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黑屋子是柳府最阴森恐怖之地。
朝廷有律法,不能擅用私刑。但将奴仆关押至阴森恐怖一点光亮都没有的黑屋子,熬上三天三夜,不是被饿死渴死,就是被永远都看不透的黑暗吓死。所以,很少有人能熬过三天。
在被投入黑屋子的刹那,柳翩翩的心已经死了。
和柳老爷的父女情,和柳文武他们的兄弟姊妹情。从此,彻底,恩断义绝。
她蹲坐在地上,黑暗缠绕着她,她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旋即暗门被打开,披头散发的娘亲也被投入黑屋子了。
门炖重地关闭,世界再次陷入绝望的黑渊里。
“翩翩!”
“娘!”
母女二人在黑暗的世界里紧紧拥抱着,滚烫的泪水一颗一颗滴落在冰冷的手背上。
“翩翩,别害怕,你娘天天生活在黑暗中,跟着娘,撑下去,三天很快就会过去的。”
“娘……都是翩翩的错,让娘你难受了。”柳翩翩哽咽起来。
她们坐在地上。黑屋子阴冷潮湿,她们彼此依偎着取暖。
“翩翩,也许娘带你来柳府是一个错误,是娘对不起你。”
“不!”柳翩翩将头埋在母亲的怀抱:“如果不是娘你忍辱负重,也许我们已经冻死饿死了。只是,我真不明白,我也是他的女儿,为什么他要如此对待我?”
母亲抚摸着她的秀发:“翩翩,如果你能活着出去,你就离开柳府吧,不要为了娘再留在这里。”
柳翩翩抬起头,虽然和娘隔得这么近,她还是无法看得清楚娘的面容:“我和娘都一定能活着出去,还要活得更好,总有一天,我要让他们知道,我不需要依靠他们也能生活得好。”
母亲静静地微笑,喃喃地说:“你真像他……他没说错,你像他……”
柳翩翩一怔:“像谁呀?”
母亲沉静在温柔的回忆里,许久,方说:“虽然你不是他的女儿,但是你小的时候,他抱过你,说你像他。如今看来,他果然没有说错,你和他一样,倔强,不认命……”
柳翩翩从来没有听母亲提到她的过去,虽然她知道母亲一定是有故事的女人,只是她猜测那些过去会给母亲带来痛苦,所以她不说,她就从来不问。
就像今日,母亲不肯说,她便也不再追问。
母亲哼唱起歌谣:“三月三呀嫩芽儿黄,我和二郎把手牵,二郎骑马来娶我,我为二郎绣金靴……”
调子柔柔软软的,不像东魏的歌谣,柳翩翩说:“娘,这歌真好听。”
“当然,他是一位懂音律的人,编什么曲子都很好听。他为了追寻自己的梦,放弃了富贵的生活,与娘认识的时候,他穿着一件白色的长衫,像一位教书学生一样,坐在野地里弹琴。娘记得,那是三月,桃树开得正艳,他就坐在桃花树下,瞅着娘微微笑,笑容明亮,澄澈,纷扬的桃花落满他宽阔的肩膀。那以后,娘再也不曾见过有那么皎洁笑容的男子……”
原来,这就是娘的故事,娘的眼睛瞎了,是不是就是为了这个白衣男子呢?
“是不是他伤害了娘你?”
“不,他不会伤害人,他有一颗最温柔善良的心。是娘离开了他,娘配不上他,娘出身青楼,又有了你,而他……他……”母亲连说了两个“他”字,最终没有说出他的身份。
“娘,你跟着他,也许比跟着爹要好,或许你的命运会全盘改变。”
母亲久久沉默着。
有些爱,从来不提,并不是太浅,而是太深。
时间静静地流走了。
外面的世界黑了变白,白了又黑,而对于黑屋子来说,世界只有一个颜色,瞧不见底的黑……不知道过了多久,柳翩翩觉得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已经扛不住了。现在到底是什么时辰了,挨饿好难受啊,自己一定会死了,嘴唇也变干了,好想喝水。
忽然,她听到外面走道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旋即黑屋子的门被敲响了:“翩翩,别怕,表哥给你送吃的来了!”
柳翩翩用尽全力奔到门口,等着开门,等着云洛将吃的东西扔进来。
门,终于“哗啦”一声打开了,一道光芒闪了进来,她甚至已经看到云洛焦灼的脸,他的手里提着一大包吃的东西。她正要伸手去接,忽然云洛身后冒出许多人,其中一个是柳文武,他一把抢过云洛手里的食物,皮笑肉不笑地说:“表弟,这是我们家的家事,你还是不要参合了。请吧!”
他一挥手,那些随从七手八脚将云洛给架走了。
柳文武看着那包食物,冷笑一声,扔在地上,踩得稀烂,对柳翩翩说:“想吃东西,下辈子吧,野种!”
“你才是野种,狗杂碎!”柳翩翩喝骂着,门砰然关上,一切恢复了原样。
人世间最痛苦的事,就是肚子最饿的时候,别人递给你一个馒头,然后又“嗖”地拿走。你会是什么滋味?
废话,肚子更饿的滋味。
柳翩翩听着肚子里“咕噜咕噜”地叫,回去继续坐在地上。
“娘,你肚子饿不饿?”
半晌没人回话。
柳翩翩急了,摸着娘的手,问:“娘,你怎么了?”
她感觉娘的手变得滚烫。
她急了,娘一定是生病了,娘的身子一直很虚弱,又在这阴冷潮湿的地牢里待了这么久,娘扛不住了……
她使劲地拍打着铁门:“来人啊,来人啊……我娘生病了,快来人……”
可是,回答她的,只是长久的沉寂。她们仿佛已经被全世界的人抛弃了……
“娘,娘您要撑住!”
她捧着娘的脸,一声声地呼喊着娘的名字。
她能够感觉,怀抱的娘亲,气息已经越来越微弱了……
而她自己再也撑不住,她闭上眼,晕了过去。
(2)
柳翩翩醒来了。
这是哪里?
褥子软软的,四周光灿灿的,房间里飘着草药的幽香。
她的手指动了动,就有一个丫鬟爆发出惊叫:“四小姐醒了!”旋即她奔了出去。
四小姐?柳翩翩渐渐恢复了神志,看来自己还是没有离开柳府,看来,自己并没有死。不过这房间装饰这么豪华,爹怎么舍得让自己住这么好的屋子了?
娘呢?娘又去了哪里?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群人蜂拥而入,领头的正是她身躯肥胖的老爹。
“翩翩,你醒来了,你醒来就好!你救了全家的命啊!”爹爹几乎老泪纵横了。
柳文武也一脸巴结地说:“翩翩,我们给你找来了最昂贵的草药,有天山雪莲,有吴山林芝,你的命总算救下来了。”
看着那一张张皮笑肉不笑的脸,柳翩翩揉揉眼眶,心想自己是不是产生幻觉了?
可是,睁开眼,世界还是一点改变也没有,她还是被那群可恶的人包围着。
她嚷着:“你们别装蒜了,我娘呢,你们将我娘还关在黑屋子吗?”
大家面面相觑,许久都没有人说话。
一丝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
柳翩翩问:“快告诉我,我娘在哪里,我要去找她!”她想爬起来,无奈身体太虚弱,晃了晃,又掉在床榻上。一个丫鬟赶紧扶住了她。
“娘,娘!”她的声音久久回荡着,四周却一片沉寂,一旦目光对视,又很快心虚地避让开。
一个身材修长的英武少年背手而入。一见到他,大家急忙讨好地说:“翩翩醒来了。”
柳翩翩瞧了瞧那少年,说:“耿将军?你怎么在这里?”
耿如风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拱手对柳府上下说:“既然柳四小姐醒来了,我就回去禀报七王爷了。”
七王爷?
搞什么呀?柳翩翩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慕容乾来这里找自己吗?他究竟想干什么,欠人家金子不还。
慕容乾昂首而入,柳府上下急忙匍匐在地。
他挥挥手让他们平身,却只盯着柳翩翩的面容详看,许久方说:“你没死就好,皇上还等着召见你呢!你死了我怎么交代?”
柳翩翩气坏了:“唷,你就巴不得我死!”
“是啊,你死了就少了一个祸害了。”
“别以为我死了,你就可以不要还我的金子了。”柳翩翩虽然身体尚虚弱,口才却还是一样刻薄。
柳老爷带着谄媚的笑意说:“七王爷,您大驾光临,鄙府备了薄酒一份,请七王爷在鄙府用膳。”
慕容乾挥手示意:“不必了,本王来这,有两件事情。”
“您请吩咐。”
慕容乾背手而立:“皇上册封柳四小姐为神医,进宫为他和后妃诊治疾病,从今日开始,柳四小姐要搬去我府中居住。”
“不去,我不去!”柳翩翩声嘶力竭地反对。
慕容乾却像没有听见:“第二件事情……”
他微微颔首,耿如风点头,出门而去,不一会儿,一些随从扛着沉甸甸的紫木大箱子鱼贯而入。
“柳四小姐替本王疗毒,救了本王一命,这是千两黄金,是诊金。”
这下,连柳翩翩在内,所有的人全部惊呆了。
慕容乾却无视他们诧异的眼神,朗声说:“来人呀,扶柳四小姐去我府上。”
柳文武在柳老爷耳旁嘀咕了几句,柳老爷顿时眉开眼笑,屁颠屁颠地跟在七王爷伸手,说:“王爷,小人领会了王爷的意思,这所谓诊金就算聘金吧!你想怎么待翩翩,就怎么待她,能做王爷的姬妾或者通房丫头,都是这丫头的福分。”
被几个五大三粗的粗手仆妇架着的柳翩翩,将此话听得清楚,大声反对:“什么姬妾,什么通房丫头,我不要,我不要去七王爷府。”
慕容乾内心暗笑,心想柳翩翩原来你也有着急的时候。嘴里却说:“柳老爷客气了,你放心吧,本王不会亏待了柳四小姐。”
柳翩翩肺都要气炸了,这话说得更加含糊不清了。自己清白的名誉这一刻就毁了。
她被推进了轿子里,还有一个粗手粗脚的仆妇陪伴在侧。她刚刚苏醒,此刻身子骨很单薄,毫无气力,只能任凭摆布。
慕容乾和耿如风驾马走在前列。
“你说你进黑屋子的时候,柳骗骗已经快要死了?”
耿如风沉重地点头:“我进入黑屋子的时候,听说她已经被关押了差不多快三天了,粒米未进,滴水未饮,一个人躺在在冰冷的地板上……幸亏我传了王爷您的口谕,柳府人才将她放了出来,请了大夫诊治,这才救回一命。说也奇怪,柳翩翩在昏迷中总是呼喊她的娘亲,但我没有见到她的娘亲露面。”
慕容乾面色如冰,但耿如风敏感地察觉到他如星芒一样晶莹的双眸里,掠过一丝怜悯。
如果晚了一步,这轿子里的丫头……就再也见不着了。慕容乾心想,这世间,怎么会有如此残忍的爹和兄长。又联想到自己,和柳骗骗不一样吗?自从父王过世,自己日夜生活在恐惧中,一个不小心,就会被亲哥哥连根拔起。
世界上最亲的人,有时候恰恰是你最防不胜防的仇敌。
正沉思间,忽然,前面出现了一对人马。
他们的穿着和东魏大不一样,他们骑的骏马比东魏的马匹更加健壮。
这对人马大约十几人,带着一辆遮盖得十分严实的马车。马车旁,一左一右各有一名护卫,其中一位身躯肥胖,衣饰最为华丽,像是首领,另外一位身躯修长,戴着一张银色面具,看不见真实容貌。
两队人马在狭长的长街上相遇。
那首领拍马而出,拱手说:“我是西楚特使张添,敢问二位是……”
他的目光落在慕容乾金黄色的腰带上,这是皇族身份的象征,所以不敢怠慢。
慕容乾与耿如风目光相碰,他亦纵马而出,不卑不亢地说:“本王是东魏七王爷慕容乾,原来是特使大人,你们是客,请先行而过。”
他摆手,命令自己的车马退过一旁。
特使拱手谢礼:“张添改日一定登门拜访七王爷。”他挥挥手,人马跟随他扬长而去。
看着那群人马消失在街头尽处,耿如风问:“王爷,你是否看出不妥了?”
慕容乾微微颔首:“张添不足道,但那戴面具的人,虽然衣饰普通,但气宇非凡……究竟是什么人才不会以真面目示人呢?”
耿如风说:“西楚特使来京师,皇上一定会厚礼相待,皇上根本不想开战……”
慕容乾沉默了。皇上不想开战,他只沉溺于享乐中,哪里知道卧榻之旁岂能容他人酣睡?西楚表面谦恭,内里早已虎视眈眈,他们的兵力国力实在不容小视,一旦大举侵犯,东魏实在危在旦夕。
可是,所有主战派均被皇上贬职了,此举明确表露了皇上的主和派心思。他这个七王爷更加不能进言,否则必然会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
只有先自保,才能等待机会。
(3)
柳翩翩被安置在西厢房中,她将一把雪亮的剪刀藏在枕头下,如果那人敢侵犯她,管他是不是王爷,一刀剪了他让他做太监王爷。
幸好一宿无事。
第二日她刚起床,就瞧见绿枝捧了清水而入。
绿枝惊喜地说:“小姐,你醒啦?”
“你怎么来了?”在陌生之地见到一个熟人,真是天大的惊喜。
“耿将军接我过府的。”
“你来了就好了。快告诉我,我娘去哪里了?还有表哥呢?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见到表哥的身影了?这个没良心的,见死不救,我饶不了他!”
绿枝眨巴着眼睛,滚落出一滴泪珠,说:“小姐……三夫人她,她不见了……”
柳翩翩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凝结了:“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绿枝擦了擦眼泪:“小姐你呼喊救命的时候,老爷或许是动了怜悯之心,派人打开了黑屋子,将夫人放了出来。可是……他们说夫人快死了,死在家里不吉利,就让人将夫人抬了出去,抬到了一个破庙里,第二天他们再派人去找,发现人已经不见了……那里荒山野岭的,夫人又奄奄一息,不知道,不知道是不是……”她将“不知道是不是被豺狼野豹叼走了”的话硬生生吞了进去。
柳翩翩惨叫起来:“娘……我要去找娘……”
绿枝死死拉着她:“小姐……你去哪里找三夫人,你现在是皇上册封的神医,随时要进宫的,如果违抗了皇命,你是要被砍头的……”
“我不管,我要去找我娘!”
“小姐,如果你再有事,就辜负了三夫人将您生下来的心啊……”
门被“哗啦”一声推开了,慕容乾冷着脸走进来,身后屁颠屁颠地跟着太监小吉利。他将近乎癫狂的柳翩翩推倒在地:“见识连一个丫鬟都不如。”
他冲绿枝和小吉利挥挥手:“你们都下去吧,我有话要对她说。”
绿枝低头默默离去。
慕容乾坐下来,轻摇折扇:“放心吧,本王已经派人去找你娘了,一有消息马上会通知本王的。皇上才下了令,让你速速进宫替后妃们开求子药。”
“我不去。”
慕容乾冷笑一声:“皇上的命令你敢违抗吗?”
“去也是死,不去也是死。”她无奈地叹气,从地上爬起来:“我哪里懂什么求子药。”
“喔,终于承认自己是庸医了。喏,我这里有个方子,放心吧,吃不死人,你就照这个方子去开。”他递上来一张素笺。
柳翩翩疑惑地接过:“你干嘛帮我?”
慕容乾苦笑:“实话告诉你,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你是本王推荐的,你有事,本王也逃不了干系。”
他怎么能够告诉她,如果皇上知道了她根本就是一个江湖骗骗一个混混,第一个要砍的人,并不是她而是自己呢?
柳翩翩这下得意了,好像找着了他的命门一样。
“原来是这样!慕容乾,我告诉你,你可要将我伺候好了,否则我哪天想不开,随便开一剂虎狼之药,药死了谁谁,大不了咱们一起砍头,死了我还拉个王爷垫背,值了!”
慕容乾一怔,这点怎么没有想到,这丫头这下找到了整自己的法子了。这下输了个彻底。
柳翩翩从枕头下翻出那把剪刀,“啪”地扔掉:“看来这个用不着了。慕容乾,如果你想见色起意,瞧我怎么收拾你!”
慕容乾瞧着那把雪亮的剪刀,无奈地苦笑了:“柳骗骗啊柳骗骗,见色起意?我看你才是想得美!”
他转身走出去,回头对她叮嘱:“不要打扮得太艳丽……大夫就是大夫,不是魅惑君主的普通女人,要将自己包裹得严密一点。”
他的脑海里飞过那双色迷迷的眼眸,千言万语,却仿佛又说不出来。可是看傻丫头那样,她还什么都没有意识到。
柳翩翩装模作样地替后妃们把脉,一顿胡吹乱侃,竟然得到了无数封红包赏赐。
这些后妃,常年四季困在深宫里,根本没有什么见识,实在是好糊弄。
忽然,太监们传:“皇上驾到。”
身着黄袍的慕容昭兴致冲冲地迈了进来,一眼瞧到了正在替后妃们把脉的柳翩翩。
坐在一堆浓妆艳抹女人中间的柳翩翩,衣着素雅,更显得清灵俊秀。吃腻了山珍海味,咋一换口味,慕容昭倒觉得这样的野菜更有意思。
眸子,就变得更加色迷迷了。
那些后妃常年伺候在侧,如何不明白这个色君的心思。因此当他若无其事地说:“神医也替朕把把脉吧!”她们都知趣地立起来,低头快步离去。
偌大的房间里,不知不觉,人都退了干净。
柳翩翩却还没察觉危险的来临。
慕容昭将手腕搁在桌上,温和地说:“来吧,替朕瞧瞧,何时才能有子。”
柳翩翩伸手过去装模作样地搭脉。
慕容昭凝视着她,嘴角带着一缕神秘莫测的微笑:“怎么样,神医,你看朕什么时候能有子?这后宫中沾朕雨露之人不少,怎么就没有一个人给朕生一男半女呢?”
一听“雨露”二字,还是黄花大闺女的柳翩翩撑不住了,闹了个大红脸,她羞涩地低下头,不知道如何回答皇上的问话。慕容昭本是故意,见她如此,更是内心激荡,一伸手,就握着了她的葇夷:“这神医的手,果然不同凡响,比别的女子更加柔嫩!”
柳翩翩急忙缩回手,这才发觉了慕容昭的眼神有些不对劲,回头看四周,连太监宫女都退了个干净。她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慕容昭挑逗得更加露骨了:“朕的后宫,正缺少一个神医……朕看啊……”他又去拉柳翩翩的手:“说不定你能怀上朕的龙种呢!”
柳翩翩大眼睛咕噜咕噜地转动,急中生智:“皇上,你并不知,我必须保持……女儿身,才能为他人医病,否则就失去了医术。”
慕容昭一怔,怀疑地问:“竟然有这种事?”他感觉被扫了兴,这天下居然还有女子敢拒绝自己,不禁板起了脸:“如果欺骗朕,你可知道这是欺君大罪!”
柳翩翩才不管什么欺君不欺君呢!当务之急得保持自己身子的清白。
她继续胡诌:“皇上你不知道,我小的时候有奇遇,邂逅了一位神尼,她教导了我三日,她是出家人,本来也想度我出家,但我不愿意吃素,她就作罢了,但要求我保持女儿身,否则就别想当神医了。”
她从身上拿出那本师傅留给她的医术薄,展示给皇上看。一看那些密密麻麻的医理,而且是千奇百怪的药方,慕容昭就失去了兴趣。他觉得扫兴,不过对于他来说,求子比求欢重要,要女人他多的是,但神医可遇不可求,他也不想因为一时贪欲而让这位神医失去了医术。
“这本医书上可写了求子的秘方吗?”
柳翩翩说:“有啊!须得求一块有缘的玉石,悬挂在皇上最宠爱的妃子的床榻上,作为药引。”
她隐约记得医书上说过,悬挂玉石于帐中,有安神助眠功效,反正无害就是。
慕容昭说:“玉石,宫中多的是,神医可以自己去挑选!”
“哎,这玉石必须是藏于民间的,必须有是有缘的才有奇效。”柳翩翩胡诌的本事真是顶呱呱,她盘算着,就以找有缘玉石为借口,可以拖上一段时间,没准哪个皇妃就有喜了。
慕容昭立起来,说:“那就请神医继续替朕的爱妃们求子吧!”他转身拂袖而去。
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柳翩翩轻吐了一口气,摸摸额头,一头汗。好险!又不得不佩服自己,连皇上都给自己骗了。如果自己的医术能有骗术高明,就发达了。
她步出深宫,看到宫殿门口,立着一位白衣如雪的少年,双眉微蹙,正仰望着蓝天发呆。
柳翩翩走上前去,拍了他一下:“你幻想自己是石头狮子吗?站在这里守大门啊!”
慕容乾一见到柳翩翩,神色变得有些奇怪,问:“喂,臭丫头,你……没事吧!”
柳翩翩反问:“你希望我出啥事?”
“皇上……皇上没有对你做什么吗?”
柳翩翩的脸绯红,想起刚才皇上对自己说的那些无礼的话,撇撇嘴:“有是有一点啦……”
“你没事吧?”慕容乾的心里一沉。
“有事我还会在这里,真是一个笨蛋,那你早要参拜我这个娘娘了!”柳翩翩抿嘴一笑:“我骗了他,总之呢,他以后不会敢动我一根手指头了。”
慕容乾急忙捂着她的嘴,小声说:“嘘,骗皇上的话可不能随便说的……小心隔墙有耳。”
他温热干燥的手贴在她的樱桃小嘴上,柳翩翩有些害羞了,急忙挣脱开了,嚷起来:“喂,前面刚赶跑了色狼,又来一个色魔是不是?小心我打得你变太监。”
说完迈开步子就飞奔了起来。
慕容乾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无奈地伸开手,发现掌心里有一枚红红的唇印。心里不禁泛起一丝丝甜意。
这丫头,竟然将皇上和王爷比做色狼和色魔,真是不想活了。天底下,也只有她才有这么大的胆子。
他又有丝好奇,这古灵精怪的丫头,究竟想了什么法子骗过了多疑又心胸狭隘的皇上?
(4)
驿馆里。
张添伸了伸懒腰,环顾了满室的随从一眼,问:“和氏璧收好了没有?”
那戴面具的男子微微弯腰:“收好了,放在大人的枕旁了。”
张添轻轻“唔”了一声:“后日就要见东魏皇帝慕容昭了,大家一路劳累,都下去歇息吧!”他挥了挥手。
大家行礼,鱼贯而出。
只有那戴着面具的男子依然捧着茶盏立在张添的身侧,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
待所有人都退下以后,张添急忙从面具男手里接过茶盏,然后弯腰跪倒在地:“皇上,真的折杀属下了。”
面具男沉默不语,只淡漠地摆手:“出门在外,一切要小心,不要行礼了,免得穿帮。”
他坐了下来,张添替他重新倒了杯热茶,忧心忡忡地说:“皇上,后日就要见慕容昭了,可是我们的宝盒还空空如也,这,这可如何是好?”
面具男冷冷地哼了一声,让张添打开那个宝盒。
紫檀木宝盒里,空空的,哪有和氏璧的影子?
面具男轻声说:“朕怎么会将真的和氏璧送给那个昏庸无能的东魏皇帝呢?朕此次以献宝为名,实际上是查看东魏的风土人情和兵力,观察东魏皇帝对西楚的真实态度。明日朕去玉器店挑块普通的玉石送给慕容昭,朕倒要看看,他敢不敢和西楚翻脸。”
张添低声下气地说:“是,是,皇上英明。对了,昨日在街上遇见的那个少年,是东魏的七王爷慕容乾。听说是一个好色贪淫的花花公子。”
面具男微微颔首:“朕也瞧见他了。这人的双眸深不可测,器宇不凡,朕感觉,他反而不像是一个平庸之辈。”
他起身:“你休息吧,朕明日独自去街上看看风土人情,你不要派人跟着。”
他向外走去。
瞧着他的背影,张添擦拭了额头的汗珠,心想原本以为出使东魏是肥差,哪里知道这皇上硬要乔装成随从跟着来。一路上时刻战战兢兢担心说错话惹恼了他。他可是个暴君,曾有大臣在朝廷上与他争执,他当即拿了宝剑,眼都不眨就削了人家的脑袋。
他知道这位脾气暴躁的皇上,对东魏早已虎视眈眈志在必得,所以此次出使,事关重大,每一步都要小心谨慎不能露出马甲,否则只怕性命难保。
翌日,柳翩翩带着绿枝在街头晃悠。
“小姐,你有必要朝外跑吗?”绿枝揉着自己已经酸疼的腿埋怨说。
“这你就不懂了,既然要装,就得装得像。咱们不是要找玉石吗?坐在七王爷府上怎么找得到?”
她得意地摇晃着荷包:“瞧,现在里面装满了银子,我们现在是阔佬了,可以尽情花银子。”
绿枝“嘿嘿”笑起来:“七王爷看上去挺俊的,人怎么就那么傻,供你吃喝,还供你银子花,小姐,人家是不是对你有意思了?”
“我呸!”柳翩翩柳眉倒竖:“一大早你就别在这里学乌鸦叫唤了。就算只剩了他一个男的,我也不会嫁给他。别提他了,让人扫兴。瞧,前面有家玉器店,过去瞧瞧。”
柳翩翩她们走入玉器店,她一眼就瞧见了一块黄色的方方正正的玉石搁在桌上。伸手拿起来瞧了瞧,问:“店家,这黄玉石要多少银子?”
店家见有生意上门,急忙走过来,点头哈腰地说:“小姐,你可真有眼力,这是从吐蕃运来的黄玉,这么大一块,举世罕见,至少得要100两银子。”
“100两?你打劫吧你?一块这样的玉石,扔在街上人家以为是坨牛粪,20两卖给我。”
店家一脸苦笑:“20两……小姐,你这价也还得忒低了一些……”
忽然,一双手从柳翩翩手里取过了黄玉石,随即那人递上一张银票,声音清朗地说:“店家,这里有200两,这块黄玉石我买了。”
柳翩翩侧脸一望,好家伙,是个戴面具的人,大白天戴什么面具,吓唬人吗?
她怒气冲冲地说:“喂,你是哪里冒出来的,没见到本小姐已经挑中了这块玉石吗?你懂不懂先来后到的道理。”
那人冷冷地说:“不懂。”搁下银票就走。
哎,这人,态度还这么傲慢?竟然敢对皇上御封的神医如此大不敬。
柳翩翩不干了,奔上去,拦在门口,不让他出去。
“臭小子,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是不是长得太难看了?要想要这块玉,行,看你能否过得去。”
她伸开双手,拦在狭窄的门口处。
她懂那么一点点三角猫的功夫,倒也不怕他。
戴面具的人双眸冷冷地扫过她,不发一言,径自朝她走来,柳翩翩举拳去挡,眼前却一花,也不知道那人使了什么脚法,就如一道闪电一般从她身边挤了出去,还将她差点挤倒在地。
绿枝赶紧扶着她,她急忙转头一看,见那面具男已经稳稳地站在了店外,手里捧着那块黄玉,头也不回地向前走了。
柳翩翩这下是彻底怒了。不给他点颜色看,他不知道他是丑男。
她急笨了出去,揪住了他的衣角,撒起泼来:“打劫啊,打劫啊!他抢了我的玉啊……”
面具男怔住了。面具下那张脸五官已经深深皱在一起。他猛然转过身来,深不可测的眼眸里已经隐约飘着一缕怒气,他几乎是从牙齿缝里蹦出一句话:“你是找死吗?”
柳翩翩这下更抓住话柄了:“抢了东西还要打死人啊!大家快来看啊,看看这混小子欺负女人啊……”
她自小就在街头四处窜,反正柳府的人也不管束她,撒泼惯了,天不怕地不怕。况且她今日带了黑蝴蝶粉,如果发觉不妙,一把粉洒过去,保准让这人好受!
行人渐渐都围过来瞧热闹,柳翩翩深知大众心理,同情弱者,更加装得可怜,诉起苦来:“我急寻黄玉救人的,好容易找着了,这人仗着身高体壮,将我看中的黄玉抢走了,还威胁要杀死我……大家来评评理啊……我不活了啊……”说完,冲站在一旁的绿枝眨巴眼,就朝墙上撞去,绿枝配合默契及时拉住了她,嘴里也嚷起来:“真是惨绝人寰啊!”
周围的人顿时议论纷纷,指责面具男的不是:“光天化日之下,欺负人家小姑娘……”
“戴着面具,一看就不像是好人,只怕是土匪,快去报官抓他!”
“抢人东西还要杀人,无法无天了!”
有人眼尖,看出来面具男人穿的是西楚的衣裳,大声说:“他是西楚人。西楚人竟然敢在东魏的京师撒野,大家给他点教训!”
顿时,臭鸡蛋烂菜叶酸黄瓜,都纷纷朝面具男身上砸了过去。
面具男左闪右躲,虽然他身手了得,但被围在了人群中央,移动不便,干净的蓝色长衫上也溅了几点污痕。
他是高高在上的西楚国君,从来没有在市井里生活,第一次被人整得如此狼狈。
柳翩翩趁机去抢他手里的黄玉,哪里知道手刚伸过去,就被面具男给逮着了。
他声音低沉地说:“想活命,就让他们都撤了。”他的手抵在她的咽喉位置,柳翩翩知道厉害,只要用力一捏,自己的小命就玩完。
她是聪明绝顶的女孩,知道今天遇到绝顶高手了,此人武功只怕还在云洛表哥之上。
她是最会见风使舵的人,急忙赔着笑脸,对周围的人说:“我们是闹着玩的,闹着玩的,大家散了吧,散了吧,多谢了,多谢了……”
那些人转而骂起了她,见无热闹可看了,这才渐渐散去。
面具男刚松开手,哪里知道柳翩翩朝他撒了一把黑蝴蝶粉:“丑八怪,看招!”
因为距离太近,他虽然躲开了,但还是有几点粉末飘落在他裸露的手掌上,顿时又红又痒!他忍住痒痛朝她抓过去,柳翩翩吐了吐舌头,冲绿枝嚷:“风紧,快闪……”两人迅速窜了出去。
他的手里,只抓了一样东西。
他一瞧,是一个破破烂烂的绿缎荷包,上面绣着三个字——柳骗骗!
柳骗骗,好奇怪的名字!
面具男感受手又痒又疼了,心里十分气恼,心想自己堂堂一个西楚国君,竟然被一个小女子给耍了,传出去这脸朝哪里搁?
他仔细端详着绿缎荷包,蓦地,他像发现了什么,眼顿时睁圆了——怎么会这样?在东魏的国土上,怎么会出现西楚国皇族专用的锦绿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