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敦煌学与中国史研究论集纪念孙修身先生逝世一周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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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玄照法师求法印度经行路线考(1)

孙晓岗

敦煌研究院考古研究所神户大学文化学研究科

玄照法师是我国唐时入印度求法知名高僧,因其曾至吐蕃,受到文成公主的资助而达于印度,更因其时唐蕃古道新通,研究者盛称其为创通此路者,因而备受人们的注意,被大力渲染而成为中印交通史上的显赫人物。我则认为这是由于人们的不察从而产生的一种臆测之说,是值得重新讨论和研究的问题。为便于研究,现将唐义净撰《大唐西域求法高僧传玄照法师传》的记载移录如后,对其中所及的重要地名略作考证,借以弄清其人印求法时经行的路线,对此问题提出自己的看法。

一、《大唐西域求法高僧传》的移录

沙门玄照法师者,太州仙掌人也。梵名般迦舍未底(唐言昭慧)。乃祖、乃父,冠冕相承,而总髻之秋,抽簪出俗。成人之岁,思礼圣踪。遂适京师,寻听经论,以贞观年中,乃天大兴善寺玄证师处,初学梵语。于是杖锡西迈,挂想祗园。背金府而出流沙,践铁门而登雪岭。漱香池以结念,毕契四弘。陟葱阜而翘心,誓度三有。途经速利,过枧货罗,远跨胡疆,到土蕃国。蒙文成公主送往北天,渐向阇阑陀国。未至之间,长途险隘,为贼见拘。既而商旅计穷,控告无所,遂乃援神写契,仗圣明衷,梦而感征,觉见群贼皆睡,私引出围,遂便免难。住阇阑陀国,经于四载,蒙国王钦重,留之供养。学经律,习梵文。既得少通,渐次南上。至摩诃菩提(寺),复经四夏。自恨生不遇圣,幸观遗踪。仰慈氏所制真容,着精诚而无替。爱以翘敬之余,沉情《俱舍》,既解《对法》:清想律仪,两教斯明。后之那烂陀寺,留住三年。就胜光法师《中》、《百》等论。复就宝师子大德受《瑜伽十七地》。禅门定潋,亟睹关涯。既尽宏纲,遂往敕伽河北,受国王苫部供养。住信者等寺,复历三年。后因唐使王玄策归乡,表奏言其实德,遂蒙降敕,重诣西天,追玄照入京。路次泥婆罗国,蒙国王发遣,送至土蕃。重见文成公主,深致礼遇,资给归唐。

于是巡涉西蕃而至东夏。以九月而辞苫部,正月便到洛阳。五月之间,途经万里。于是麟德年中,驾幸东洛,奉竭阙庭。遂蒙敕旨,令往羯湿弥罗国,取长年婆罗门卢迦溢多。既与洛阳诸德相见,略论佛法纲纪,敬爱寺导律师、观法师等请译《萨婆多部律摄》。既而敕令促去,不遂本怀。所将梵本,悉留京下。于是重涉流沙,还经碛石。崎岖栈道之侧,曳半影而斜通;摇泊绳桥之下,没全躯以旁渡。遭土蕃贼,脱首得全;遇凶奴寇,仅存余命。行至北印度界,见唐使人,引卢迦溢多,于路相遇。卢迦溢多复令玄照及使慊数人,向西印度罗荼国取长年药。路过傅渴罗,到纳婆毗诃罗(唐云新寺),亲如来澡盥及诸圣迹。渐至迦毕试国,礼如来顶骨,香花具设,取其印文,观来生善恶。复过信度国,方达罗荼矣!蒙王礼敬,安居四载,转历南天。将诸杂药,望归东夏。到金刚座,旋之那烂陀寺,净与相见。尽平生之志愿,契总会于龙华。但以泥婆罗道,土蕃拥塞不通,迦毕试途,多氏捉而难度,遂且栖志鹫峰,沈情竹苑。虽每有传灯之望,而示谐落叶之心。嗟乎!苦行标诚,利生不遂。思攀云驾,坠翼中天。在中印度巷摩罗跛国遘疾而卒。春秋六十余矣(言多氏者,即大食国也)。

伤曰:卓矣壮志,颖秀生田。频经细柳,几步祁连。祥河濯流,竹苑摇芊。翘心念念,渴想玄玄。专希演法,志托提生。鸣呼不遂,怆矣无成。两河沉骨,八水扬名。善乎守死,哲人利贞(两河即在西国,八水乃属京都)。

二、《传》中所及主要地名考释

以上所录是有关玄照法师资料里最为全面的记载,其中对于其西行求法的经行之地都作了详尽的记述,对于我们考定其所走路线是十分有用的。由于今天人们尚未注意到此点,由是而得出其开唐蕃古道的臆测之说,这就需要我们对于其所经的地点进行一些必要的考证,从而确定他的经行道路,澄清这一历史问题。

(一)在《传》中背金府而出流沙”一语中有“金府”、“流沙”两个地名。“金府”一名,人们亦有解,谓“金府”即今甘肃兰州市,古有“金城”之称,故曰“金府”。我们亦是同意。但是,它既在“丝绸之路”上,亦是“唐蕃古道”经行之地,是不能据此判定玄照求法印度是走何路的。“流沙”此一地名,《汉书地理志》云敦煌郡……正西关外有白龙堆沙。”旧书《西域传》亦云楼兰国(即鄯善国之本名)最在东垂,近汉,当白龙堆,乏水草。”《三国志东夷传》注引《魏略西域传》:“玉门关以西有三陇沙。”《水经注蒲昌海》(即今新疆罗布泊):“水积鄯善之东北,龙城之西南口……西接鄯善,东连三沙。”在我国东晋时期,游学印度的高僧法显撰的《法显传》(按:又名《佛国记》)记载广沙河中,多有恶鬼、热风,遇则皆死,无一全者,上无飞鸟,下无走兽。遍望极目,欲求渡处,则莫知所拟,唯以死人枯骨为标识耳。”玄奘法师在《大唐西域记》卷12记其东归,过于阒国东行纳缚波故国的行程中,亦讲到大流沙,其谓……东行入大流沙,沙则流漫,聚散随风。人无行迹,遂多迷路,四远茫茫,莫知所指,是以往来者,聚遗骸以记之。乏水草,多热风,风起则人畜昏迷,因以成病。时闻歌啸或闻号哭。视听之间,惧然不知所至,由此屡有丧之,盖鬼魅之所致也。”

上述资料使我们清楚地知道,出了今敦煌县西面的长城后,有着一段极为难走的道路,人称其为“沙河”、“白龙堆”、“三陇沙”及“三沙”、“大流沙”,此即为义净撰《大唐西域求法高僧传玄照法师传》里所出现的“流沙”之地,亦即玄奘法师《大唐西域记》卷12里所讲的“大流沙”。关于此地,今人考证认为即今塔克拉玛干沙漠。

(二)“践铁门而登雪岭”:在此语中,亦出现两地名,即“铁门”和“雪岭”,而且其前分别加有“践”和“登”二字,是其实际行之地,这是无庸置疑的。

关于铁门一地的所在,玄奘法师在《大唐西域记羯霜那国》条(卷)里有记载。其谓羯霜那国周千四、五百里,土宜俗同飒秣建国,铁门者左右带山,山极硝峻,虽有狭径,加之险阻,两旁石壁,其色如铁。既设门扉,又以锢铁,多有铁岭。悬诸门扉,因其险固,遂以为名。”

此地在外国的史料和民族的史料中亦有记载:突厥鲁尼字体《阙特勤碑》、《毗伽可汗碑》等作TormirQapiy,雅忽比(Yahubi)、《诸国志》等阿拉伯地理文献作ar-AAhanin(参见马迦特《伊兰考》第217页)。在波斯语中亦作:arband-iAhanin,阿拉伯语作Babal-hadid,均为铁门之意。

据人们的研究,铁门被西突厥汗国视作汗国之西界,这与玄奘法师在《大唐西域记》的记载可相互印证。玄奘法师指出铁门以南为靓货逻境,由此可以推知,在公元680年以后先是西突厥与恹啦,后是西突厥与笈多的分界。

汤姆森(V.Thomsen)考证铁门是Baysun-Tau山脉中的Buz-gala关溢(汤姆森《鄂尔浑碑文考释》页97、103、110、115、137注6、159、注49),其地在今日之Shahri-sabz以南90公里,为自布哈拉或撒马尔罕前往巴黑必经的要冲。马迦特《伊兰考》第217页、巴托尔德《蒙古入侵时的突厥斯坦》(1977年,伦敦)第138、186页、巴托尔德《伊斯兰百科全书》的ar-1Ahaniii条,均赞同此说。这一关隘形势险要,长约300里,宽仅12.20米(铁门关照片见1?113:(第503页),可以与《新唐书西域传》安国条下铁门关的记述印证(关于以上地名的考证可参见季羡林诸先生校注《大唐西域记羯霜那国铁门》条注,第99-100页,中华书局,1985年版)。

在此语中的第二个地名“雪峰”,当为雪山异名,一般是指喜马拉雅山而言。但是,玄奘法师《大唐西域记》所记雪山是有多处的。但是,由后文中出现的“葱阜”之地名,我们可以明确地推断其地点是在其抵达葱岭以前的行程中。玄奘法师《大唐西域记揭职国》条中记有大雪山,其谓揭职国“东南入大雪山,山谷高深,峰岩危险,风雪相徒,盛夏合冻,积雪弥谷,蹊径难涉。山神鬼魅,暴纵妖崇,群盗横行,杀害为务”。彦棕《大唐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卷2的记载谓:揭职国东南入大雪山,行六百余里,出都货罗境,入楚衍那国。国东西三千余里,在雪出中,涂途艰范。倍于凌碛之地,凝云飞雪曾不暂息。或逢龙甚之处,则平途数丈,故宋王称西方之难。增水蛾峨,飞雪千里,即此也!嗟呼!若不为众生求无上正法者,宁有禀父母遗体而游此哉。昔王尊登九折之坂,自云我为汉室忠臣,法师今涉雪岭求经,亦可谓如来真子矣!如是渐达梵衍那国。”

据今人之研究玄奘从揭职国东南越过兴都库什山。从Khulm河沿岸,过溪谷和险阻的峰麓,经过AgRibal而稍南入梵衍那国,经过大雪山……”(季羡林诸先生校注《大唐西域记》卷1,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129页注1)。这里所及的“大雪山”即为“雪岭”,亦即《大唐西域求法高僧传玄照法师传》里的“雪峰”。

(三)“漱香池以结念,毕契四弘:陟葱阜而翘心,誓度三有”云云之语,在此之中亦出现有“香池”和“葱阜”两个地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