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张添手捧紫檀木盒,身后跟着面具男,一步一步迈向通往黄金殿的台阶。
风吹扬着他们西楚官服的下摆,若仔细看,能瞧见张添的双膝在微微打颤。
面具男轻微咳嗽了一声,张添不由得回头张望,瞧见皇上的浅褐色瞳仁里射出两道冰冷的光芒。脊背上顿时生起一丝薄薄的冷汗。
此刻的张添才深深明白了什么是前有狼后有虎的道理。
昨晚,皇上将在东魏玉器店200两银子买来的黄玉放置盒里,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人头落地的末路。
皇上却冷冷地说:“放心,懦弱的东魏皇帝绝对不敢多言。”
可是,这毕竟是身犯险地啊!皇上的胆子咋就那么大呢?
他想起有关这位暴君的离奇传说,说当年只有6岁的皇上为了谋取皇位,手刃了自己的父王,并且将父王的尸首藏于宫廷层层叠叠的墙壁内。
这传说不知道是否属实,但先王的确是在一夜之间失踪了。如果不是摄政王也就是皇上的叔父曾监政多年,还不知道西楚会变得有多么混乱。
连父王都敢弑的暴君,还会有什么是不敢的?
张添无奈地稳定了心神,继续沿着台阶而上。罢了,就陪着这个祖宗冒次险吧!
面具男搔搔手臂,那里密密麻麻有些小黑点,都是让那个可恶的东魏女子撒了一层粉末弄的,弄得自己现在如此狼狈。东魏人都只会耍小心眼,却不敢上沙场比试。
哼。他在心里冷冷地嘲讽着东魏人。
他们站在了大殿上。
在东魏大臣们的簇拥下,皇上慕容昭温和地迎接着东魏的使者。
面具男冷然看着东魏的黄金殿。传说中的黄金殿果然金光闪耀,比自己的西楚宫气派很多倍。不过也越能说明此君主耽于享乐,不过是一个昏庸无能的君主罢了。
张添献上了其他礼物,唯独捧着紫檀木盒还在犹豫。面具男不满地瞥了他一眼,疾步走上,从他手里接过了紫檀木,对慕容昭说:“这是我朝皇上献给东魏君主的和氏璧。”
慕容昭顿时喜笑颜开,说:“和氏璧是上古时期流传下的瑰宝,那就请使者开启盒子,让朕的臣子们都开开眼吧!”
张添惊恐地瞪大了眼,面具男却毫无任何犹豫,缓缓打开了紫檀木盒。
一块黄色的玉石盛放其中。
众大臣均面露疑惑之色,这玉石并没有放射五彩光华,哪里像流传千年的和氏璧?这不跟玉器店里的黄玉石一模一样嘛!
慕容乾离紫檀木盒距离最近,看了一个清楚。他对玉石十分有鉴赏能力,瞧一眼就知道这根本不是和氏璧。对方难道是存心羞辱东魏吗?
哪里知道,皇上却很开心地笑起来:“果然是无价之宝,来人呀,收下了。朕也准备了回礼请使臣带回西楚。”
面具男在心里冷冷地笑了,瞧,这就是东魏的君主,果然是一个脓包。根本就不配主宰富饶的东魏大地。
他在心里发誓,三年内要入主黄金殿。
蓦地,他感觉皮肤又瘙痒起来,忍不住抠了抠痒。
慕容乾趁机将他们一军:“大胆,西楚使者怎么能如此无礼地觐见我朝皇上?”
面具男斜视了他一眼,慕容乾英气逼人,立在众臣中如鹤立鸡群。面具男淡然说:“请皇上见谅,只因为水土不服,我的皮肤上长了一些东西,瘙痒难忍。”
慕容昭瞪了慕容乾一眼,声音柔和地说:“喔,朕恰好刚册封了一位女神医,让她替你疗伤吧!退朝,西楚使者随朕来。”
他转身离座而去。慕容乾紧紧跟上。
这是奇耻大辱!别的任何事情他都可以无视,但西楚用假和氏璧欺骗皇上,表面上是欺君,其实欺的是一个国家。在这个时刻他不能再伪装成对一切满不在乎了。
“皇上,臣弟查看那和氏璧,分明是假的,只是一块普通黄玉石,皇上应该严惩西楚使者辱君之罪。”
慕容昭眼一瞪:“你怎么知道是假的?朕认为那是真的和氏璧。朕要大宴西楚使者。”
“可是,皇上……那真的是假玉。”
“不要说了。西楚使者远道而来,代表着西楚君主的拳拳情意,你不要在这里杞人忧天。”
慕容昭俊脸上阴云密布,他对这个弟弟此刻十分不满意。他回头瞟了一眼跟着来的张添和面具人,心想他们应该没有听见这番争执,希望不要激怒他们。
慕容乾只得默默低下了头,双手在宽大的袖袍里紧紧捏成了团。
父王啊父王,你在天有灵,瞧瞧你选中的继承人是什么样子?嫉妒贤能,刚愎自用,可是在西楚人面前却又唯唯诺诺,哪里还像好勇善战的慕容家族的人?
他在心里痛苦地呻吟着,为东魏,为东魏的未来担心。
(2)
柳翩翩被传到了后宫花园中。
皇上已经摆上了家宴,隆重宴请西楚使者,还请美丽的丽妃率宫中女嫔们献舞。
柳翩翩踩着一地细碎的阳光向他们走来。
面具男抬头一瞧,怔住了,真是冤家路窄,没想到这丫头片子竟然是东魏皇帝册封的神医?
慕容昭说:“女神医,西楚使者远道而来水土不服,手臂上长了一些小颗粒,你给瞧瞧,一定要治好,治好了朕重重有赏。”
面具男在面具里不由得苦笑起来,毒粉是她撒的,她肯定能治疗好,白捞一笔银子。
柳翩翩瞧见了面具男,虽然也有些发怔但很快镇静下来,有皇上撑腰呢,谅这小子不能使蛮。顺便还可以整整他。
见她嘴角带着莫名的诡笑,已经十分了解她性格的慕容乾有些纳罕,这丫头又想到什么鬼主意了?皇上在这里可不能孟浪行事。
柳翩翩装模作样地查看了面具男的手臂,故做惊骇状地说:“哎呀,这可不得了,这中的是火毒。”
“火毒?”张添疑惑地问:“这种毒从未听见过。”
柳翩翩说:“火毒是体内有毒需要散发,但散发不出来,所以郁结在皮肤上。别人么,未必有本事治得好,但落在本神医手里,三刻钟就可以治疗好。”
面具男嘴角抽搐了一下,这丫头胡诌的本事可真强悍。
一听可以治好,张添舒了口气,皇上没事就行。
慕容昭觉得十分有面子,还是我们东魏有能人吧!
他笑吟吟地说:“那就请女神医速速治疗。”
柳翩翩说:“让人立刻准备好三大桶冰水,让西楚贵客在三个大桶里各待一刻钟即可。”
此刻虽然是晴天,但依然是冬季,浸泡在冰水中,人怎么受得住?
张添有些着急:“这……这法子有效吗?”
柳翩翩白了他一眼:“我说有效就有效。你不信,那我不治了。自生自灭去。”
见她如此自信满满,慕容乾相信她一定是有法子的,否则早就脚底抹油了。让这个骗子使者受点苦正合他的心意,他也急忙附和:“西楚使者你有所不知,这柳神医是解毒高手,你就放心吧!”
面具男心知有异,无奈皮肤实在瘙痒难耐,只要能治痒,别说冰水,就算是污水他也愿意投身而入。
太监们很快就在房间里准备好了三大桶冰水,摸一摸,果然寒冷入骨,趁人不注意,柳翩翩在水桶里倒入了解药。
不过她的举动却逃不开慕容乾的眼光。
慕容乾将柳翩翩拉到门外,严肃地问:“你刚给木桶里放什么了?”
柳翩翩可爱地撅嘴:“神医治病难道还要向你上报不成?”
“他可是西楚使者,皇上十分看重,你可不要乱来。”
“我什么时候乱来过?”柳翩翩有些不满。
“不过……”慕容乾小声说:“只要能真的治好,乱来一点点也没有关系。”
柳翩翩嫣然一笑,慕容乾心神荡漾,这丫头,笑起来还十分可爱呢!
“你跟他有仇吗?”
“哎,我跟他没仇,但是他送给皇上一块假玉,皇上还不能谢绝,这是我们东魏的奇耻大辱。”
“这我不管,如果你跟他有仇,想要我替你出口气,你就得表示表示,怎么也得给点银子吧,不多,给我500两吧!反正你是财主。”
慕容乾有些哭笑不得,她怎么无时无刻不惦记着赚银子啊,是不是做了十八代的穷人了?
“好好好,银子都给你备下。你有什么招数就使出来吧,不过,不要出人命,不要让人看出破绽。”
“行了,我知道了,他进木桶了,我去瞧瞧。”
慕容乾一怔:“大男人脱光了衣服你去瞧什么,你可是黄花大闺女。”
“这有什么,你光着身子的时候不也被我瞧见了吗?我可是大夫,不用计较这些的。”说完她就朝面具男走去。
慕容乾急了,急忙跟上去,一边走一边低声说:“你还是别看了……”
“你这个人就真的叽歪啊,怎么我什么事情你都要管。”
说到这里,两人已经走到了木桶旁,慕容乾低头一看,见面具男是穿了裤子的。原来柳翩翩只交待了裸露上半身即可。
哎,看来自己又上当了。
他的心里又好气又好笑。
看着面具男浸泡在冰水里,慕容乾的心里略微出了口气。
面具男微闭着眼,他是有功夫的人,这点冷水伤害不了他。
哪里知道一双手却伸过来去揭他的面具。
他急忙睁开眼,见是柳翩翩在骚扰他。
他躲开了,不满地说:“别碰我面具。”
“我必须要看你的面色,如果由白转红,毒素就驱除得差不多了。”
“你不是说三刻钟吗?三刻钟后我会准时离开木桶。”
柳翩翩逮住一切可以挖苦他的机会:“你怎么就这么害怕以真面目见人呢?难道你丑得惨不忍睹了吗?还是被毁容了,让人瞧见会做噩梦?”
没想到面具男却十分沉得住气,一点也不生气:“柳姑娘,不管你说什么,我也不能摘下面具。除非你请皇上下旨,否则别想。”
“死鸭子嘴硬,用皇上来压我是吧!不就一张脸吗?本小姐还不想看呢,免得做噩梦睡不着。来人呀!”
屁颠屁颠来了几个小太监。
“去,抓几只青蛙来放进木桶里。”
什么?小太监愣住了。
慕容乾忍住笑,心里明白这是她的花招,冲太监们严厉地说:“听神医的吩咐,快去抓青蛙,还愣着干嘛?”
面具男这回也惊惧了:“神医,你想干什么?”众目睽睽之下他也只能尊称她一声神医了。
“让青蛙陪你戏水啊,青蛙的皮肤是凉的,能给你解火毒。”
太监抓来了青蛙,呱呱地乱叫,柳翩翩抓起几只“咚”地扔到了木桶里。
面具男感觉到那些青蛙在水里不停游动,不时贴着他敏感的皮肤,他顿时头皮发麻了。即使是他这样的武林高手此刻也真是无可奈何,人对水下的生物都有一种本能的畏惧感觉,他身上的鸡皮疙瘩一个一个立起来了。
柳翩翩低声说:“小子,你以后还敢跟本姑娘抢东西吗?”
面具男冷冷地看着她,沉默着不回答。
“噢,还拽是吧,看来你是不肯服输了,要不要我再抓几条蛇来?”
面具男终于开口了:“好,我认输了。”
“噢,你也懂得认输,还以为你会一直这么拽下去?哎,认输也得有个认输的样子,怎么显示你的诚意?”
面具男说:“我从来不欠人家人情,今天当我欠了你一个人情,日后一定偿还给你。我说到做到。”
“哟,把自己说得跟什么一样,你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使臣,能还什么人情?哎算了算了,瞧你嘴唇都吓白了,饶了你了。待三刻钟后再出来吧!”
说完柳翩翩扭头就走。
在门口,慕容乾举起了大拇指:“神医,真神。对你的崇拜之情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你的崇拜之情不值钱,银子如连绵江水滔滔不绝就行了。”
面具男继续沉坐在冰木桶里,忍受着冷水和青蛙的折磨。好在胳膊上的痛痒感觉在渐渐褪去。
柳骗骗,我记得你了。他狠狠地想着,又忍不住笑起来。
他的表情凝固了。
有多久了,宇文跋,你有多久没有笑过了?时光穿透隧道回到遥远的6岁,最后一次笑,还是在父王的膝头上,伸手从父王的掌心里拿糖吃的时候,那笑容,像一朵干花花瓣,永远地凝固在如烟的记忆之中了。
从6岁到20岁,再也不曾欢笑过,即使是生辰,即使举国大庆,即使是将摄政王叔赶下庙堂。
他摸摸自己的脸颊,戴着冰冷的面具,虽然谁也看不见他此刻滑稽的表情,但他忽然觉得心里浮现一丝异样的暖意。
原来,微笑会让人的心情变得十分愉悦。
(3)
三日之后,张添一干人等向慕容昭辞行。
慕容昭挥手命人送来厚礼回赠。
慕容乾感觉自己的心像火烧一样疼。
对方拿假玉欺骗东魏,而贪生怕死的皇帝兄长不仅不敢指出来,还要回赠这么厚的礼物。
一切就是因为西楚的武力强势吗?因为他们有铁甲骑兵吗?东魏人强马壮,也可以组建一支骑兵团与西楚对抗,皇上为何却总是这么懦弱怕事?不过就吃了几回败仗,那也是因为带兵的明将军是一个脓包。
皇上不肯将兵权交给别人,他只信赖明将军。
“七皇弟,你替朕送送西楚使臣。”皇上竟然还命令自己送西楚使臣们出城。
慕容乾无奈领命,带着西楚人马浩浩荡荡朝城门走去。
在城门口,他跳下马来,回头一瞧,觉得哪里不对劲。
奇怪,怎么面具男纵马奔在了张添的前面?这可是以下犯上之罪。
仿佛像察觉了他的心意,面具男却并没有放慢马速。
他在马上傲慢地对慕容乾说:“多谢七王爷款待。我们必有重见之日。”
阳光洒落在面具男银色的长衫上,虽然他戴着面具,但身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灼目光华。慕容乾与他彼此对视,他们都从对方眼里读到一种内敛的锋芒,这锋芒足可以傲世,这锋芒只属于天下无敌的王者。
那瞬间,两人心里忽然都升起了一缕莫名其妙的惺惺相惜之感。
慕容乾说:“西楚也不必欺我东魏无人,本王知道你们赠送的根本就不是和氏璧。”
面具男仰头长笑,没有否认,许久,他的浅褐色瞳仁里才盛开一缕嘲讽的火花:“是不是和氏璧有什么重要的呢?指鹿为马的事情自古就有之,我说石头是和氏璧,它就是和氏璧,我说和氏璧是石头,它也不敢不是石头,哈哈哈哈!后会有期!”
他策马狂奔起来。
张添等人急忙纵马跟上。一行人马终于渐渐远去。
目送他们的背影消失于尘埃里,慕容乾浓密的眉毛紧紧纠结在一起,这人,究竟是谁呢?这口气不是一般的豪迈。
不,他绝对不会只是一个普通的使臣。他一定是西楚重要人物,来东魏以献宝为名查看皇上对西楚的态度。
唉,皇上啊皇上,你天天防着我担心我谋夺你的皇位,殊不知西楚国人早已对你的疆土虎视眈眈了。
不出三年,西楚和东魏一定会有一场硬仗。
危险,已经迫在眉睫了。
该怎么提醒皇上呢?
纵马驰骋的宇文跋,停下马,立在山头回头远眺东魏的京师,他发誓,三年内,必让铁骑踩踏此地。
他伸手入怀,取出绣有柳骗骗三字的绿锻荷包,嘴角又噙起一朵风华微笑。
柳骗骗,我们很快就会再见。
他纵马狂奔起来。
忽然,马儿“恢恢”地叫着,扬起了马蹄,差点将宇文跋掀下马背。
原来,从小树林里忽然钻出来一条人影。
张添紧跟其后,他讨好地说:“来人呀,将这个惊吓了主子的奴才砍了。”
他深知皇上性子十分暴躁。
宇文跋看着那冲撞了他的女人,虽然年过中旬但依然美丽端庄,双眸似已瞎了。他想起了自己早逝的母亲,内心不禁动了恻隐之心。
他挥手制止自己的手下,问:“你是谁,怎么一个人在这荒林里?”
那女人说:“能否请你们指给我回京师的路,我要去找我的女儿。”
“你知道你女儿住哪里吗?”
“知道,我夫家是京城首富,姓柳,很好找。”
姓柳?宇文跋内心一动,不会这么巧吧,再仔细一看,这女子果然和柳翩翩长得有几分相似。
“你女儿叫什么名字,我可以派人送你去找。”宇文跋带着诱骗的口吻问道。
“我女儿叫柳翩翩。”
果然是柳骗骗!他听岔了一点。嘴角不禁又浮现一缕不可琢磨的笑意。真是天意啊天意。
他朗声说:“好,我这就派人送你去找你的女儿。”
他让人扶着晚娘上了马车,但马车驶去的方向却是西楚。
柳骗骗,你娘在我手里,我倒要看看这次你怎么跪着向我求饶!竟然用青蛙来整我!你知道得罪我的人一个都活不了吗?
(3)
“慕容乾,你还给我!”
慕容乾正在书房阅书,忽然门被大力推开,只见柳翩翩蹦跶着进来。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
他皱起眉头,说:“你瞧瞧你,你可是御封的神医,起码要有三分官样,你以为你还是在市井里混吗?”
她却不管不顾,搁着案几伸手过来,一把揪住了他的耳朵:“我的荷包不见了,一定是你偷了。”
“啊哟,疼,放手,放手!”慕容乾求饶了。他此刻终于明白,什么王爷啊,官府啊,等级啊,在柳翩翩这个简单直白的大脑瓜里没有任何概念。
恰好小吉利和如云捧着甘菊茶和茶点走入,见此情景都十分诧异。
他们从来未见到在府里十分威严的七王爷会被一个小女子欺负成这样,想笑又不敢笑,憋得脸都发紫了。
慕容乾好容易才挣脱出来,用力推开撒泼的柳翩翩,嚷着:“我堂堂一个王爷,这里又是我的府邸,我怎么会偷你的荷包,那破烂荷包我才不稀罕呢!”
“还说你没偷,你怎么知道那荷包是破的?”
慕容乾一时语塞。因为的确那真荷包是藏在自己的身上,他心里清楚一定是柳翩翩弄丢了那只假的。
还是小吉利聪明,立即为自己的主子解围:“姑娘你有所不知,我们王爷有的是银子,对于他来说,别人的东西都是破的!”
“对对对,你看我这府上,多么豪阔,我怎么会稀罕你一个小小的荷包呢?”
“这荷包对我来说很重要,我一直藏在身上,那是我娘做的,我娘眼睛瞎了,再也做不得针线活了,所以这是绝版,绝版你懂吗?”
柳翩翩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自从自己从黑屋子里被放了出来,娘就失踪了,也不知道娘是死是活,真让人焦灼万分。
慕容乾说:“我已经派人去查了,你不要担心。”
忽然太监来传旨,皇上要召见柳翩翩。
太监的消息令人十分惊讶:“柳神医,皇上让你速速进宫,丽妃娘娘有喜了。”
啊,自己的运气不会这么好吧,刚当上神医不久,装模作样替丽妃娘娘诊断了几回她就有喜了?
这人要走大运,神仙都挡不住啊!
看来自己要发达了。柳翩翩咧开嘴笑起来,露出一行洁白细密的牙。暂时将遗失荷包一事抛诸脑后。
柳翩翩替丽妃把了脉,向皇上道喜:“恭喜皇上,娘娘的确是怀了龙种。”
慕容昭合不拢嘴,终于有后了,这样也可以明里暗里堵住别人说自己不能“人道”的嘴。
因为心情愉悦,他又动了色心。此刻瞧柳翩翩明眸皓齿秀丽可人,既然丽妃已经有后了,那这个神医也可以放心纳入后宫中了。
这么一想,眼里又泛出一缕色迷迷的光芒,将柳翩翩全身死死缠绕。
因为有过一次经验,柳翩翩对这无赖一般的眼神十分熟悉,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随身倒携带着一些奇奇怪怪的药物粉末,但他毕竟是皇上,用在他身上好像有点太那个了……可是如果他真的又动手动脚可怎么办?
即使是皇上,她对他可是一点感觉都没有。她可不愿意和众多女人分享一位夫君。想到这里,她忽然记得柳府曾养过一头黑色种猪,一到发情期,就从这头母猪身上拱到另外一头身上。看着皇上,越看越觉得他像那嗷嗷叫的黑猪,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慕容昭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她在笑什么,见她笑得十分可爱误会她对自己也动了情。于是向她走来,说:“柳翩翩,你诊断有功,朕就册封你为柳妃,以后长驻后宫替嫔妃们诊病。”说完就想去抱她的纤腰。
柳翩翩急忙后闪,大眼咕噜一转:“皇上,你印堂发黑,这几日会有生命之忧。”
慕容昭一愣,不信:“神医还会看相?”
“相由心生,我当然会看。”胡诌就是她的看家本领,“皇上,你会有血光之灾,一定要小心,尤其不可近女色。”
慕容昭一贯贪生怕死,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他只得暂时打消了“近女色”的念头,对身边伺候的太监说:“朕选的那八位皇家护卫可曾聚齐?”
太监回禀:“七位已经聚齐了,还有一位云洛护卫不见踪影。”
柳翩翩心里一咯噔,自从自己从黑屋里出来,云洛表兄也不见人影了,她原本以为他早入宫了,没想到他也失踪了。
慕容昭勃然大怒:“大胆,待他入宫,立毙杖下。”
柳翩翩心里一惊,这皇上看上去像一个白面书生,唇红齿白的,没想到心肝如此之狠。好歹得救救自己的表兄:“皇上,不能见血啊,您印堂发黑有血光之灾,尤其不能见血,还要多多宽恕罪人才可以逃过此劫。”
慕容昭将信将疑,不过又还是担心自己的性命,只得暂时作罢:“从明日开始,这些护卫不能离开朕半步。”
柳翩翩从宫中出来,有些沮丧,表兄、娘亲都失踪了,他们到底去哪里了?
她路过繁华街道,见到那些小玩意,动了心思,正准备买下看中的一枚紫玉镯子,忽然她觉得腰下一松,银袋子不见了。
她回头一看,见一人影朝前窜去。
“好小子,给我站住,敢偷姑奶奶的银子,你不想活了是吧!”她撒开退就跑。
那人逃得并不快,但总是保持了十步远的距离。
那人带着她一直逃出了城门,逃到了一座小树林里。
终于,他不跑了,停了下来。
柳翩翩终于追到他身后,伸手就去抓小贼,那人却躲开了,随即回头翩然一笑。
清秀绝伦的五官,洁白细密的牙,不是云洛还能是谁呢?
“表哥,你终于现身了,你去哪里了?”
云洛走上来,秀眉微蹙:“翩翩,你没事就好。”
他告诉了她最近发生的事情。
原来,柳翩翩的母亲晚娘因为体质羸弱,在黑屋子里已经奄奄一息。云洛无意中听到柳文武和大娘商量想要将三夫人丢弃在破庙里,让她喂野狼。
夜里,他跟随在运送三夫人的那些人身后,等那些人走了之后,就救下了三夫人。
柳翩翩顿时心里一松:“我娘,我娘还活着吗?”
“当然,我将她安置在农家了,你随我来。”
可是当他们赶回农家,却发现三夫人不见了踪影,问遍了人,都说不知道三夫人去了哪里。
柳翩翩恼了,用力跺了云洛一脚:“我娘让你弄丢了,我告诉你,我娘找不着,你也别想活!”
没想到一语成真。云洛的确差点没命了。
云洛赶到宫殿报道时,却被当场抓住。护卫统领说:“皇上吩咐了,你没有按时来报道,要立毙杖下。”
不管云洛如何解释都没用。
他被按倒在地,扒掉了裤子,眼看那粗大的权杖即将落下来。也是他命不该绝,慕容乾与耿如风恰好经过,打了个照面,电光火石间,慕容乾他们认出来,这个俊秀的护卫怎么跟柳翩翩的表姐那么相似?
耿如风心想这男子只怕和柳翩翩的表姐有些渊源,自从在天桥下与“表小姐”一别之后,魂牵梦绕,始终无法忘记,此刻可一定要搭救此人。
他用企求的眼神凝望着慕容乾。慕容乾明白他的心意,对护卫统领说:“卖本王一个人情,这个人本王收了,瞧他模样长得不赖,可以去戏园子里演一个青衣。”
那些人哈哈狂笑起来。
慕容乾说完朝耿如风使了个眼色,耿如风会意,掏出沉甸甸的银子,塞在了护卫统领的手里。
护卫统领在云洛的大白屁股上拍了一把:“你小子发达了,改行唱戏去伺候七王爷吧!”
云洛穿好裤子,屈辱地憋住了眼泪,狠狠瞪了护卫统领一眼,此仇不报非君子。他记得了他的这张脸。
他跪下感谢慕容乾的救命之恩。在宫外,慕容乾目无表情地说:“你以后就做我的贴身护卫,听命于如风的调遣。”
路上,耿如风迫不及待地问:“云兄弟,你是不是有一个同胞的姐妹?”
云洛本想告诉他真相,但转念一想,王爷吩咐自己以后听命于耿如风,如果骗他自己有一个同胞妹妹,他还敢不巴结自己这个“大舅子”吗?
他微微颔首:“嗯,我是有妹妹。”这话很含糊,他的确是有妹妹,表妹、堂妹不都是妹妹么?
耿如风顿时喜上眉梢:“那,什么时候能见见你的妹妹呢?”
“唷,千金小姐是想见就能见的吗?不过我们兄妹情深,她若知道我在你的手下做事,一定会经常过来探望的。我这个妹妹啊,最担心我在外面受委屈了。”
耿如风急忙摆手:“不会,不会,我怎么会让你受委屈呢?你转告你妹妹,随时可以来王府探望你……还有我……”
云洛心里窃喜,这憨人居然也难过美人关。有这个软肋捏在手里,以后想怎么摆布他就怎么摆布。
(4)
柳翩翩捧了安胎药去见丽妃娘娘。
来到丽妃宫,宫女们不见踪影,也不见有人通传,她捧了药就径直走了进去。
她有慕容昭颁的黄金牌,进出皇宫自由。所以她也就大大咧咧地走了进去。
此刻,慕容昭只带了一个随身太监,也正朝丽妃宫漫步而来。
他让人盯着柳翩翩,只要她入宫,就立刻告知他。慕容昭今日对柳翩翩是志在必得。再也不相信她编造的那些血光之灾的鬼话了。
一路上他美滋滋地在想,今日又要封一位娘娘了,一想到柳翩翩那可爱娇俏的模样,他就心痒难熬。
柳翩翩走入丽妃宫,忽然听到帷幕后传来声音。
她怔住了。
这是后宫,除开皇上,怎么会有男人的声音呢?太监都是公鸭嗓子。
“丽妃,想死我了。”那男人在说。
丽妃的声音:“冤家,今日才来,你害死我了,你知道不知道我有喜了,一定是你的孽种。”
“你怎么肯定是我的?”那男人声音有些委屈。
“皇上根本就不会有孩子……”
柳翩翩一惊,怎么会这样?
“你怎么知道的?”那男人代替柳翩翩问出了疑问。
“我进宫这么久一直没怀上,别的妃子也一个都没怀上,我让我爹请了大夫来为皇上诊治,那大夫私下告诉我,皇上根本就没有生育能力……”
“这么说,你肚子里这个孩子是李家的种了?”原来这人姓李!
丽妃撒娇地说:“不姓李还能姓什么?不过这个秘密只能你知我知,否则传出去不仅你我都会没命,就连我们两家人也会被满门抄斩的。”
柳翩翩的额头上悬挂着一大滴汗,此刻她也知道这个惊人的秘密,不,惊天的丑闻了,怎么办?小命难保啊!
她急忙向外撤,结果没走几步,就撞在一个男人的身上,她抬起头来,先是见到一袭绣着金龙的白色锦袍,然后,是一张似笑非笑的脸,妩媚的秀目带着一丝暧昧。
他张开双臂,将柳翩翩搂在怀里,调笑着说:“怎么这么急,想要去哪里?”
柳翩翩捧在手里的药罐砰然一声落在地上,碎了。这声响在安静的丽妃宫显得格外刺耳。小心翼翼察看皇上的脸色,看不出端倪,距离这么远他一定没有听见那个秘密。
柳翩翩急忙装作捡拾瓦罐碎片,脱离了皇上的怀抱:“啊哟,皇上,娘娘必须这个时辰吃这安胎药,我这就去御厨再去煎一副。耽误了时辰可不好。”
她趁机脚底抹油了。
慕容昭笑着说:“慢点跑,别摔了朕的娇神医。”待柳翩翩的身影不见了,笑容迅速褪去,他的唇角绽放出一丝冰冷,像冬天的寒冰一样冷酷。
他耳目较常人更为聪敏,怎么会没有听见丽妃的话?
他转过头来,见到丽妃已经跪倒在地接驾,他知道那个男人一定已经跑得不见影子了。
他清晰地听出来那个男人的声音属于李吉。
今日在场的人,除开自己,一个都不能留于人世。柳翩翩虽然可爱,但对于皇室的颜面来说,她不过是一个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
他低下头去弯腰扶起丽妃,唇角又泛出若春风般的笑意:“爱妃平身,爱妃如今怀了龙种,以后见了朕就不要行礼了。”
他抚摸着丽妃漆黑清香的发丝,心想,多美的女子啊,不久以后只能在梦里才会相见了。
他的心里充满了诗人一样的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