠了下来。
……
月光安静地照耀着大地,洒下如雾如纱的朦胧,星星在夜空中眨着调皮的眼睛,笑看人间悲喜。
窗外的夜空,由黑到已经渐渐发白。
清洁工人打扫大街的声音,隐约地传来。
这一夜,同样无眠的还有许安离。她没料到何小溪会这么爽快支持她,虽然也骂了她一把!可是,顺利通过!
这是许安离最为担心的是妈妈。这么多年来,所有的事情都是妈妈替她打理,做主,连穿什么样的衣服,什么牌子的手机都不容她选择,每次都是妈妈买好,不管她喜欢不喜欢,妈妈认定的,不可更改。她只有领受的份儿。许安离不想让妈妈伤心,她是一个乖女孩。
何况这些年来,妈妈为了她,一直没有再婚,她并不反对妈妈再婚,但妈妈罗玉梅有她的理由,怕继父处理不好与许安离的关系,影响她考学,所以,罗玉梅一直单身。也可以这样说,妈妈为了她的前程,果断地牺牲了爱情。
黑暗中的许安离再次把那枚硬币抛向空中,落在地上的是波澜不惊的‘字’。她的眼神闪烁出瞬间的火花。
对不起,罗玉梅同志。如果你也17岁,相信,你会支持许安离的,但问题是,罗玉梅早已经走过了她生命中的17岁。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
他和妈妈。
谁轻谁重?
爱情与亲情。
怎样舍取?
……
而且,从小学开始,罗玉梅就对许安离灌输名校,名人的成功理念。
——如果不想像妈妈一样活得辛苦,你必需成功。
为了妈妈的理想,她拼了12年。
12年了,她一直是妈妈眼中的乖女儿。现在,她想按照自己的意愿决定一次人生。她不是妈妈的复制品。而是鲜活的自己!
何小溪提出‘先斩后奏’填完志愿告诉妈妈。许安离也想这样,可是,妈妈火眼金晴,什么事你是没有办法瞒过她的。
唉!
声声叹息,拢乱了宁静。
烦!
明天去学校填志愿。
初夏的尾声,算不上炎热。但许安离觉得闷得吸不上气来,哪里都是燥热。连脾气也跟着急起来。谁跟她说话都不顺眼,就是想发火。尤其是妈妈,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跟她谈论填志愿的事,跟她畅想北京外国语学院毕业后去美国或澳大利亚留学的情景。哈佛女孩刘亦婷一直是妈妈教育她的榜样。
“……”
“我不是刘亦婷!”
在妈妈第十次说起刘亦婷时,许安离终于忍无可忍,愤怒地回敬妈妈一句。
“你……”
好半天,只能说出这一个字!气得浑身都抖!
罗玉梅惊得不知所措地看着女儿。17年来,这是女儿第一次豪无顾虑的顶撞她!居然是为她人生最重要的选择和她吵得怒发冲冠!
母女俩个人,彼此都快气疯了!
“我告诉你,我不但不是刘亦婷,我也不会去读什么北外!”许安离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来的勇气,接着补上这句话。且铿锵有力,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罗玉梅,她。
何止是——
惊讶!
错愕!
已经是震怒!
晴天霹雳般!
……难以置信!
许家像是发生一场里氏10级的海啸和地震!
罗玉梅都不知道怎么弄碎了茶几上的杯子,后来,事情过去了许多天,她才知道,以她的教养是不会在愤怒时砸东西骂人的,而是不知道怎么用力,捏碎了手里的杯子。手都扎出了血,可当时,她既没看到流血,也没有感觉到丝毫的疼。
她只要女儿回答她一句话:
“为什么?”
“……”
许安离听到这愤怒的三个字,她也怔了。
“我让你回答我为什么?”
“为什么?你结婚有为什么吗?你生我有为什么吗?你离婚有为什么吗?那个老男人经常给你打电话,你有为什么吗?”
“……”
都疯了。没有理智。
理智是什么?
就是想说,该说却又不能说的话。还不如说叫虚伪更准确。
许安离不会虚伪,她虚伪不起来。但许安离也不曾料到自己会在妈妈面前疯出这样的话来,她第一次让自己吃惊!
这不是平时的她!更不是妈妈眼中的她!
那么,眼前的她是谁?
许安离不知道。
罗玉梅片刻的错愕和大脑空白之后又恢复了意识。
“如果你执意拒绝去北外,我们互不认识!”
“好!这就是你自己亲口对我说的,一刀两断!”
许安离留给罗玉梅这句话,抽身离去!
罗玉梅从这一个字中感觉到女儿去意己决的挑战。但罗玉梅也没有把自己当成一个哑巴,她据理力争,好象是一个年老的又瞎又聋的女人在跟年轻的女儿讨要生活费和晚年的幸福一样。
她必需给的生活费和幸福,就算是对她养育的一种回报。
“站住!”
罗玉梅声音高吭的大叫道,想把对方的无理拒绝和疯狂给压回去!
“我自己的事自己决定!我不是你的玩具!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受你摆布,我受够了!”
“……”
还不等罗玉梅接话,许安离扔给母亲这句话径直回到自己的房间,砰的一声巨响,她摔上了门。罗玉梅就被隔在另外一个世界了。那是一个只有她自己的世界,另外一个世界……。
一个令她——
不安。
痛苦。
茫然失措的世界。
三步之外的世界,只隔一扇门,此刻,却遥远得如同天堂和地狱一样。真正验证明了那句话——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天涯海角,而是我就在你身边,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是的,许安离把罗玉梅的爱像丢一袋子垃圾一样丢掉了。多余。她拒绝同罗玉梅的任何对话。许安离不屑和她吵,和她解释!讨厌她自以为是的世界观。
讨厌!
这么多年来,许安离发现,对罗玉梅的讨厌如失控的火焰,开始在她小小的胸膛里,熊熊燃烧起来。想扑都扑不灭。
那就尽情地燃烧吧,火鸟。
冷战比结冰还令人恐怖。
这个家仿佛陷入了深渊般的寂静。所有的办法都用尽了,只有去找女儿的好朋友何小溪,希望她可以帮这个忙。
何小溪那个矛盾啊。
最后,她发现,做个好人,比做坏人难多了,后来,干脆,就做坏人吧,因为,帮助其中的哪一个,都不会令她,也令另外一个人快乐。
“阿姨,你是希望安离快乐的生活还是替你实现梦想的机器?”
罗玉梅也没有想到何小溪会这样问她,一夜之间,她们都成了两个世界的人。
代沟!真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也仿佛一夜之间,自以为一直年轻着的罗玉梅,忽然有种衰老得被世界抛弃了的感觉。所有的年轻人都不屑和她说话了。
“可我是为她好,为她的未来负责。”强压着心中的怒火,罗玉梅说。
“难道只有读名校才有优质的人生和前程吗?只要是考上大学,学的不都是一样的知识吗?”何小溪怯怯地反驳道。
“保姆和白领活的是一样的人生吗?过的是同一种质量的生活吗?打工妹和教授,能在一个层面上吗?照你这样说,人都不该识字,反正都是一个活法,不饿就行了,干嘛浪费银子,又搭时间?你看看那些物理学家,化学家,科学家,院士,哪一个不是清华居多?如果一个是清华的毕业生,一个末流学校的毕业生,你觉得哪一个最先被用人单位重视?哪一个开始就挣高薪的可能?为什么名校都要录取成绩优秀的学生。而不是成绩最差的学生?再看看微软,能进微软的中国人,多数是海归精英,恐怕只有清华还不够。名校是你能力的证明,智商的证明,是身份的证明,这就是社会,这就是现实!社会就这么残酷,这叫优胜劣汰!你不去争取,只会被淘汰。懂吗?你经历了多少社会的险恶?你吃过多少人生的苦头?你摔过多少跟头?遇到怎样的波折?你不要以为你小小年纪,什么都懂,什么都明白,我告诉你,何小溪,等你将来吃了苦头才会想起我说的话是不是真理!有你,有父们后悔那一天!不信,我们走着瞧。”
“……”
何小溪眨巴着小眼睛,觉得阿姨说的有道理,但是,许安离的想法也不是完全把自己的未来全都否定了。何况B大也是一所不错的学校,虽然不及北外,但也是出类拔萃的。
如此一来,她只是无助而茫然地看着阿姨。不说话。生怕说错话。
“你告诉我,那个男孩子是谁?”罗玉梅到底是猜到了。
何小溪吓得脸都惨白了。
天地良心,她可不想在这个时侯火上浇油,这是不能说的秘密。
在她们这些老女人眼里,为什么要把爱情与学业弄得水火不容,敌人一样?为什么就不能在爱情中相互学习,在学习中恋爱呢?
本来是一件浪漫而美好的事情,被她们这些老女人弄得如华美的祺袍,爬上了无数虱子一样恶心。她们根本就是一群不懂什么是爱情的老女人。她们的所谓爱情就是过日子。
庸俗。
却又自以为早已经阅遍了人间,阅尽了人类所有的悲欢离合。
可怕。
爱情都是被她们给弄丑了,弄脏了,弄没了。算了,简直是对牛弹琴。
“……我……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哎?”
“别以为我不知道!”罗玉梅乞图用威严的语气震住何小溪。软的不行,就得来硬的!这些个小P孩子如今却是软硬不吃!
“知道那你告诉我,我也想见见那个男生!”
不管怎么说,何小溪不能在这样关健的时刻出卖朋友。为捍卫友谊,她不怕做个叛徒。她也只能做个叛徒,因为,如果她试图做一个游说者的话,哪一个都不会听她的,那么,叛徒是她唯一的选择。
哈哈!做叛徒也是一件快乐的事情。
“……喂!”
绕来绕去,竟然掉进一个小毛孩子的圈套里了,罗玉梅看着何小溪逃也似的跑了,把她一个人丢在马路边上。觉得这世道真是变得她越来越看不清楚了。
是世界变化太快还是自己真的老了?
一个47岁的算不上太老,也算不上有多年轻的女人,一个全国特级教师,行业里的白领精英,自以为不缺少智慧,经验,一不小心,却败给了一个从无一点儿涉世经验的17岁的女孩子。
不!
在她眼里,一个17岁的什么都不懂的丫头片子!
很伤心的失败。
毫无准备的失败。
……
罗玉梅欲哭无泪,
曾经,自以为,她是天底下最称职的母亲,最优秀的母亲,也是最懂女儿和最了解女儿的母亲,没有什么力量能把她和女儿的心分开,现在,她觉得完全不是这样,那是一种假象,是她自己主观营造出来的假象,事实是,她是一个如此失败的母亲……
那也就别她怪心狠。
只能是见招拆招了。
在罗玉梅看来,只要不给女儿提供生活费,她必然会改变主意。这是也是她36计中的最后一计了………
她忘了一条古训——物极必反。或者说也可以这样解释——哪里有压迫,哪里就会有反抗!
一向乖顺的许安离突然像着了什么磨法,变了一个人似的。她没有一丝一毫的——
动摇!
退怯!
妥协!
害怕!
……
“好吧,这话是你说的!你要为你说的话负责!”
傻的是罗玉梅。
许安离头也不回,风一样冲出房间,风一样冲向大街!风一样消失在罗玉梅的视野之外!许安离也很伤心,在她看来,母亲是不爱她,而是爱她的高分,爱她读的名校,爱她带给她的虚荣和荣誉,而不是女儿本身,那些东西,永远比女儿的快乐重要,永远比女儿的成长重要。
一个人永远为分数活着,为别人期望的目光活着,是可悲的。
她不想做别人的玩偶,命运的玩偶。
她和貌似年轻的母亲。已经是——
两个人。
两个时代。
两种思维。
两种人生。
母亲是为奉献和美德活着。
她要为爱活着,为快乐和梦想活着。为自己活着。为青春活着。
今天是去学校填志愿的日子。
“我的成长,我做主!”
大概是一个著名女作家写给孩子们看的一本书,许安离看过这本书,在她最矛盾,最伤心,最茫然的时候,这句话突然跳进了她的大脑里。
拨云见日。
何小溪跟在许安离身后,看她一直闷着脸,很久才小声跟她说起那天……
“她好象知道你和老男人的事!”
许安离沉默了老半天。
快到学校门口时,许安离幽幽地说:“要是我妈真的不给我交学费,我提前说下,你得想办法跟你老妈撒谎,先帮我。我以后打工挣钱再还你。”
何小溪看着她,欲言又止,但还是说了出来。
“安离,你真的是死了心去读老男人的大学……”
下面的话根本就说不出来了,跟着而来的是滚滚如江水滔滔般的眼泪,把她给淹得气若游丝了。
嘴唇与嘴唇缠绵而辗转地吻着,如果没有永远……
那就让这一刻变成永恒,让时光停止奔跑,让岁月停止衰老。
他们。
地老天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