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晚上,柳府为云洛接风洗尘。
柳府虽然有钱,是京城首富,但偏偏无功名,柳府两子均不是读书种子。这也是柳老爷的一门心病。
此次亲戚云洛被皇上册封为一等护卫,虽然是武职,但伺奉的可是皇上,自然是格外荣耀的事。
因为是亲戚,加上有意撮合他与柳文絮的婚配,在洗尘宴上,柳老爷除开让自己的两个儿子陪席以外,还特意让三小姐柳文絮随座。
柳文絮特意精心打扮了一番,自觉自己美得就像一束沾露的出尘脱俗的莲花,哪里知道云洛的眼角都没有扫她一眼,只是一个劲地追问:“怎么不见翩翩表妹?”
柳老爷无法,只得命人唤柳翩翩前来。
柳翩翩很惊讶,因为平素柳府的筵席是不会出现她们母女的身影的。她们也习惯了吃着和仆妇们同样的菜肴。今日竟然破例让自己吃筵席,她急忙让绿枝带了一个食盒,想趁人不备,给自己日渐消瘦的母亲带点好吃的。
云洛一见着她,竟然不顾别人的眼光,殷勤地在自己身边给柳翩翩加了个座位,而对于柳翩翩来说,高朋满座全不如桌上那盆石斑鱼,巨大的鱼嘴咧开对着她,仿佛在勾引她下奢。
柳家父子仔细询问着云洛的饷银、如今的家底,在心里噼里啪啦盘算着结下这门亲事自己究竟是赚还是陪。
云洛一一得体地回答。
在朝廷做武官的饷银其实是不高的,但云洛出身武学世家,祖上曾随开国皇帝打下这片疆土,自然是比别家更为荣耀,否则也不会这么顺利当上皇家护卫。
别人都听得聚精会神,尤其是柳文絮,对这个才貌双全的表哥更是双眼泛桃心,唯独一旁的柳翩翩有些不屑。
“也不知道云家怎么出了这么一个怪胎,好好的,偏爱女妆。”她可看不惯云洛那扭捏作态。
云家子丁虽然旺,但都是男丁,柳翩翩依稀记得,云洛的母亲特别盼望生一个女儿,偏偏第三胎依然是一个男孩,所以自小就将三子云洛做女孩打扮。云洛小时候寄居在柳家,几乎是在柳翩翩的欺负下长大的。
谁都不曾料想,当年那娇滴滴的“小女娃”,现在居然成了皇家护卫。
趁大家不备,柳翩翩悄悄夹了母亲爱吃的菜肴,堆了一盘子,打算趁人不备藏到食盒里去。
终于等到散席,大家起身让客人云洛先走,云洛眼角一瞟,见到柳翩翩趁人不备,正将食物夹到紫砂食盒里。他淡淡的弯眉微微一挑,暗想这丫头又在捣什么鬼?
等客人散去,柳翩翩兴高采烈地捧着紫砂食盒,和丫鬟绿枝飞一般地朝厢房奔去,娘最近越发消瘦,那粗粮令人难以入口,但愿这食物能令娘有好胃口。
哪里知道刚一转角,不偏不倚撞了一个人,手里的食盒砰然落地,菜肴倾洒了出来。
柳翩翩柳眉倒竖,一股怒火油然而生,鼓捣一晚上,傻乎乎地陪着笑脸,好容易弄到的好吃的就这么洒了。是谁跟本小姐过不去,非得让他伸出舌头将这些食物舔回去。
她定神一看,只见云洛已经轻飘飘地跃出一丈远,饶是如此,他的起云靴还是沾了一点油腥。
他连声埋怨:“瞧瞧,我的新靴子耶,就这么弄脏了……啊哟真可惜!”
柳翩翩双手叉腰,杏眼几乎能喷出火苗来:“你赶着去投胎吗?把我的食盒弄洒了,你怎么赔?”
云洛砸舌:“你看清楚,表妹,我这是起云靴,是名靴呢,花了我三两银子才买着的,你偷偷摸摸弄的残羹剩饭,怎么能跟我的靴子比啊!”
绿枝在一旁冲云洛挤眉弄眼,她心里十分可怜这个比女孩还俊俏的表少爷,他初来乍到,还不清楚四小姐的坏脾气。
可惜迟钝的云洛现在只关心他的名牌靴子,没有注意绿枝的表情。
柳翩翩拾起食盒,里面还有一点未泼出去的油汤,趁云洛低头瞧着靴子之际,她“哗啦”一声全泼在云洛的新衣裳上了。
云洛彻底懵了,嗓子也不由得变得尖细起来:“柳翩翩,你发的什么疯?你知道本公子有洁癖的……”
柳翩翩扔掉食盒,拍拍手,得意地说:“绿枝,我们走,别跟这娘娘腔搭话。”
柳翩翩走远了,绿枝这才敢对云洛说话:“表少爷,您别生气,也难怪小姐这么整治您。她特意带了好吃的给她母亲吃的,结果都被您给弄洒了……”
“怎么?”云洛十分诧异,“三夫人为何要吃这些残羹剩饭?”
绿枝摆摆手,小声说:“虽然是主子,却比奴仆还不如……您不知道,我家小姐这几日还得交给府里1000两金子呢!我先走了。”她急忙追随小姐的身影而去。
望着柳翩翩的身影消失在长廊的尽头,云洛不禁有些怔忡,清风吹拂而过,卷来幽幽花香,一弯月牙已经隐约浮现在云层之上,带来点点银色光芒。偌大的柳府一派安然,却原来,还埋藏有这样心酸的秘密。
云洛是聪明人,从绿枝语焉不详的话语里,他已经听出了弦外之音。柳翩翩母女二人在柳府不受宠,不待人见,还得赔给柳府千金。
他微微叹了口气,心想自己并无千两金子,否则可以帮柳翩翩一把。如今,可怎么办呢?
他秀气的眉毛紧紧蹙了起来。
(2)
“参见皇上。”
慕容乾端正跪在石玉台阶上,月色清朗,琵琶声悠扬婉转,空旷的黄金殿里,只孤独地传来一个人轻轻的脚步声。
一直走到他面前,亲手将他搀扶起来。
“七王弟,这里只有你我兄弟二人,何必多礼!”
身着一袭绣龙白色锦袍的慕容昭,体贴地将弟弟扶起来。
两人长着一张相似的脸,一样的俊逸不凡,一样都是绝世美男,只是慕容昭的双眸深不可测,像一汪流淌着的深潭,而慕容乾双眸清澈,锋芒内敛。
他们并非一母所生,容颜却如此相似,慕容昭有时候会嫉妒地想,为何父皇偏偏偏爱七王弟,他究竟比自己强在哪里,就那么容易博得父皇的欢心。
慕容乾拘谨地回答:“即使只有你我二人时,您也是兄长,我是王弟,兄弟礼数不可少。”
慕容昭嘿嘿干笑着,说:“听闻你被西楚刺客所伤,如今看来并无大碍。朕原本以为你是羸弱少年,如今看来,身子骨还算健壮,那朕也就放心了。”
慕容乾微微低头,不让皇上瞧见自己双眸忽然变得炙热的锋芒。他如何不明白这话暗藏玄机?
他思虑片刻,方笑着说:“皇上笑话王弟了,您是知道的,王弟嗜好美色,早已让酒色掏空了身子,这回遇刺,我也真是福大命大,竟然遇到了一市井神医,还是一个女子,是她将王弟从鬼门关里拉回来的。”
“哦?”慕容昭有些不信,市井怎么会有神医,还是女神医?编吧,你就编吧,朕就让你找出这个人,找不出来,就治你一个欺君之罪。
他白玉一般的脸颊上泛起丝丝温和的笑意:“竟然有如此神医?那朕倒要见见。王弟也知朕有桩心事,虽然后妃宫嫔众多,但都没有生儿育女,也不知道是朕的身体有问题还是妃子们的身体有毛病。你去将那女大夫带入宫中,替朕解决这桩心病。”
慕容乾心里“咯噔”一响,脑海里浮现出柳翩翩那古灵精怪的模样。他深知,这是王兄将他一军。
若不答应吧,他更加会怀疑自己身子骨健壮,竟然连刺客下毒都能在短短数日内痊愈;若答应吧,柳翩翩那庸医能有几把刷子?
抬头来,正触到皇上那双泛着冷意的深褐色眼眸,他只得硬下心肠,软言说:“既然是皇上吩咐的事,王弟一定将女大夫带入宫中。”
慕容昭微微颔首,说:“还有一事。西楚派来使者,献上和氏璧,你看西楚国是何用意?”
慕容乾一怔,和氏璧,这可是上古时代一块流传已久的价值连城的玉石,早已消失于人间,竟然重现西楚国?一向狼子野心的西楚国,又岂会将这块美玉拱手呈献给东魏?
他摇首:“皇上,西楚国绝无此好心,皇上切不可上当!”
触及他眼神中微微掠过的一道锋芒,慕容昭心里忽然觉得十分不爽,这王弟一贯在自己面前表现得沉迷女色,可他一直对他存有戒心。
因为他至今记得,小时候,自己与王弟一起读书,每每父皇考问下来,王弟的回答总是让父皇十分满意,曾当着众大臣的面说:“有子如此,东魏可兴。”言下之意就是想立七王弟为太子。只是碍于自己是长子,迟迟没有做决断。
幸好父皇暴毙,因无遗诏,在当时尚在人世的太后的扶持之下,长子顺理成章即位。
而徘徊在金碧辉煌的黄金宫里,慕容昭深知,自己的皇位背后覆盖着一层巨大的阴影,或许有一天,这阴影就会赫然暴露于阳光之下。
而自己登基数年,至今无一子诞生,朝廷已经有人在请立七王弟为王储。
慕容昭在心里冷笑,皇位永远属于我,皇权也永远属于我。
他不悦地拂袖:“朕和你的想法截然不同,最近东魏连破西楚百万大军,宇文跋已经恐慌了,送上和氏璧,一定是修好之意。朕一定会礼待西楚使者。”
慕容乾知道,自己多说无益,慕容昭明明是惧怕西楚的铁甲军,什么破西楚百万大军,他知道明将军那个脓包,也就只有胆量掠夺几位美女,欺负欺负西楚的散兵游勇而已。
他的双拳握紧,幸好宽大的长袍遮住了他的胳膊,他知道,这个时候,绝对不可以流露任何一丝不满。
他跪下磕头告退。
慕容乾怏怏步出黄金殿,见自己的爱将耿如风静候在台阶下。一袭白色披风随风飘扬。
耿如风见慕容乾神色郁郁,就知道他一定又在皇上面前受气了。
慕容乾长叹一声:“西楚派使者来送什么和氏璧,皇上简直受宠若惊。”
耿如风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这才说:“皇上一贯如此,求得片刻安逸,根本没有开战之心。”
“宇文跋那暴君,早就想称霸天下,我看他是以送宝为名试探皇上的态度。皇上越是谦恭,交战的可能性越高。西楚会欺负我东魏软弱。”
“可惜,他不曾知道,我们东魏国还有一位铁骨铮铮文武双全的七王爷。”
慕容乾摇摇头:“我只是空架子王爷,无任何兵权,回天无数。能自保就算不错了。对了,你从哪里拽出那个柳骗骗的?”
耿如风有些惊诧:“怎么,王爷想起给柳小姐封赏了?”
慕容乾不屑地说:“她也配?皇上要召见她,进宫替他寻觅觅子良方。”
耿如风苦笑:“换了是别人,有皇上召见肯定就巴巴地赶来了,可是柳小姐……”
慕容乾冷笑:“你高看她了,吓唬吓唬就行了。”
耿如风心想,别看王爷府里养了那么多姬妾,其实他对女人的心理一点都不了解。
不过他没有多嘴,一个是他敬仰的主子,一个是“妙手神医”,他懒得掺和。
(3)
柳翩翩又在天桥下摆摊了。
不过这回她卖弄的不是那点肤浅的医术,而是卖香帕。
这香帕和普通的香帕有很大不同。
是正宗香帕!天下绝无仅有!
因为香帕上,方方正正结结实实的,印着一方鲜红的唇印,还是就地印上,如假包换。
柳翩翩和绿枝站得高高地,双手合在嘴唇边,吆喝着:“绝色美女当街送香吻香帕,一两银子一条,路过的客官,走过路过机会不要错过……”
而端庄坐在树下、不停地描唇补妆的,自然是“绝色女子”云洛了!
云洛向柳翩翩赔罪时,柳翩翩想出了这条计策,没法子,眼看约定之期即将来到,而荷包依然干瘪,只得硬着头皮再次抛头露面。
云洛的魅力果然无穷,“她”当街印唇印,当街卖香帕,一群登徒浪子顿时排起长龙将天桥下挤得水泄不通。
绿枝高兴地收着银两,对柳翩翩说:“小姐,表少爷的香吻可真值钱啊,一会功夫就卖了十条手帕赚了十两银子了。”
柳翩翩眼一瞪,小声说:“表什么?哪里有表少爷,只有表小姐。”
慕容乾和耿如风走来时,天桥下早已人涌如潮,他不禁皱起眉头,轻摇折扇,对耿如风说:“怎么今日这里有这么多人?”
有路过的人好心告诉他们:“有个绝色女子在卖印有她唇印的香帕!一两银子一条。”
慕容乾与耿如风对视一眼,均感好奇,挤进人群去看,正看到柳翩翩站在高处在那里使劲推销香帕。
慕容乾用扇柄敲了敲她的足,说:“喂,你不是在卖你的香吻吧?那趁早打住,一定滞销。”
柳翩翩一见是欠了自己金子的人,顿时火冒三丈,从高处跳下来,指着慕容乾的鼻子就骂:“你还好意思来找我?我疗好你的伤,你翻脸就不认账,就算你是王爷,我也不怕你,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债主,你一天不给我金子,你就一天在我面前低人一等。”
周围的人循声望来,慕容乾白净的脸庞顿时变得火辣辣的,扔一个鸡蛋可以立刻烤熟。
他瞪眼:“嚷什么嚷,谁欠你金子了,本公子像欠债的人吗?”
“你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像!”
还是耿如风打圆场:“姑娘既然卖香吻香帕,我们便也买一条。”
“我呸!本姑娘才不卖呢!是她在卖!”她翘手一指:“不过,我们不卖给你们。”
耿如风一眼望过去,只瞧见了一个侧面,灿烂晴天打了一个闪电……
这世上竟然有如此绝色的女子?仿佛和梦里人一模一样的美丽。
无与伦比美丽的侧脸轮廓,举手投足都韵味十足。
这女子实在可谓倾国倾城沉鱼落雁了。
原本是假惺惺欲购买香帕,现在却变成真的了。耿如风急忙掏出银子,走到云洛身边,腼腆地说:“姑娘,我买一方香帕。”他盯着云洛嫣红若花瓣的嘴唇,喉结上下滚动,“咕咚”吞下一口口水。
云洛知道又来了一个冤大头。更趁机卖弄了下自己的电眼,忽闪忽闪,含着浅浅的笑意。耿如风几乎要醉倒了。
哪里知道柳翩翩却跳过来,从云洛手上取走香帕:“说了不卖给你们。”
耿如风急了:“我多加一倍银子。”
“你加十倍也没有用,不卖,说了不卖就不卖!”
慕容乾踱步而来,“唰”地摇开纸扇:“耿将军又不是要买你的香帕,卖不卖,还是这位姑娘说了算。”
说完,露出自己招牌式的笑容,十分有蛊惑力,这笑容极富少女杀伤力,十个有九个都会被迷得丢了魂魄。慕容乾对自己的笑容十分自恋自满自得。心想瞧你这小女子还不会被本王爷给迷倒?
哪里知道今日瘟神驾到,云洛却对他的笑容一点反应都没有,冷冰冰地说:“翩翩说了不卖就不卖,没得商量!”
慕容乾的面子挂不住了,这“女人”难道是瞎子,看不到一个玉树临风的美少年在对“她”献殷勤吗?
他合拢纸扇,收敛笑容高傲地说:“我是七王爷慕容乾,必须卖,这是王命。”
云洛根本不买账:“您既然是王爷,那更不能以大欺小,卖东西是自由买卖,并不是有钱我们就非得卖给你,这和王命无关!”
柳翩翩说:“少跟他废话,走开啦,别耽误我做生意,我现在是你的债主!”
忽然,她眼尖地发现,慕容乾的腰带上,赫然有自己的那个掉了的绿缎荷包。
她急忙伸手去抢:“好哇,我的荷包原来在你这里,还给我!”
慕容乾轻飘飘地退避,柳翩翩根本连他的衣角都没有沾到。
云洛冷哼一声:“表妹让开,这人是个练家子,你不是对手,让我来。”
他飞身而上,耿如风急忙挡住,急声说:“小姐,休得对王爷无礼!”
“我就是无礼,怎么了?”云洛绕过耿如风,飞扑慕容乾,哪里知道耿如风又缠了上来:“那我就得罪了!”
两人你来我往,打得好不热闹。彼此顿时惺惺相惜,原来他们的武功竟然不相上下。
耿如风十分吃惊,没有想到市井里一位“少女”竟然有绝世身手,而云洛也不由赞叹,如果选拔皇家护卫时这人也参加了比试,自己未必能那么轻易入选。
云洛娇滴滴地质问他:“公子,难道你真的要欺负一个弱女子吗?”
“不敢欺负姑娘……”耿如风的脑门上垂挂着一颗巨大的汗滴。
阳光突破薄絮一般的云层,绽放出点点光芒,印衬着云洛那张白若玉般的脸颊,耿如风怔怔瞧着,一时走神,被云洛找了个破绽,挨了一记。
“啪!”不偏不倚打在他的脸庞上。
鼻尖间却飞过一丝柔软的甜香,耿如风竟然不觉得疼,只觉得痴了。
慕容乾看得十分不耐烦,耿如风哪里是在打架,明明在暗送秋天的菠菜。他喝道:“都别打了,柳骗骗,传皇上口谕。”
柳翩翩兀自一怔,还是云洛懂礼,急忙收手说:“翩翩,快跪下接皇上口谕。”
柳翩翩不得不跪下,心里暗恨王爷竟然给自己取了个这样的绰号。
“奉皇上口谕,着女神医柳翩翩即刻进宫,不得有误。”慕容乾神气活现地宣布。
柳翩翩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女神医?进宫?皇上竟然封自己为神医了?还让自己进宫?没想到只不过摆了几天摊,自己就声名远播了,银子没赚到,这名气可赚到不少。
“柳骗骗,还想什么呢?随本王速速进宫吧!”
瞧着慕容乾那张得意的脸,柳翩翩慢条斯理地说:“不急,不急,我还得找我的荷包呢!”
慕容乾大怒:“你敢违抗皇上的口谕?”
“不敢,不过这荷包是我的护身符,没有荷包我就治不得病,非得挂在身上我的心才定,手才不缠。你说怎么办?”
慕容乾一怔,这借口虽然牵强,但她非要这么说也拿她没办法。
他无奈,摘下绿缎荷包,递给她:“一个破荷包,本王爷才不稀罕呢!”
他丢给她,说:“现在可以走了吧?”
将荷包稳稳收好,柳翩翩说:“走吧!”
回头对绿枝和云洛说:“回去禀告一声,柳翩翩进宫见皇上去了。”
云洛急忙拦着她:“表妹,我陪你一起去。”
耿如风柔声说:“姑娘,不行,皇上只召见柳小姐一人,你放心好了,不会出事的。”
瞧着他柔情似水的眼眸,云洛感觉自己浑身起了鸡皮疙瘩,这将军表错情了。
“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我可是神医。”柳翩翩拍了拍胸脯,豪气干云地说。
慕容乾潇洒地摇着折扇,嘴角噙着诡诡的笑意,古灵精怪的柳骗骗这下着了自己的道了,她根本就没有发现,自己的荷包已经被掉包了,上面端端正正绣着的是柳骗骗三个大字。
看来,如云的刺绣手艺果然已经可以以假乱真。
(4)
哇,原来这就是皇宫了!
柳翩翩站在黄金殿里四处顾盼,这宫殿金碧辉煌,但总觉得阴森森的,脊背上仿佛掠过了一丝丝的冷风。
她摸摸额头,竟然也是凉的,这才意识到其实不是有凉风,而是自己在害怕。
皇上宣召神医,肯定是要治病,可是她心里十分清楚自己那几把刷子,骗骗市井百姓也就算了,哪里敢在皇上面前显摆?
这皇上也真是,为何放着御医不要,偏偏就迷信找什么民间神医,难道真的是外来的和尚好念经吗?
慕容乾立在她身侧,微蹙着眉头,柳翩翩是他推荐的人,皇上故意宣柳翩翩觐见,万一柳翩翩真的露出庸医的马甲,自己也逃脱不了干系。
哎,思来想去,觉得凶险万分。
慕容昭缓步走了出来。
柳翩翩急忙跪下,慕容昭已经和悦地说:“女神医不必多礼。”
他定眼瞧着柳翩翩,见她如此年轻,心里不禁诧异,慕容乾啊慕容乾,你从哪里坑蒙拐骗一个少女来冒充女神医,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圆谎,这次一定得治你一个欺君之罪。
柳翩翩也端详着东魏皇帝,没想到竟然是如此秀雅的一位青年,秀眉长目,脸容温润,嘴角噙笑,只是那眼眸显得迷离。她想起爹总是瞧不起自己母女,而身为京师首富的他还从来不曾见过天颜,自己这个最不受待见的女儿却蒙皇上召见了。
一定得留个纪念,回去好显摆显摆。
她的大眼珠滴溜溜地转着,留下什么纪念品才好呢?
慕容昭说:“女神医,朕听闻你治好了七王爷的毒伤,朕也想请你医治朕的心病。”
“心病?心也会有病吗?”柳翩翩诧异地问。
在一旁的慕容乾干着急,神医怎么会问出这么有失水准的话?
他微微咳嗽一声,说:“皇上,女神医是玩笑话。”
柳翩翩眉毛高高挑起来:“笑话,神医什么时候会拿病当玩笑话说。这世上哪有什么心病,患病的只会是人不是心。”
慕容昭微微颔首,这句话“患病的只会是人不是心”倒颇有深意,或许这女子果然有点分量。不由得仔细打量起她,却发现她竟然是一位不可多得的绝色天然佳丽。
慕容昭甚为好色,登基以来已经在民间选秀多次,后宫嫔妃多不胜数,却还是不满足。
柳翩翩的美在于天然去雕饰,对于他这样成天混迹于浓妆艳抹女人堆里的风流帝王来说,特别有吸引力。
心里有了好感,眼眸中凌厉的锋芒渐渐褪去,变得有些色迷迷的了。
一旁的慕容乾却十分明白,柳翩翩说的这句“患病的只会是人不是心”根本就是不懂装懂的话,她哪有什么哲学思维,任何话只需要从字面意义上去理解就可以了,好在皇上偏偏是一个心思多的皇上,任何事情都爱翻来覆去地想。
他抬起头目视皇上,却见皇上凝视着柳翩翩的眼神变得温情脉脉,终究同是男子,他自然是明白了皇上的意思。
不知为什么,心里却忽然有些不自在了,就好像自己喜欢吃的某样东西眼看着要被人取走了一样。
看着柳翩翩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心里不禁气恼万分,真是一个傻瓜,她娘生她下来的时候难道没有发现她脑袋瓜子里缺根弦吗?
慕容昭屏退左右,步下白玉台阶,对柳翩翩说:“朕的心病,就是不曾有子,还请神医开几个好方子,让朕的爱妃们能够早日梦熊有兆。”
柳翩翩怔住了,她毕竟是一个黄花大闺女,咋一听这些话,脸色不禁潮红。而慕容昭却瞧着更加觉得她可爱了,碍于慕容乾在身边,否则真想伸手去抚摸她娇嫩欲滴的脸蛋儿。
“这……”柳翩翩红着脸说:“我对这些并不擅长……”
“不用急,你可以留在我的后宫里慢慢去想。”慕容昭语声暧昧地说。此刻他已经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柳翩翩脸色不郁,她才不想待在这阴森森的后宫里呢!她喜欢外面阳光灿烂自由自在的世界,她更想念母亲,留在后宫就没有机会回去了。她抬头注视着慕容乾,向他求救。
慕容乾说:“皇上,女神医治病的药方和御医是不同的,我看还是让她住在我府上去,采药什么都方便,也不会被人打扰,也随时可以进宫为娘娘们诊断。”
柳翩翩毕竟不傻,急忙附和:“是啊,皇上,我开的药方可是神秘药房,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的。”
慕容昭微微一笑:“既然如此,朕也不勉强,你就先暂住在七王爷府吧!不过,每日需得进宫替朕的妃子们医治……”
他之所以答应,是觉得家花不如野花香,留她几日在外面,还更增添念想。
小太监端茶过来,慕容昭伸手取翡翠玉杯,谁知没拿稳,碧绿的玉杯“啪”地掉在地上,摔碎了。
小太监吓得双腿发颤,赶紧跪下来请罪。
慕容昭脸色大变,抬腿狠狠踢向他,高声说:“来人,将这奴才砍了。”
慕容乾熟知慕容昭的阴郁暴烈脾气,没有多说什么,哪里知道柳翩翩天真地说:“皇上,您何必发火呢?‘碎碎’平安呀!我还想向您讨一块碎片放在身上做平安符呢!”
慕容昭狠狠盯着柳翩翩,见她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并不像是故意与自己对抗,心里又着实喜欢她的天然美貌,竟然破例柔和了语气:“既然是女神医求情,那就饶了这奴才一命,罚去苦力房做杂役。”
那太监连滚带爬地窜了出去。
他瞧了瞧满地碎片:“女神医喜欢,那就尽管取吧!”
旋即长袖飘飘,转身飘然离去。
慕容乾皱着眉头,看到柳翩翩真的从地上捡起了一枚碎片。难道她真的穷疯了吗?是想拿碎片去换银子吗?
“柳骗骗,你就这么爱银子?”送她出宫门时,他不解地问。
柳翩翩将翡翠玉杯的碎片小心地放在荷包里,打算带回去做证据炫耀给柳府那些没有见过世面的人看看——瞧,这是从皇上脚板下抠出来的。
柳翩翩不耐烦地说:“废话了不是,你去找一个不爱银子的人来看看!你不爱银子,干吗拖欠我千两金子的诊费?”
慕容乾蹙眉:“别再将千两金子的事情时刻挂在嘴边上,实话告诉你,本王爷什么都没有,连一个正经王妃都没有,但王爷我不缺金子。”
“既然不缺你干嘛不给我?你知道这金子对于我有多么重要吗?”
说着说着,她原本还天晴的脸忽然乌云密布,眼眶都红了:“你不晓得的,我和我娘生活有多艰难,在府里受尽我大哥他们的欺凌,如果没有这千两金子,我和我娘就会被赶出家门了。”
慕容乾愣住了。
面前的女孩子,十七八岁年华,清丽可人,绿裙飘飘,成天笑嘻嘻的,却原来还有这样坎坷的身世。
他是鲜衣怒马的七王爷,自小含着金钥匙出生,母亲又受先皇宠爱,若不是母亲忽然过世,父皇随即暴毙,也许他是权倾天下的东魏皇帝也未可知。
自兄长即位之后,虽然过着表面花团锦簇的生活,内里其实感受了许多的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甚至必须步步小心否则便会有性命之忧。
有时候血浓于水的亲人,也往往是你最强大的敌人。那种被亲人逼迫的滋味,他早已领受。
凝视着她澄澈的双眸,他感觉内心一处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
慕容乾说:“皇上特批你住我的府邸,你就尽快搬来吧!”
哪里知道柳翩翩根本不领情:“你让我搬就搬?没有还我的金子,休想让我住你王爷府,哼!”
她翩然转身,飞奔而去,阳光在她身后一跃一跃的。慕容乾忽然觉得,明亮的世界都暗淡了,所有的光晕都凝结在一个焦点上,就是那穿着绿萝群的小丫头。
(5)
晚宴上,云洛告诉柳老爷,柳翩翩被皇上召见了。
柳老爷晒笑:“你被柳丫头给骗了。”
云洛不解。
柳文武不屑地说:“你不知道,我家这个野……野丫头最爱骗人,皇上怎么会召见她,她一定是串通了别人来骗你的。”
云洛解释说:“是真的,是七王爷领她去的。”
柳文武摇头:“不可能的,七王爷也肯定是假扮的。云表弟,你不要跟那野丫头相处,免得受其害,你看我三妹,这样的女子温婉秀美,可以多和我三妹处处……”
云洛瞧瞧低头含笑的柳文絮,看着她穿的那身华贵的衣裳,戴的那些沉重繁琐的首饰,只得伸手取茶杯喝茶。
柳老爷趁机说:“洛儿,你年岁也不小了,府上也该考虑为你结门亲事了……”
“爹!”
一声清脆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头,他扫兴地瞪着从外兴冲冲而入的柳翩翩,十分不耐地说:“没有吩咐你怎么自己来花厅了,你该去后厢房和你娘同桌吃饭。”
“不是的,爹,您猜我今日见着谁了,我见了皇上。”
柳文武嘲讽地笑着说:“你见着皇上,我还见着了玉皇大帝呢!”
“我就知道你们会这么说,看,我还带回来一块翡翠玉杯的碎片,是从皇上脚底下偷来的,是皇上专用的玉杯!”
一直只顾吃饭的柳文定嚷起来:“哎哟喂,爹,她该不是打碎了您珍藏的翡翠玉杯,然后故意编造一个这样的理由来骗您的吧!”
柳老爷急了,一拍桌子站起来:“柳翩翩,你什么时候偷走了我的翡翠玉杯?”
柳翩翩着急地说:“爹,我真的没有骗你,这是皇上的玉杯,不是您的……”
柳老爷不等她说完就朝自己的珍宝房走去,不多久,回来时脸色已经阴沉了。
“玉杯呢?”他的目光十分冷漠:“我最后给你一个改过的机会。”
云洛也站起来,对柳老爷说:“姨夫,您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柳老爷摆摆手:“洛儿,这是我们柳府的家事。说啊,柳翩翩,我的玉杯是不是被你偷走了?”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柳翩翩双手托着那玉杯的碎片:“您看仔细,这真的不是您的玉杯!这是皇家的呀!”
“够了!”柳老爷凶狠地说:“当初我收留你们母女,是看了你们可怜,没想到我竟然收留了一个家贼。”
大夫人趁机落井下石:“老爷,我早说了,柳翩翩哪里像我们柳家的人,分明就是那贱妇和别的男人生的野种,是一个贼胚子。”
“大夫人,您可以骂我,可是您不该侮辱我娘是贱人。”柳翩翩气得胸腔剧烈起伏。
“哟,这么有志气,你不是说了要拿千金吗?千金不见,还偷了老爷珍藏的玉杯,老爷,如果你不惩治这丫头,这么大的柳府,可就不好管束其他人了。”
云洛捏紧了拳头,看着表妹被这么多人责难,他的心里十分难受,他是否该与柳府人翻脸,护着这个表面坚强其实柔弱的表妹?可是如果他与柳府翻脸了,自己的父母一定不会饶了他,肯定会千里迢迢来京城询问缘故,那时候就麻烦大了。
怎么办?
柳老爷沉默了一会,冷酷地说:“不惩治不足以正家法,来人,将她们母女关入黑屋子,关三日三夜,其间谁也不能送饭送水,三日之后再开门,如果还活着,算她们有福气,死了,就地埋葬,也不算柳府亏待了她们!”
说完,看着满桌的菜肴,心疼自己丢了的价值连城的翡翠玉杯,再无任何食欲,说了一句:“不吃了。”转身拂袖而去。
柳文武命人将柳翩翩绑起来送往黑屋子,还派人去抓三夫人。云洛求情,却被他打断:“爹说了,这是我们的家事,表弟休得多管,你还是陪我三妹妹去花园走走吧!”
柳文絮娇滴滴地期待地看着他,云洛本想拒绝,心想或许可以让三小姐替柳翩翩求情,只得答应与她同游花园。
经过柳翩翩身边,见她倔强地扬着那张洁白的小脸,他感觉心是那么刺痛。他的眼神与她交汇,告诉她“不要着急,我会想办法”,她懂了,微微点头,垂下眼睑,被家丁押着走向黑屋子。
此刻,只有坐在角落里依然大口吃肉的柳文定感觉很爽,没想到这么轻易就找到了一个替罪羊,那玉杯在他的怀里藏着,正打算拿来抵赌债呢!
被关进黑屋子的刹那,柳翩翩一直压抑的泪水终于涌了出来:娘,女儿又拖累你了,女儿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