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柳翩翩在花园里发呆,秀眉弯成一拢桥,面前一盆珍贵的黑牡丹已经被她不知不觉摘了个精光。
慕容乾唤了“哎呀”一声疾奔过来,心疼地捧起花盏:“这可是吐蕃王送给我的礼物,我回了两位绝色美女给他,好了,都被你揪掉了,你又发什么疯啊你?”
原本以为柳翩翩一定会反唇相讥,哪里知道她却依然只是垂着眼睑,脸色有些苍白,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和她平素的泼辣风格完全不一样。
他觉得奇怪:“柳翩翩,你怎么了,被人点穴了?”
柳翩翩瞧了他一眼:“慕容乾,我想求你一件事情。”
她从来不正经称呼他一声王爷。
慕容乾更加觉得讶异,“求”这个字竟然会出现在柳翩翩的嘴唇里?他不禁抬头瞟了一眼太阳,确定太阳不是从西边升起来的。
“说吧,能帮的我一定帮你。”慕容乾的神色也不由得肃穆起来。
“如果我遭遇不测,你能否寻到我的母亲,替我好好照顾她?我最对不起的人就是我母亲,我一个人闯祸捣蛋总是连累我母亲,也不知道没有了我,她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下去?”柳翩翩的眼眶不知不觉地红了。
“究竟出什么事了?”
柳翩翩咬咬嘴唇,不知道该不该告诉给他知道自己所瞧见的那桩丑闻。这一瞬间,她忽然觉得自己原来是如此的孤苦无依,连一个可以依靠的人都没有。
阳光下,慕容乾瞧着面前这个忽然间变得忧郁的女孩,心里不由得泛起了淡淡的涟漪。这个女孩一直在他面前呈现的是像野鹿一样无拘无束的一面,这还是头一回暴露了她的脆弱,却更加令他怜惜。
他不由得伸出手,捧起她窄窄小小细白如杨花般的脸庞,替她擦去眼角上的泪:“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我既然可以将你从黑屋子里搭救出来,便可以令你一辈子不再去那样的地方待着。相信我……”
柳翩翩终于还是将自己所见的告诉给了他。
末了,她原以为他会安慰她,没曾想他的眼眸里却深邃得像一片夏日里平静的海,瞧不出任何的颜色。
他只冲她微微笑着,细白的牙齿闪烁着珍珠一般的光彩:“这是丽妃和你开玩笑的,你就当真了。”
“开玩笑,怎么可能是开玩笑?她的寝宫里的确有一个男子的身影,她也亲口说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是这个男人的。”
“她是有些神经兮兮,怀孕的女子都爱瞎说,你不要当真,好好照顾丽妃的身子,照样做你的女神医就行了。”
他说完,就含笑悠然地转身走了。
可是他回到自己的书房,原本春风一样柔情的面容立刻结满冰棱,他急速唤来他的心腹耿如风,与他耳语了一番。
耿如风当晚就告诉给了七王爷自己调查的结果,丽妃果然与李吉将军有染。
七王爷府书房亮了整整一夜的灯火。
慕容昭心烦意乱,令太监让宫中伶人演一场《牡丹亭》替自己解闷。
好容易有了子嗣,却原来是野种,正因为是皇家还不得不打落牙齿和血吞,维护好自己的脸面。这对于心胸狭小的他来说,忍下这口气比登天还难。
可是他反而去丽妃宫中更加频繁,对她的恩宠更是让人嫉妒,三天两日就赐珍珠如意等宝物。
每日怀抱着千娇百媚的丽妃,他的心里就恶毒地盘算起惩治她的种种手段,当然还有她的情夫李吉——他刚给他升官,让他做了一个赋闲的三品武官,其实剥夺了他的兵权。
他穿着蓝色的锦袍,懒懒地坐在雕花的太师椅上,阴沉着脸瞟着台上正在出演的《牡丹亭》。身边的太监对他这样的脸色太熟悉不过,一旦皇上阴沉下脸,就暗示他动了杀机,今日要杀人了,也不知道谁倒霉会撞上去。大家都脸色苍白小心翼翼。
哪里知道他微皱的眉头忽然间舒展了,他瞧着台上那小青衣,手略微一指:“这伶人朕没有瞧见过,新来的么?瞧这模样怪惹人怜爱的。”
太监心领神会,急忙让人停唱,宣了那俊秀出尘的小青衣来见驾。
小青衣跪在地上,忽然放声大哭起来:“求皇上替奴才做主。奴才有冤屈。”
“她”哭哭啼啼的模样倒更让人爱怜几分。
慕容昭一怔:“哟,你是特意来告御状的么?说说看,你有何冤屈?”
“奴才本是皇上钦点的皇家护卫,只因为耽误了报到时辰皇上要责罚奴才,七王爷将奴才收下了,却安排奴才去府上唱戏,可是,府上的耿将军见奴才生得漂亮,处处骚扰,奴才真的不胜其烦……”
慕容昭微微一笑:“原来你就是那迟到的小护卫,嗯,朕想起来了,你叫云洛。”
云洛抬起头来,谄媚地笑着:“皇上真是仁慈,连奴才的名字都记着。”
“瞧你长得眉清目秀,比女孩子更娇媚,连朕都雌雄不分了。好吧,你以后就随伺在朕身边,唱唱小曲替朕解闷。”
让护卫兼做身份地位卑微的伶人无异于奇耻大辱,没想到云洛却像捡了宝贝一样欣然从命。
他换了男子的衣裳,潇潇洒洒陪伴在皇上身边伺候着。
慕容昭装作无意中问:“你在七王爷府上待了数日,觉得朕这个七弟究竟为人如何?”
云洛说:“回皇上的话,七王爷成天喝酒斗鸡,出入烟花之地……不过他身边来来往往人很多,不少是朝廷重臣,令奴才觉得好生奇怪,难道那些朝廷重臣都喜欢出入烟花之地吗?”
慕容昭心里一沉,脸色却犹然未变:“你这狗奴才,竟然嚼主子的舌根,掌嘴三下。”
云洛想都不多想,“啪啪啪”连击了自己脸三下,俊秀的脸顿时肿了起来。
多疑的慕容昭不禁莞尔,这小护卫还真像狗一样听话。
这时小太监送来西楚书信。
慕容昭展开一阅,是西楚国君宇文跋亲笔寄来的书函,原来他说他身体染疾,听闻东魏有一女神医,请派女神医来西楚亲治,同时作为感谢,奉上金子十车。
晚间,慕容昭在御书房闭目养神,云洛在身边替他捶着腿。
这小护卫不仅容貌俊秀,伺候人竟然也比小太监让人舒心。
慕容昭低垂着眼睑,心里默默思量,如烟往事丝丝缕缕浮现在心头。
慕容昭是皇长子,却从来不曾讨得父王欢心。倒是皇七子慕容乾,自幼聪明绝顶,读书过目不忘,胸藏千海。父王曾亲口对慕容昭说:“以后你要辅佐皇弟治理天下。”言下之意有传位于次子之意。
那次之后,慕容昭对皇七弟嫉恨在心。
父王暴毙那夜,皇上身边的太监(早已被他买通)偷来遗诏给他看,他惊出一身冷汗,原来父王果然是将皇位传给了七弟。他当即撰改遗诏,将皇位留给了自己。虽然朝中有重臣表示怀疑,但他登上皇位之后立即予以打压,好容易才将那股势力给镇压了下去。
对于这个七弟,他一直想除之而后快。但一来朝廷大臣们虎视眈眈,自己不能明目张胆处置;二来皇七弟成天游手好闲斗气走马逛青楼,分明就是一个不问世事的风流王爷,自己也找不着他谋反的证据。虽然暗中暗害了几次,但每次都没有得手,所以一直到现在慕容乾还在他眼皮子底下招摇。
他心里十分清楚,留着慕容乾,始终是一个祸害。
慕容昭命人将神医宣来见驾。
柳翩翩忐忑不安地来见皇上,一眼就瞧见云洛穿着女妆在唱青衣呢!不禁十分吃惊,表哥是不是疯了,不在王府好好当护卫,怎么跑到皇上面前唱戏来了?
慕容昭说:“柳神医,西楚国君想请你去替他治病,你的意下如何?”
柳翩翩再糊涂也明白,目前西楚和东魏已经明里暗里交战了好几个回合,民间都流传西楚对东魏是志在必得,此次自己出使西楚,如果治好了疾病或许还可以留条小命,万一没有治好,肯定是有去无回了。
见她神色迟疑不定,慕容昭只得直接颁旨:“柳神医,为了两国邦交,朕就封你为东魏贵使出使西楚吧!朕让七弟护送你出行。”
云洛谄媚地说:“柳神医你还不谢旨?这是多大的恩宠啊!”
柳翩翩白了他一眼,还恩宠呢,分明就是想借别人之手杀了自己。可是,不去又能如何,再会耍无赖也不敢在皇上面前耍啊!
柳翩翩只得跪下来谢恩。
回到七王爷府,府邸里已经一片愁云惨淡,皇上已经派人来宣过旨了,谁都知道这趟出行只怕是有去无回。
晚间,柳翩翩无奈地收拾着行囊,慕容乾走了进来,轻摇纸扇:“柳骗骗,半路上你就走吧!”
“你才是骗骗呢!走?能走去哪里?”
“去一个无人知道你的角落藏起来,不要再出现,更不要再骗人。”
柳翩翩摇摇头,明亮的眸中掠过一丝执拗:“与其这样躲躲藏藏做缩头乌龟一辈子,我不如轰轰烈烈地死去。不就是出使西楚吗?既然西楚使者敢来东魏,那我们东魏人为什么不敢踏进西楚国土?”
慕容乾莞尔一笑,柳翩翩的话说进他的心坎了。
“翩翩,你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安全,让你平平安安去,平平安安地回来。”
好容易表白一次心里的情,哪里知道她却不领情,撇了撇嘴不屑地说:“得了吧,你能自保就不错了,你是王爷,我只是一个民间神医,人家如果真要杀人,头一个肯定是杀你。我不过是买一赠一的那一位!”
正说着,听到外面吵吵嚷嚷,小吉利进来禀报,说云护卫和其他护卫动手了。
柳翩翩急忙跟在王爷身后冲了出去。
只见一身白衣的云洛背着行囊,立在院子里,被其他护卫们团团包围,身边已经躺倒了好几个被打伤的护卫。
耿如风脸色阴沉,但他没有动手,只是在质问云洛:“王爷救了你一条命,为什么你现在要离开王府?王府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云洛说:“王爷救命之恩待云洛有了银子以后回报。做皇家护卫是我的梦想,我可不想待在小小七王爷府。况且皇上对我极其宠爱,识相的你们就让我自行离去,否则我去皇上面前告你们一状,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柳翩翩嚷起来:“云表哥,你疯了吗?你哪里是做皇家护卫,皇上分明将你当成宠物逗他玩乐。”
“不管是当宠物还是当皇家护卫,皇上宠爱我就行了。废话少说,我要走了,谁敢拦着我就是跟我过不去。走开!”
慕容乾阴沉着脸,对耿如风说:“替我教训教训这个忘恩负义的狗奴才。”
耿如风领命,跳入圈中,冲云洛一抱拳:“云兄弟,得罪了,看在你亲妹子的份上,我不想伤害你,希望你能回头是岸。”
“我妹妹怎么会看上你这小武将?实话告诉你,我妹妹可是要进宫的人,将来是要封皇妃的。”
柳翩翩伤心地想,云洛怎么变成这样了,再也不是我印象中那个天真无邪娘娘腔的美少年了,他什么时候如此沉迷于权势地位了?时光难道真的将人悄然改变了吗?还是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是我一直没有察觉?
耿如风说:“皇上后宫佳丽三千,你让自己的妹子进宫去伺候皇上,你这不是逼她守活寡吗?天底下哪有你这么狠心的哥哥?让我来替她教训你,打醒你。”
说完他就冲入圈中,与云洛动起了手。
云洛武功虽然不弱,但双拳难敌四手,他很快就被耿如风率众拿下了,捆绑着跪在了台阶下。
慕容乾说:“念你是柳神医的表兄,姑且饶你一次,回你的房间去,继续在王府担任护卫。”
云洛固执地说:“人往高处走,王爷留我也没用。”
“忘恩负义的东西!”慕容乾取来马鞭,刷刷刷连抽了他三下,他白色的衣袍顿时变成蝴蝶碎片,在风中凌乱飞舞。云洛跌下台阶,脊背上鞭痕触目惊心,嘴角旁流出了一缕鲜血。
柳翩翩于心不忍,求慕容乾放过表兄,由他去。
慕容乾扔下马鞭,傲慢地说:“留住你的人,留不住你的心,你要走就走吧,本王爷也不在乎少你一个奴才。”他愤然离去。
其他护卫们都看不起背主求荣的云洛,吐了他口水之后纷纷离去。
只有耿如风和柳翩翩将身负重伤的云洛送出了王府。又替他唤来了一辆马车。
耿如风神色黯然:“云兄弟,皇上喜怒无常,你以后自己要小心,你妹子还需要你照顾呢!”直到这时候他还惦记着云洛的“同胞妹妹”。果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柳翩翩则流下眼泪:“表哥,这是你自己的决定,你想光宗耀祖我不拦着你,但希望你不要升官发财就忘了本。”
云洛不耐烦地说:“你们愁眉苦脸哭哭啼啼地干什么?我这是奔自己的前程去的,这是我自己选择的,以后我发达了不会忘记你们的,就此告辞。”
说完他就头也不回意气风发地登上马车离去。
目睹马车的背影消失在暮色尽头,眺望着黑层层的天幕,柳翩翩的心里充满离别的伤感,这或许是自己与表兄的最后一次见面,因为她即将出使西楚,或许再也不能踏上故国土地。
此去经年,再会或许只能在梦里。
(2)
枯藤,老树,昏鸦。风景萧索,离情愁绪。
慕容乾、柳翩翩、耿如风,带着一干随从,离开繁华如梦的京师,浩浩荡荡地向西楚行进。
走出京师20里地,慕容乾忽然跳下马车,命柳翩翩跟他走,让耿如风带着随从从大路走。
待人走远了,两人各自换了普通百姓的衣裳,他还特意让柳翩翩换了男装,两人以主仆名义相称。
柳翩翩十分不解地问:“你这是捣的什么鬼?放着大道不走鬼鬼祟祟地走小路,你是怕我花你的银子吧?”
“记得以后称呼我为公子,柳骗骗,出门在外,你就听我的吧!我保你平平安安到达西楚,否则,半路上可能我们就会被人做成人肉叉烧包。”
柳翩翩横了他一眼,她早上吃的就是叉烧包。
一路前行,当夜他们下榻在一处偏僻的小客栈里。慕容乾非要与柳翩翩同居一屋,柳翩翩不肯:“我才不与你一间屋呢!我对你不放心。”
“好笑,我府里那么多姬妾,哪一个不比你柔情似水,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就因为你身边的姬妾太多了,我才不放心,因为她们现在一个都不在你身边。谁知道你晚上会不会恶狗捕食扑上来,那我的名誉可就完了。”
“行了行了,我是为你安全着想,万一来了什么人,你那三脚猫功夫怎么逃得了……好吧,那你自己保护好自己,有什么动静赶紧藏起来。”
柳翩翩不理睬他,一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她沐浴完毕,躺在温暖干净的床上,心里纳闷地想,这个慕容乾他到底在搞什么鬼,鬼鬼祟祟小心翼翼,好像见不得光似的,他们是特使又不是逃犯。
迷迷糊糊地,隐约嗅到一丝奇异的花香,困意渐渐袭来,她很快就睡着了。
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颠簸的马背上,横躺着,腰酸背痛得简直要分裂了。而驾马之人正是郁郁寡欢的慕容乾。
她嚷起来:“你梦游吗你?”
慕容乾低声说:“小声点,别让人听见了。”
她侧耳倾听,却只听到了呼呼的风声。
此刻,马儿已经跑进了一座小树林,里面漆黑一团,星星坠在天幕上,一闪一闪。世间笼罩在无涯的黑暗里。
他忽然抱起了她,轻飘飘地飞身上了一棵树。而那匹空马还在朝前奔去。
柳翩翩惊讶地合不拢嘴,她知道慕容乾有武功,但从来不知道他的武功原来这么高。
在高高的松树顶上,他们匍匐下来。
“慕容乾,你到底在搞什么鬼?”柳翩翩穿得很单薄,这才想起来自己是脱了外衣睡着的。夜晚高空的风格外猛烈,寒意刺骨。她冷得哆嗦了起来。
慕容乾“嘘”了一声,在她耳边说:“别说话。”他握着她冰凉的手指,感觉了她的柔弱,遂轻轻脱掉了自己的长衫,披在她的身上。
那虽然是件普通的男子长衫,却带着他的体温,还有男子身上独有的淡淡汗味。不知为什么,柳翩翩的脸颊微微泛红了。幸好天光暗淡,他没有发现她此刻扭捏的表情。
他给她披上衣裳,还担心她怕冷,用自己的身躯半覆盖着她,将她搂在怀里。她听到他在自己耳边轻柔的呼吸,还听到他胸腔里“咚咚”的心跳声,像拂晓前密密叠叠的潮汐,排山倒海越来越激越。
丛林翻滚,风声呼啸,浓雾弥漫,这刻却莫名其妙变得柔情脉脉了。
正在胡思乱想间,柳翩翩忽然听到了树丛下传来得得的马蹄声。她仔细一看,是五六个着黑衣带着雪亮兵刃的夜行人在驾马飞驰,领头人说:“快追,别让人跑了。”
他们的身影一闪就消失在了黑压压的丛林之中。
大团大团的乌云从头顶飞快掠了过去。
慕容乾的嘴角流露一丝冷笑,说:“他们果然沿着马蹄脚印追踪而来,树林深处有瘴气,他们不能活着离开这里了。”
柳翩翩吃了一惊,问:“这些人是什么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们是在追杀我们吗?”
“让你跟我一间房你不听,你中了人家的迷香。幸好被我发觉了,否则你现在哪里还有命能留在世上可以继续骗人?”
自己中了迷香吗?柳翩翩回忆,的确好像自己睡过去之间嗅到了一缕若有若无的奇异的香味,原来是迷香。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好吧,我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告诉你也无妨。我想他们应该是皇上派来的刺客,在半道上将我们不知不觉地杀了,也不会有人追问原因。”
“啊?皇上终于对我动手了,慕容乾,真对不起,我连累你了。”柳翩翩心情糟糕透了。她很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在意神医的虚名,莫名其妙被卷入到宫中的丑闻里,还得赔上自己的这条小命。
“谦虚谦虚,彼此彼此,皇上不仅要你的命,对我的命只怕更加有兴趣。”他的话语里带着淡淡的自嘲。
柳翩翩瞪大了眼睛,她的眼眸本来就大,此刻更加像牛眼了。
“皇上是你的哥哥,他干嘛要你的命啊?”
“你爹和你的兄长对你不也冷酷无情吗?”慕容乾的双眸暗淡下来:“有时候亲人才是最要你命的人。尤其皇上认为我是对他皇位最有威胁的人。”
“那也是,不然他怎么会派你护送我去西楚呢?明知道我们肯定有去无回。”
“柳骗骗,你还是逃吧,远离京城,远离是非之地。我虽然心思缜密武功高强,但我们现在要面对的是铺天盖地的杀手,我不知道我能保护你到何时。皇上铁了心要置我于死地。你不过是知道他的一桩丑闻而已,时间久了他就会忘记你,而我,却是他认为的最大的敌人欲除之而后快。此次我离开京城,正是他认为的最佳动手机会。你离开我,就会远离危险。”
柳翩翩心思翻涌,慕容乾的话勾起了她内心的痛楚。她深深明白被自己的亲人残害是什么感觉,绝望,悲郁,痛苦,就像被全世界的人所抛弃……
亲人!身上流着同样的血,一脉相承,却是要将你吞噬的巨大妖兽。
她抬眼凝视着他,这个貌似富贵荣华而其实和她一样孤苦无助的可怜孩子,坚决地说:“不,我不会离开你,我柳翩翩虽然不是什么好汉,但也知道做人不可以贪生怕死。我会跟你一起面对那些苍蝇一样的杀手,哼,打不过就逃,我柳翩翩行走江湖,别的不会,逃还是会的。”
慕容乾听了前半截本来很感动,听到后来忍不住“哧”地一声乐了。原本以为她会豪气万丈,哪里知道她不过也就那点伎俩。
他不由得搂紧了她,轻声说:“柳骗骗,你知道吗?为了活下去我有了百张面孔,有时候连我自己也分不清楚哪张面孔是真哪张面孔是假。但是自从认识了你,和你在一起的日日夜夜,我面对你的面孔和我的内心情感是一致的。我讨厌你,就是真的讨厌,我想揍你,就是真的想揍你一顿……”
“打住,反正你对我没有一丝一毫的好感。”说是这么说,依偎在他温暖的怀抱里,柳翩翩却没有要挪开的想法。风虽然猛烈,带着浓重的寒意,但在簌簌摇摆着的松树顶蓬上,因为有他保护着自己,让她觉得别有韵致,就像沐浴在五月的春风里一般。
她在他黑玉一般澄澈的眸子里瞧见了自己的影子,羞涩的,然而又是欢欣的。这个小王爷,为什么越来越不讨人厌了,不,不仅不讨人厌反而觉得他渐渐有趣了。
他轻声说:“乏了你就睡吧!我来守夜。”
柳翩翩轻轻晤了一声,倒在他的怀抱里,沉沉睡去了。
慕容乾倒怔住了,让她睡她就睡了,毫无保留地依赖着自己。
他低头瞧着怀抱里的小可爱,怔怔地盯了许久,有想亲吻她粉红唇瓣的冲动,他本来也是一位风流倜傥的王爷,洒脱惯了。
但他终于克制了自己的欲念,不,不行,自己随时有性命危险,不能连累了这个无辜卷入纷争的女孩子。如果不是自己当初的引荐,她还在民间做无忧无虑的女混混,怎么会陷入如此危险的境地?
他的心里充满歉疚。
他凝视着黑幕,感觉自己的人生也被笼罩在层层黑幕中。即使逃脱了刺客的追杀,还有嗜血成性的西楚国君在前方磨刀霍霍地等着他们。前路茫茫,雄心壮志此刻都已经烟消云散,他唯一的想法是,活到最后一刻,保护好身边这个女孩子,直到流尽那最后一滴血。
她的笑颜是人世间最美好的礼物。
(3)
一路上,慕容乾和柳翩翩餐风露宿,小心翼翼避人耳目,渐渐朝西楚边境走近。
随着接触的增多,柳翩翩越来越发现慕容乾知识是那么渊博,天文地理他竟然是无所不知。虽然走得辛苦但有他在身边说话,倒也十分有趣。
这日,他们终于来到了西楚和东魏交接的一处山脉,山脉下有一座繁华的小镇。
他们已经筋疲力尽,唤来两斤牛肉一壶好酒,正吃得痛快,忽然听到街西涌来一群人,边跑边嚷:“火凤凰来了,火凤凰来了……”
街上的行人纷纷躲避,一时间鸡飞狗跳,人人面露恐惧。
随即一阵马蹄声哒哒地飞驰而近,领头的是一个秀眉清目英姿飒爽的女侠,年约十七八岁。她手一挥,命人将未来得及跑掉的人全部圈了起来。
这个女子大约就是“火凤凰”了。
“乡亲们,随我回山寨的,每人赏银5两。”
5两白银,够一户贫穷人家吃喝三年了。
当即有人为银子所诱,乖乖地走入了“火凤凰”的队伍,但更多的人缄默不语,垂手而立。
“火凤凰”有些恼了:“我告诉你们,西楚大军即刻就要来攻打我山寨,西楚皇帝可是暴君,你们若不随了我去,以后都会成为他的刀下鬼。”
那些人依然不为所动。
“火凤凰”冷笑一声:“凡是男丁,全给我绑了上山。”
慕容乾眉头紧锁,低声说:“这丫头真霸道。”
虽然听她口吻仿佛是西楚的敌人,但慕容乾对她没有什么好感。
柳翩翩忽然发现几个人向他们俩包抄而来,这才醒悟,此刻自己也是男丁装束。
慕容乾立起来,远远地向“火凤凰”拱手行礼:“女侠,我们只是路过的商人,去西楚做买卖的。”
“火凤凰”上下打量着慕容乾,这少年虽然衣衫平常,但气宇轩昂,姿容倜傥,身旁的随从也眉清目秀,仪表非凡。不觉暗自欢喜。嘴里却说:“谁知道你们是西楚的探子还是过路的商人,既然遇到我‘火凤凰’也是一场缘分,就随我上山吧!”
柳翩翩可没有慕容乾这么好脾气,立即叉腰叫嚷起来:“叫你一声女侠是尊重你,你这分明干的是土贼的勾当,凭什么拉我们这些过路客上山?”
慕容乾在心里叹气,这柳骗骗在市井里白混了,和土匪讲道理无异对牛弹琴,将“牛”惹恼了还会撅你一蹄子。
这“火凤凰”平日最讨厌人家称呼她为“土匪土贼”,虽然她的确做的是土匪土贼的营生。她柳眉倒竖,发起脾气来:“请你们上山是看得起你们。还不识好歹。给我将他们绑了。”
她秋波盈盈,不住地瞟着慕容乾,越看越欢喜,动了招他入赘的念头。
三四个人扑向他们,哪里知道一会儿功夫都躺地上去了。
“火凤凰”几乎没看到慕容乾是怎么出手的。
她这下彻底恼了,老虎不发威当我是病猫吗?区区两个人还拿不下?
她挥手示意,她率领的那百号人顿时将慕容乾和柳翩翩包围了起来,看着那明晃晃的兵刃,慕容乾和柳翩翩彼此对视一眼,知道自己不是对手,只得无奈地高举手,示意投降。
打不了就逃,逃不了就投降,这是他们的人生准则。
看着二人束手就擒,“火凤凰”十分得意,带着绑架来的男丁们浩浩荡荡开回了山寨。
柳翩翩原以为火凤凰的山寨不过是一个大一点的宅院。哪里知道却是一座砌得高高的石头城墙,上面竣刻着四个字“凤凰山庄”。包裹着红色头巾的兵丁严阵以待,守备十分森严。
原本以为“火凤凰”会毒打他们一顿,没曾想她竟然特意备了一桌酒席专请他们二人落座。
她举起玉兰樽,面色微微潮红,含情脉脉地问慕容乾:“公子尊姓大名?家中可有娇妻?”
柳翩翩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代慕容乾回答:“妻妾如云。”
慕容乾横了柳翩翩一眼,这傻丫头,难道不想从这里活着出去吗?
他原本是风流倜傥之人,见“火凤凰”那眉眼心里早已明白了几分,逢场作戏原本是他的拿手好戏,于是轻摇折扇,风度翩翩地说:“在下慕容乾,姬妾众多,但不曾正经娶一房贤妻。”说完还轻轻抛了一个秋波过去。
这秋波顿时击起了“火凤凰”心头的层层涟漪。
原来“火凤凰”祖上三代就占据了这凤凰山,虽然凤凰山隶属于西楚和东魏的交界处,但其实自成一个天地,谁都管不着,他们就做了自由自在的山霸王。
“火凤凰”16岁就接管了凤凰山庄,但她可不想像祖辈们那样嫁一个土贼,一门心思想嫁个文武全才的美男子。为此没少在寺庙里发咒许愿。
没曾想,这天上果真给自己掉下来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
见慕容乾和这泼辣又有风情的女土贼眉来眼去,不知为什么柳翩翩觉得心头极其不是滋味。
“火凤凰”端杯敬酒,说:“慕容公子一表人才,虽然不曾娶正妻,想那姬妾们一定个个都美若天仙,也不知道小女子可否有福气嫁给公子爷这样的美男子。”
慕容乾就着她的手,将美酒一饮而尽,斜眼飞笑着说:“那就要看你是否能讨得了本公子的欢心了。”
他在风月场中浪荡惯了,虽然此刻对柳翩翩是一片冰心在玉壶,但是典型的将色与情区分开的,而且贵族子弟个个都妻妾如云,他心里根本就没有概念要在身体上对一个女子从一而终。
他现在只想先保命,如果既能美人在怀又能保住性命,那自然是一箭双雕的好事。
哪里知道他的风流成性惹恼了情窦初开的柳翩翩,她第一个就不干。看着“火凤凰”一个劲地朝慕容乾身上贴,她眼珠乱转,身子一转,就硬插入两个有情男女的中间,顺势搂住了“火凤凰”轻柔的腰肢:“慕容公子有的是妾,我可连妾都没有,姑娘还是考虑考虑我吧!”说完就拿酒杯朝她嘴里灌酒。
“火凤凰”顿时柳眉倒竖,这混小子搅什么局来了?兔儿爷一样阴阳怪气的,不是她喜欢的那盘菜。她推拉着柳翩翩想让她走开,忽然不小心触到了一团柔软,不禁“哎呀”一声叫唤出来……
“你,你原来是女人?”
见身份被识破了,柳翩翩也不管脸面了,转而搂着了慕容乾的脖子,说:“对,我是女人,也是慕容公子第108个姬妾!”
慕容乾顿时晒笑起来,他笑的不是柳翩翩编造的那个夸张的数字,而是她此刻杏眼圆睁红唇微翘一副醋意大发的母老虎模样。
是的,她为他吃醋了。
而若一个女子,不知不觉为一个男子吃醋,是否代表了他亦走入了她的心房,成为了生命里不可取代的那唯一一位?
他双眸闪烁如火,灼灼地燃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