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兼谈与第138窟研究相关的几个问题
沙武田
莫髙窟第138窟是晚唐时期营建的一所大窟,位于莫高窟崖面南端的第二层。金维诺先生认为窟主可能是阴季丰,建于大顺元年(890)前不久,⑴贺世哲先生则认为是张承奉任归义军节度使期间(900~905)建造的,从残存供养人画像题名来看,有可能是《腊八燃灯分配窟龛名数》中所记“阴家窟”。u]马德先生又指出,洞窟东壁门上尼智惠性供养像应是窟主位置,因此对洞窟的年代应重新考量。[3]马德先生另文研究认为,第138窟有可能就是阴季丰发心营建的,但由于阴季丰长期在凉州为官,因此实际窟主应是他的儿子阴海晏和尚,后来阴海晏为都僧统时,重修洞窟作为自己真正的功德窟,前室第139窟即为他的禅窟影堂。[4]张景峰近来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认为第138窟东壁门上与智惠性对坐的男供养人画像应为阴季丰,虽然阴海晏和尚为实际的洞窟窟主,但由于他当时的僧职并不高,因此无法和父亲阴季丰的像并列对坐,而选择了智惠性,因此洞窟窟主为阴季丰和智惠性。[51本文欲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拟就洞窟东壁门上供养人画像所涉及到的几个问题,略作阐释,以求教于方家,不当之处,敬请指正。
本文所论供养人图像位于洞窟主室东壁门上位置,画男女供养人三身,分坐题记碑框的南北两侧(图1)。北侧供养人第一身图1莫离窟第138窟东壁门上供养人画像供养人画像的这种布局关系,智惠性可认为是引导僧,对面的男像与身后的女像可能是与智惠性同一家族的人,或为夫妇,或为兄妹等关系。她们的身份地位或与智惠性相当,至少应是同辈人,或略低。按莫髙窟洞窟壁画供养人画像的方位和组合关系,东壁门上的这个位观女供养人像,或为窟钱妇,或为窟主已亡父母。
“女尼安国寺法律智惠性”,通常认为即是P.4640《阴处士碑》等所记阴嘉政妹“尼法律智惠”,P.4638《大番故敦煌郡莫高窟阴处士公修功德记》记“安国寺妹厶乙性”,郑炳林先生认为此三处记载为同一人。[6]马德先生也同意此说。[7]洞窟功德碑记一般是写于洞窟营建之际,P.4638《大番故敦煌郡莫高窟阴处士公修功德记》末记“岁次己末四月壬子朔十五日丙寅建”,学者们均认为是唐文宗开成四年(839),正是功德碑记所记莫高窟第231窟营建之时。《阴处士碑》记智惠性为阴伯伦的女儿,第231窟窟主阴嘉政的妹妹,于安国寺出家为尼,僧职法律。839年阴伯伦夫妇为床塌上坐一比丘尼像,有题记女尼安国寺法律智惠性供养”。智惠性像之后还有一世俗装女供养人像,身着大袖裙襦,坐在床塌之上,床塌的大小与智惠性的相同。南侧对应一身男供养人像,与智惠性相对而坐,且所坐床塌大小、规格等相同,此人头戴白色横头,穿着圆领袍衣,双手持香炉,作供养状。两侧供养像身后均立数身侍童供养像。
均已亡故,阴处士嘉政作为家中长子,至少也要40多岁,智惠性作为家中最年幼者,又成书于820年前后的敦煌写本P.t1261《佛圣叹斋榇历》中就有智惠性的名字,因此839年时她也应在30岁左右。那么如果按照前人的研究,第138窟建于900-910年间,此时智惠性至少也要近百岁,似不大可能,因为从敦煌文书所记中古时期敦煌人的寿命,正常在60-70岁之间或左右,鲜有可活到90多岁者。而且此题记表明智惠性当时还健在,否则前面会加上“亡”、“故”、“亡故”等字样,因此似更不大可能。
另一方面,第138窟此供养人画像题记所记智惠性与窟主的关系是“女”,如果按前述,她果真为阴嘉政妹,结合敦煌洞窟供养人画像的常规称谓方法,那么此洞窟窟主当为其父阴伯伦。前文有述,阴伯伦在839年时已亡故,即使在当时,其子阴嘉政所建洞窟莫高窟第231窟的窟主把他们夫妇二人只作为已故亲人画像,并没有以窟主相称。第138窟的时代毫无疑问要比第231窟晚,因为第138窟作为一大型中心佛坛洞窟,是中唐吐蕃统治时期所不见者,而且第138窟现存洞窟壁画的画风、供养人画像的服饰等均为晚唐及其以后的特色,特别是供养人题记明确表明是张氏归义军时期。学者们认为其营建年代当在900-910年的时间判断应该说是适当的。
既然如此,对已上诸多矛盾现象就有两种解释的可能性。
其一,第138窟是智惠性为其父母阴伯伦夫妇所建功德窟,洞窟营建时间应当在900-10年间。
其二,第138窟的尼安国寺法律智惠性与《阴处士碑》所记阴嘉政的妹妹并非同一人,而是另有所指。
首先看一下第一种可能性:
莫高窟第231窟是阴嘉政为其父母所建“报恩君亲窟”,为了突出报父母亲恩,把阴伯伦夫妇的供养像画单独画在了洞窟主室东壁门上位置,十分特殊,而且是一类“原创性”图像,对此笔者已有专文论及。[8]既然如此,作为智惠性长兄的阴处士嘉政已在莫高窟为其父母营建了功德窟,似乎就没有再建一窟的必要。即使智惠性为其父母营建的功德窟,那么这个位置当系她父母的像而不会有她的供养像。
另一方面,智惠性所建功德窟,若后经张承奉重修为其母亲的功德窟,那么重修时为什么要保留智惠性的供养像,因为洞窟功德思想完全改变,在这个一般画入表示洞窟已故窟主或窟主父母亲供养像的东壁门上位置,智惠性的供养像与重修后的洞窟供养思想格格不入。如果洞窟本身没有重修,即为智惠性于近百岁时(900-910)创建的功德窟。前文已述,智惠性活到这个年龄的可能性几乎没有,更何况她也完全没有继第231窟后为父母再建功德窟的任何必要。
有人认为与智惠性对坐者是阴海晏的父亲阴季丰。阴季丰可能和阴伯伦同辈,智惠性为阴伯伦女儿,因此智惠性当为阴季丰侄女辈。即使考虑到僧人的特殊性关系,在此他们二人相对而并坐的可能性并不大,多少有悖于伦理。
考察现存第138窟洞窟供养人画像题记,如果说“女尼安国寺法律智惠性供养”之“女”是表明洞窟窟主为阴伯伦夫妇,那么其他人与窟主关系如有“从女”一身、“故女四娘子”二身、“新妇小娘子”一身、“子蓝眼子”一身、“孙节度押衙”二身,又有一位出家在安国寺的尼一身,这些人物均在《阴处士碑》中找不到相对应关系,而前文所论张承奉母“武威郡君太夫人”就更与阴伯伦无法对应在一起。
因此,第138窟作为智惠性为其父母所建功德窟的假设是不能成立的。
那么再看第二种可能性:
洞窟北壁供养人西向第12身题名河西节度使张公夫人后敕授武威郡太夫人阴氏一心供养”。有学者推测此“河西节度张公”当系张淮鼎,此武威阴氏太夫人即为河西节度使张公张承奉的母亲,而且以“太夫人”相称当是张承奉任节度使期间。按荣新江先生研究可知,张承奉任节度使是在894-910年间。[9]910年以后敦煌西汉金山国建立,因此作为金山国天子的张承奉生母就不能以太夫人相称了。如果按前人的研究结论,第138窟为张承奉为其母亲营建的功德窟,[W]那么第138窟建于894~901年都可成立,具体又要看太夫人的亡故时间而定,因为题记前没有表示已故的字样。
如果说第138窟是张承奉为其母亲营建的功德窟,那么学者们认为该洞窟为《腊八燃灯分配窟龛名数》所记“阴家窟”的结论,同样就有问题。既然张承奉作为主要的供养人即施主,出资建窟,作为一大窟,有大量的供养人画像存在(甬道南北壁应画供养人,但经后代重修,现已不淸),按常理洞窟内除画上作为施主父母供养像外,自己家族其他男女像也必要画入。不仅如此,作为节度使的张承奉作为洞窟实际的窟主,恐怕当时的其他官僚、大族、髙僧大德均有画入的可能性。因此洞窟应属“张家窟”,而不是阴家窟。
令我们感到疑惑不解的是,在武威阴氏太夫人的题名前既没有加“窟主”二字,也不见“施主”字样,如果确系张承奉为其母亲营建的功德窟,那么此供养像的题名前定当加人“窟主”“施主”字样才合常理,方可突出体现洞窟营建的功德思想与意义。
事实上,如果确为张承奉为其生母营建的功德窟,主室门上的位置要么不画供养像,如画则必当画上窟主(实际窟主或名义窟主),要么画上窟主的已故父母亲像,而且后者的可能性更大。因为按莫高窟现存洞窟主室东壁门上供养人画像的情形,基本上是窟主已故父母或窟主夫妇(多已故但在第138窟内所画安国寺法律智惠性等供养像,显然与张承奉没有太多的关系,至少不是本人或其父母亲像。
因此,诸多因素表明,此洞窟作为张承奉为其母营建功德窟的可能性并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