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火炬不及她那么明亮。”我说。(《罗密欧与朱丽叶》)
她脸上忽然又浮现出欢快而又明朗的神色:我成功地避免了一场灾难。
忽然她再一次拉下脸来,只不过脸上依旧红扑扑的:“才、才不是穿给你看的!笨蛋,别自作多情了!”
“走吧。”我说。
她似乎很是犹豫。两手攥着裙摆不放,眼神飘忽不定,想来是很少出去。不由自主地,看着她,我心里泛起淡淡的孤独之感:这一百年来她就这样一直待在这所房子里,独自生活,看着翻来覆去仅有的书籍?如何才能承受这样的孤独感?我爱她。我想永远陪在她身边,使她有所改变而不再寂寞。
她似乎有些犹豫地开口了:“我的妈妈,说过,尽量不要白天离开这间房子,晚上也尽可能不要离开.........”
海之音的母亲?说来她好像有提到过,不过根据那个时候所言,她的双亲都已经不在人世了。告诫她少出门,理由想必是担心海之音受到迫害之类,既然不信仰宗教,也拥有此等可怕的幻术,人们不可能不会将她送去裁判所。
我没再问下去,涉及到她的母亲,曾经估计也是一个魔女,再问的话可能要勾起海之音伤心的往事。
“没关系。”我说:“注意一下,回家的时候像你之前那样消去他们的记忆不就好了?”
“.........”她有点动摇了。
“而且,整日待在宅子里,只有晚上偶尔出去唱唱歌什么的,不觉得很无聊吗?”
“那、那就........”忽然她的声音又小了下去:“走吧..........”
不知道今天是星期几,但是天气极好,放眼望去,科西嘉岛中部高山耸立着,蔚蓝的天空下漂浮着几朵白云拖着长长的尾巴,身边芳草吐翠,燕舞莺歌,澄澈甘甜的溪水贯穿整个树林,水塔静静的伫立。
远看,大部分事物都很美丽。地中海远远望去,也是十分静谧与柔和的。心中的海洋并不像这波澜不惊的地中海,随着时间的流动,它时而平静如镜,时而浪花飞溅,时而巨浪冲天……在经受大风大浪的考验之后,人往往会变。
拨开又高又密的杂草,浮现在眼前的是那水塔。明亮的光线下,水塔俨然没有了前几日夜里那般阴森恐怖,给予人恐怖的威压,此时此刻看起来就如同一般的破旧仓库,莫若说,看起来甚至还有点萧瑟之感。外墙在刚刚建好的时候据说是浅灰蓝色,其实具体看来一如憔悴不堪地病人的脸。被晒得体无完肤,灰浆四处剥落,露出里面触目惊心的红砖块,不由得使人想起,‘女巫’在宗教裁判所审问室内所遭受的待遇。
不多时便来到了镇上,不出所料,人们对这明显能看出是一主一仆的我们感到吃惊,这样一来,总觉得来到街上像是在展览一般。正前方,有两个正在巡逻的卫士。不过我此时此刻依旧有些担心:倘若被卫士认出来,今天的计划全都要泡汤了。
“教堂有新规定,严格把控人员出入。你们是从哪里来的?”其中一名卫士掏出一本登记册一样的本子说道。
记不得我?看来果然是失忆了。
“我们来自法国马赛,此次前来科西嘉旅游,今早刚从巴斯蒂亚来到阿雅克肖。”我说道。
“法国来的旅行者?”卫士若有所思,低下他那铁壳,在登记本上做着记录。“叫什么名字?”
我将早已准备好的名字告诉他。一旁的海之音忽然吃惊的看着我。
“霍扬·格赛先生和歌莉娅·萨伏依小姐,没错吧?”卫兵抬起铁壳说道。
我点点头。忽然有些什么想问的事情,于是开口说道:“三年前我曾经来到这里造访过一位年轻的乔治神父,他现在在教堂里吗?”
“乔治神父?你应该是记错了。我们的教堂从五年前开始一直没有神父,弥撒活动都是由一个年轻的教士所负责的。”
我不由得吃了一惊,即使是早已预料到的事情,在海之音的房子之中早已反反复复思索过的事情,但是一旦它真真实实地出现在自己面前,仿佛在忙碌之中给予默默努力着的人一个措手不及的悲哀,一时间我感觉似乎有人用冰块按在我的脊柱并缓缓向上移动。
“可是,教士可没有资格给人们洗礼呀?”
“说的也是。”卫士不禁叹了一口气,“镇上的人们结婚什么的从未接受过洗礼,就连我成年,也没有获得过祝福,这么想来,我们阿雅克肖仿佛成了耶稣的弃子。”
“那宗教裁判所........”我想起了我之前亲手裁撤的宗教裁判所。
“啊啊,你说那个啊。五年前不知何故就已经裁撤掉了。前几天教区主教大人亲临阿雅克肖,亲手烧死了女巫头目,总而言之,一连好几天都没有女巫的出现了。想来还是托主教大人的福音。”卫士说。
“女巫头目?”
“啊啊,是啊,听说是一个化形为男人的女巫。”
“那女巫是从哪里来的呢?”
“唔.......”卫士似乎陷入了沉思。“好像.....也是主教大人带来的吧......”
好像?
“那个男人好像也是穿着教士的服装,纯黑色,死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本《新约》来着........”
无话可说。绝顶无话可说。倘若海之音篡改了记忆或者消除了记忆,那么将我处刑的事件是不可能存在的,那为什么偏偏会存在?而且我当天穿的是便服,不可能是什么黑袍教士。但是转念一想。黑袍教士?根据卫士的描述来看.......
那不正是那幅神秘变化莫测的《维纳斯的诞生》里那个春之女神的诞生吗!
可是为什么偏偏是那个黑袍教士?
而且偏偏存在于人们记忆之中放置在火刑架上被处死?
“他长什么样?”我问。
“好几天过去了,完完全全记不得了,只是.......”
“只是?”
“在那之后阿雅克肖镇子上再也没有人进行或者组织寻找女巫的活动了。”
“打扰了。”我说。
“绝不是什么大事,马赛的霍扬先生,以及歌莉娅女士,祝你们在阿雅克肖镇有一场愉快的旅途。”卫士左手扶右胸,点头致意。
百思不得其解。
我回头看了一眼海之音,她将头撇开,一幅跟我什么关系也没有的样子。
命运似乎跟我开了一个玩笑。我曾期待做一个好神父,能够聆听天主的旨意为人们带去幸福,可命运却告诉我:不存在的天主,眼下,那不过是幌子罢了;我曾执着建立和平的阿雅克肖小镇,可是命运却告诉我,你亲手杀害了数不清的善良的人。命运告诉我:你期待什么,什么就会离你越远;你执着什么,就会被那个什么伤害得最深。
“一只麻雀的生死都是命运预先注定的。”威廉·莎士比亚在《哈姆雷特》里这么说道。
我看着她精致的笑脸,胸口忽然涌起一股幸福的情感来;想就这样把她抱在怀里,不恋尘世浮华,不写尘世纷扰,不叹世道苍凉,不惹情思哀怨,闲看花开,静待花落,冷暖自知,干净如始。
我正想带着海之音离开的时候,却见她闭上眼睛,把一只手轻抚胸口,嘴里用奇妙的音符唱道:
“大地生长万物,却也是万物的坟墓————他把万物埋葬了,又来生长万物————像婴孩从母胎里生降有各种各样————在自然的怀抱中就酝酿出万类万相————无论什么都各有妙用,而又各自不同————在草木药石的真性中藏着天恩无穷。 ”
海之音的法术凑效了:人们一时间站在原处静止不动。
她调皮地看了我一眼,那神情仿佛在说:谁叫你刚刚发呆来着,我自己玩!
人们还保持着刚才的一切举动:屠户将刀高高举起,眼神狰狞正欲劈下;一旁一个男人正在举着水壶喝水,水流顺着他的脖子汨汨往下流。
海之音跑向一个年轻女人附近,看年龄估摸20岁上下,胸脯有着惊人的尺寸,不过我注意到,她是镇长的女儿。此时突然想到镇长,原来他的欲望再明白不过了————早在克劳出事的时候我就应该意识到————为了干掉我。
她指着那一对波涛对我笑道:
“果然变态神父喜欢这个吧?”
“不喜欢,还有,我不变态。”我没好气的回答她。
“喜欢吗?”她眯着眼睛看我,表情有着止不住的恶作剧。
“不。”
“真的喜欢?”她解开一颗纽扣。
“不。”
“真的非常喜欢?”再一次解开一颗纽扣。
“不。”
“果然还是不喜欢?”
“不。”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我忽然意识到我彻彻底底地败在了与海之音这一场文字游戏大战之中。
“呵!下流~!说来说去果然还是喜欢大的!看啊!你不是很喜欢吗?”她竟然隔着衣服胡乱揉了起来。
我这可怜的羞耻心。
“不,亲爱的海之音大小姐,我一心一意爱着的是你————”话还没说完,便被她打断。
“竟、竟然想着对还未发育成熟的可怜无助弱小的我做这———样的,那———样的事情,神父你果然是一个扎扎实实的变——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