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2月20日,晚上八点多的样子,我还在报社上班,跑到吸烟室,点了根烟,还没坐下来,电话响了,拿起一看,一个很奇怪的号码——你们懂的,那种一看就是境外打过来的,我以为香港的记者朋友又要找我帮忙,顺手按了接通键。
“哈哈哈哈哈!大胃……”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爽朗的笑声,我吓得一哆嗦,烟掉到了地上。
“谁啊?”我有点讨厌别人一惊一乍的。
“ME啊!阿里·阿哇里。”
噗……我烟再次掉到了地上。已经近一年没有联系过了,这哥们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但是我脑子很快就转过弯来,不久前中国刚刚有一艘船在索马里遭劫,莫非……我也能给国家出点力?
“你好啊!阿里先生,浪太母漏see,你还好吗?”
“饭ing,饭ing。”
“今天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莫非你手上有甚中国被劫船只的消息?要我帮你联络一二?”
“什么船只?中国又有船被海盗抢了吗?我不知道啊。”
“啊?那您打电话来是……?”
“再有几天就是圣诞节了,我就是想跟你说一声:圣诞快乐。”
“啊……”我突然就有些呆住了,不知道说什么。电话的那一头,阿里先生,前索马里的各种部长有点急了,以为线路出了问题,不停哈罗着……“啊……刚刚可能线路不好,你也圣诞快乐。”我缓缓吐出这几个字。我忘记了后来跟阿里都扯了些什么,我只是觉得很感慨,我一直以为是人生中过客的这样一个人,一个腰缠万贯,甚至我还猜测多少有些为富不仁的人——要知道,根据一份统计资料,索马里的腐败程度位列全球第一。就是这样一个人,在时隔一年之后,给中国的小记打了一个电话,只为了说一声:圣诞快乐。
也许,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我无法再把索马里之行当做一次探险,一次猎奇,而是生命中实实在在存在着的另外一些东西。
从全文的完工,到写后记,中间隔了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在这些日子里,我一直在回忆一些片段,一些残缺的片段。我喜欢喝酒,经常喝到断片,但是在索马里的日子里,我就喝了那么一回,但是依然出现了很多的断片。也许是时间过去太久,已经有好几百天的时间,也许是……是神马浮云吧,我也想不出来了,就这么着吧,我就断片了,怎样?
回国的时候,我们走了另外一条路线,先从博萨索去了索马里兰的首府哈尔格萨,再飞回了吉布提,然后从吉布提转机到迪拜,最后飞北京。
当我们从博萨索新航站楼回到机场的时候,飞机依旧是晚点的,我们多出了很多个小时的时间,小福把我们接到了机场边上的一个咖啡厅,这里用茅草搭着屋顶,遮挡着非洲狠毒的太阳,我们悠闲地坐在仅有的几张塑料沙发上,喝着咖啡。等我坐定之后才发现,这里原来就是刚到索马里的第一天被关在车上等待部长的地方。在咖啡厅的右侧不远,老艾押送着我去上的那个厕所杵着,顿时感觉物是人非。
小福消失了一段时间,回来的时候手里拎着两个大塑料袋,一把塞到我手里。打开一看,里面慢慢的全是各种碳酸饮料。
他们从来不自己去买这些超过了1美元一瓶的东西喝,因为太奢侈。
我不知道说什么,我看看张源,然后一人默默地拿了一瓶,把剩下的都塞到了小福的手里。他不肯收。于是我们又一瓶瓶地拿出来,一一地分到其他几个人手里。这次小福什么也没说。可是等到我们上飞机的时候,发现所有分发出去的饮料又回到了小福手中的袋子里。
时间差不多了,小福帮我背着巨大的摄影包,一直把我们送到了安检口。我们走的是贵宾通道,也就是说,不用排队。在安检的地方,一个老太太坐在那里,让我们把箱子打开,翻看了一下,挥挥手,我们可以进入机场了。老艾消失了半天,这时候终于出现了,手里拿着两本东西……好多天不见的护照终于回来了,倍感亲切。
飞机已经到了,两台皮卡和一堆人蜂拥而上,挤在了货仓口上。
“他们干嘛?”
“卡特草。”
原来是分销商在抢毒品。
这边是分销商抢购毒品,而就在飞机的另外一侧里,这些拥挤的人群不到十米的地方,两个虔诚的穆斯林正跪在地上,做着功课。
这种场景……很有趣吗?还是很有某种意味?
无论我现在怎么样东拉西扯拖字数,但是对于我们在索马里的时间来说,都是于事无补的,登机的那一刻终将到来。小福把摄影包递给我,让我拿着一条背带,但是另外一条却死死地捏在自己手里,怎么也不肯松开。
我咬着嘴唇看着他,没有说话,然后一把把丫拉了过来,搂在了怀里。
而在这个时候,没心没肺的张源同志拿着他不到两千块钱的小DC,兴致勃勃地在一边给我们拍着录像。
我和小福两个人,看起来好像两个正在拍感情戏的演员。
我狠狠瞪了张源一眼,他终于放弃了摄影师这份很有前途的工作,走到了舷梯的边上。我看出来小福想抱他,但是我没给他这个机会。我把摄影包往张源手里一塞,指着机舱的方向:你可以上去了。
对于自己真情流露的时刻,我向来都不喜欢留下任何的罪证。
张源白了我一眼,把包往地上一扔,然后冲向了小福。
好八,这一幕感情戏终于达到了高潮。
坐在飞机上,我把耳机塞到了耳朵眼子里,听着我最爱的Linkin Park,闭上了眼睛。我突然迷迷糊糊地发现,我竟然能听懂他们在唱什么了。
因为他们用的是不带有索马里口音的英语。
其实和我一样,张源在索马里期间的英语水平也是突飞猛进,所以当我们在哈尔格萨专转机的时候,他开始用流利的脏话和机场的工作人员交流起来。当然,主题是关于他可怜的行李。
我没有理他,自己走到一边开始抽烟。
“哥们,有火吗?”边上有人拍拍我,回头一看,是个白人,我打着火,凑了过去。
突然之间,我觉得这哥们很面熟。
“奥沙利文?”我大叫起来!
“跟你丫说很多次了!哥们叫奥利赫!”他咧着嘴,给了我一熊掌。
还记得吗,那个住在国际村、我楼上,问我要烟抽的乌克兰飞行员,这趟飞机是他开的。我想起那天的对话,止不住打了个冷战。
“哥们今天喝酒了吗?”
“没,真没。”
“这不好,不像你了。”
“给我买酒的那个当地人这两天没来。”
“……”
这时候张源吵完了架,心情舒畅,过来叫住了我:“尿不?”
嗯,我转身问奥利赫:“这飞机多会儿走?我们想去交点儿水费。”
他回头看了看旅客,又看了看正把行李朝飞机上扔的工作人员,“时间够你们去吃个火锅回来了。”
于是我和张源走向了候机楼。
哈尔格萨的国际机场如同吉布提,一样是个破旧的公共汽车站,不过里面还能找到几台液晶电视,正在放着新闻节目,听不懂在说神马,但是画面上的那个人我看着眼熟,噢~八马!
如果徐悲鸿还在世的话,一定会被拉进奥巴马的竞选团队的,因为他老是画八匹马。
我站定在电视机前面,看了一小会儿,字幕上大意是说,这哥们终于开始统治美国人民了。
“你知道奥巴马吗?”临走前的一天,别墅的小花园里,长凳上,树荫下,尼查拉着我唠家常。
“好像听说过,哥们好像是当总统的。”
“绝对是他!你知道吗,我特别支持他!”
“因为他是黑人?”
“不是如此,他还是我们的邻居。”小子的知识还挺渊博,我也是听他讲才知道,奥巴马祖籍肯尼亚。不过这没啥意思,大体上就跟四川人拿着邓爷爷和湖南人比拼毛爷爷的感觉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