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事业的起点,凯斯通公司对我来说有一份特殊的意义,但是在熟铁明确地显示出它在铸铁方面的优势之前,凯斯通公司创立的时间并不长。因此,为了保证质量,也为了制造出当时买不到的特种材料,我们决定进入钢铁行业。于是,汤姆和我逐渐对托马斯·N·米勒、亨利·菲利普斯和安德鲁·克鲁曼的小炼铁厂发生兴趣。米勒和克鲁曼最先成立了这个炼铁厂,后来又把菲利普斯拉了进来,在1861年11月借给他800美元以购进公司1/6的股份。
在这里我必须强调的是,米勒是钢铁行业的先例,对他我们都心怀感激,至今(1911年7月20日)他依然健在,他的诸多可爱之处还仍使我们牢牢记住。他是一个伴随岁月的流逝而愈显珍贵的朋友。随着年纪的增长,他开始变得温和。即便是面对与其信仰的宗教背道而驰的神学理论,他的勃然大怒也不那么让人感到惊惧。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都开始有所改变,变成所谓贤明通达,或许这是好事。(时隔一年,1912年7月9日,再次读起这些时,我为我的密友,亲爱的汤姆·米勒洒下了热泪,他已于去年冬天于匹兹堡辞世。我和我的夫人参加了他的葬礼。自此以后,生活中总觉得缺少了一些东西,缺少了太多:他是我早期创业过程中的第一个合作伙伴、年老后最亲密的朋友。我可以随他而去吗?无论是哪里。)
安德鲁·克鲁曼在阿尔勒格尼有一个小小的锻造厂。作为宾夕法尼亚铁路公司的部门主任,我发现他这里生产的车轴是结实耐用的。克鲁曼是一个伟大的技工,尽管那时在匹兹堡他还默默无闻,但他对机械制造一直有着独特的追求和执著。他的德国式思维让他对事物看得再透彻不过了。他所制造的东西价格虽然昂贵,但却经久耐用,多年不会损坏。那时谁也不知道一个车轴能使用多长时间,因为没有科学的方法对材料进行分析。
这个德国人的创造发明何其多啊!他最早采用冷锯法,将冷铁按照要求切成精确的长度。他发明了镦锻机,可以制造连接桥梁的物件,同时,他还建造了美国第一个万能铣床。这些都被我们公司所用。当伊兹船长买不到圣路易斯桥拱的连接器(合同供货方做不出来),事情陷入了严峻的局势,克鲁曼站了出来,他解释了其他人失败的原因,然后,成功地做出了那迄今为止最大的半圆形联轴节。于是在此后的各项合作中,只要他说可以做,我们便毫不犹豫地与他签订合同,交由他生产。我们对克鲁曼先生的信心由此可见一斑。
之前我已经介绍过我家和菲利普斯家之间的亲密关系。早年,他的兄长约翰是我最要好的伙伴。曾经有几年亨利是我的下属,但他还是轻而易举地引起了我的关注,因为他是一个聪明活泼的家伙。有一天他要哥哥约翰借给他0.25美元,约翰以为他有重要用途,于是也没问就给了他。第二天上午,《匹兹堡快报》上登出了一则广告:
一个勤劳的男孩企盼得到一份工作。
这就是那0.25美元的去处,也许这也是他平生第一次花去0.25美元。著名的迪尔沃斯和彼德威尔公司对这则广告产生了兴趣,要这个“勤劳的孩子”去与他们见面。于是,亨利就去了并且得到一个跑腿的差事。按照当时的惯例,他每天上午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打扫办公室。他跑去征求父母的意见并且得到了他们的允许,就这样,这个年轻的家伙投入到了商海之中,于是,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他了。这是一个老故事了,后来他很快成为公司老板的亲信,在公司一个分部里获得了一小部分股份。然而他始终保持着拼搏努力的斗志和奋斗精神,就在几年前,他又成功吸引了米勒先生的注意,米勒和安德鲁·克鲁曼为他做了一小笔投资,于是他们终于在第二十九大街建立起了那家炼铁厂。亨利曾是我弟弟汤姆的同学兼密友,在儿时,他们便在一起玩耍,他们的友谊深厚,直到我弟弟1886年去世。因此,他们在朋友的基础上又成了合伙人。在与他们合作的任何公司里,他们总是不变地享有相同的股份,做着差不多相同的事情。
那个跑差男孩现在已经是全美最富有的人之一,而且他向世人证明他对财富的态度。很多年以前,他给阿尔勒格尼和匹兹堡的大众花园捐助,修建了漂亮的温室花房,并且明确规定,“这些花房只在星期日开放”,这表明他是它的主人。这一条款引起了广泛的争议,牧师在讲道坛上对他公开抨击,教会也聚集起来通过决议宣布反对他亵渎安息日神圣性的这一行为。但是公众却积极支持他的这一举动,议会也报以喝彩。针对牧师们的抗议,他作出了这样的回答:“一切对你们都很公平,先生们,你们每个星期只需要工作一天,而其他六天你们却可以自由支配,可以欣赏自然的美景,这对你们多好啊。但是广大劳动人民的安排中每个星期只有这么一天可以供自己支配,可你们还要剥夺他们渴望的放松和娱乐,这种行为多么可耻!”
还是那些牧师,他们很快对匹兹堡教堂乐曲的主题进行激烈的辩驳。然而,当他们还在为是否要在教堂中安放手风琴进行辩论的时候,聪明的人们已经开始在安息日进入开放的博物馆、温室花园和图书馆中欢度周末了。除非讲道坛快速地学会怎样迎合人们在生活中真正的兴趣,比他们现在做得更好,那些公众利益真正的关注者们将很快掏空他们的教堂。
很不幸,克鲁曼和菲利普斯很快就因生意上的分歧与米勒分道扬镳了。我意识到米勒受到了不公平的对待,于是与他联手建立了新工厂,这就是1864年的“独眼巨人”工厂。在工厂投入运营后,把新、老两厂联合起来就成为可能,也是明智的选择。1867年,新旧两厂合并后,便形成了联合钢铁公司。米勒先生不愿意再和他以前的合作者菲利普斯和克鲁曼打交道,但我并不认为他们之间的嫌隙无法化解,因为他们不会控制联合钢铁公司。米勒先生、我和我弟弟将持有控股权。但是米勒先生依然不肯改变心意,他请求我买下他的股份。我劝他抛弃前嫌,可一切努力都无济于事,最后我只好买下了他的股份。米勒拒绝了我真诚的请求,虽然后来他曾向我表示悔意。米勒是我们这些人的开路先锋,本来他应该得到他应得的回报—其实,他的追随者都成了百万富翁。
在制造业方面,我们是新手,没有任何经验。当时,工厂的占地面积有仅7英亩(这在当时已经被认为很大了)。一段时间里,我们甚至把这块地租给过别人。如何在这样一个如此狭小的地方继续我们的制造业?这很快就成了我们需要面对和解决的问题。幸运的是,克鲁曼先生成功地发明了铁梁,这使得我们厂长期保持着巨大优势。最初,我们按照客户要求生产各种规格的产品(尤其是其他公司接不了的活儿)。后来,我们的产品范围拓展到了一些当时销量小,但发展潜力巨大的产品。凡是别人不能做或是不愿做的东西,我们都愿意尝试,这是我们严格恪守的一条法则。另外,要么不做,既然做了,就要绝对保证质量;即使牺牲一点自己的利益,也要替客户着想;一旦有了纠纷,尽量不把过错往对方身上推。这些都是我们的原则,因此从来没有人向我们提起过诉讼。
熟悉了钢铁制造业之后,我惊讶地发现谁也说不清每一个环节的成本应该是多少。对匹兹堡几家主要钢铁制造企业的调查就说明了这一点。这是一笔杂乱糊涂的生意,不到年底统一结算,厂主们对经营结果就一无所知。我听说有人本以为他这一年的生意是亏损的,结果却发现盈利了,反之亦然。貌似我们就像在黑暗中挖洞的鼹鼠,而这是无法接受的。我坚持要求一种权重和计算的系统被运用到工厂中来,这样我们便可以知道每一道工序的成本是多少,尤其是我们可以知道每个人都做了些什么,谁在节约,谁在浪费,谁的效率最高。
想要达成此目标,困难程度远远超出了人们的想象。工厂中的每位经理都坚决地抵制这一体系。要想使一切健全,需要好几年的时间。但由于许多员工的支持,我们引入了对工厂中不同的生产点进行称量的方法,最终,我们不仅知道每个部门的工作情况,而且能知道在高炉旁的工人中,每个人都干了些什么,这样就可以相互比较了。制造业的成功有一条重要的法则,那就是在业内必须引入并且严格执行一套完美的会计体系,使每个人都意识到他们应对成本负有责任。那些整天坐在办公室里的老板们,员工花了5美元也要仔细审查一番,但对于每天消耗掉的成吨的原料却毫不挂在心上,从没想过称一称产品的重量。
为了煅烧钢铁,西门子煤气熔炉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使用,但这却过于昂贵。当时匹兹堡制造业的几位巨头对于我们在这种新型高炉上的巨额开支还有许多不满甚至争论。但是,在大批量地煅烧原料时,用这种新高炉有时候可以节省大约一半的浪费,即使再贵一倍,这笔开支也是值得的。多年之后,才有人像我们一样采用这种新方法,而就在这段时间里,我们的大部分利润都采用了这种改良高炉,节约了成本而来获得的。
严格的会计体系可以发现并改善我们在大批量煅烧钢铁过程中所产生的巨大浪费。这一改进同时使得我们发掘了有能力的员工,他是克鲁曼的远亲,来自德国的威廉·波恩特莱格。有一天,他向我们递交了一份详细的报告,列举了一段时期内实行严格会计制度的成效,虽然觉得似乎难以置信,但这让我们着实惊讶了一番。为准备这份报告需要的所有工作,他都是在夜晚加班加点完成的,我们既没有让他这么做,事先也毫不知情。报告采用的形式独特而新颖。不用说,这个年轻人很快成了公司的一名主管,后来又成为我们的合伙人。这个穷小伙在死的时候已经是一个百万富翁,他是应该得到这些财富的。
1862年,宾夕法尼亚的大油井吸引了世人的注目。威廉·克鲁曼—他妹妹后来成了我的弟妹—对这一发现产生了深厚的兴趣,可是,除了和我一起到油井地区考察了一番之外,他什么也做不了。这是一次很有意思的旅行,大量的人涌入油田,甚至很多人找不到栖身之所。尽管人们成群地涌入,但还只有极少部分的人退回。只需几个小时,简陋的小木屋内便挤满了人。仔细盘算一下,你会感到惊叹,在他们一生中,被舒适的生活所包围的时间竟然如此短暂。他们都是经济实力在中等之上的人,有了可观的资产,却依然为了追求财富而涉身犯险。
让我感到无比震撼的是,这里四处都充满了幽默和欢声笑语,仿佛是一次巨型的野餐,浪漫又有趣。来这里的每个人都欢天喜地,以为财富唾手可得,俨然是繁荣之象。在钻塔的顶端飘扬着旗帜,上面写着奇怪的标语。我记得看见两个人在河岸边操作着踏板掘地取油,他们的旗帜上写着,“要不下地狱,要不发大财”(hellorchina)。他们只要向前,而不管有多远。
在这一地区,美国人的适应性得到了完美的展现。混乱很快就变得有秩序了,我们到达后不久,沿河居住的人们便组成了一支铜管乐队,开始为我们演奏小夜曲。我可以信心满怀地打赌,如果有1000个美国人到了一个新的大陆,他们一定可以把自己很好地组织起来,建立起学校、教堂、报社还有铜管乐队—简而言之,为他们自己提供文明生活中所需要的一切,不断努力使自己的国家不断进步。而同样多的英国人出于同样的环境下,估计他们会首先找出一个具有最高贵的血统,在他们之中世袭爵位最高的人,这个人便因为他的祖父而成为理所当然的领导者。美国人之中只有一条准则,那就是:有用,便有价值。
而今,那条“石油运河”已然成为一个拥有好几千居民的城镇;在河的另一端,则是蒂图斯维尔①。最初,这一带的塞内卡印第安人用毛毯在河的表面取油,每个季度可供应几桶。而今,这里城镇遍地,精炼厂矗立起来。早期,一切都是那么的原始,石油开采出来后,便被放到平底船中,这种方式泄漏严重。河水灌入船中,石油便随水而飘走了。河岸很多地方都筑起了大坝,大坝一开,油船便飘到阿尔勒格尼河,流到匹兹堡。
如此一来,不仅仅是那条小河,就连阿尔勒格尼也被石油所覆盖。据保守估计,石油在运往匹兹堡的途中,会有1/3流失。然而更夸张的是,油船在没有出发前,就已经流失了1/3的石油。当年印第安人收集起来的石油在匹兹堡装瓶出售,价格就像药水一样昂贵,每小瓶可以卖到一美元。当时盛传,石油是治疗风湿的特效良药。但当它因供应充足而变得价格低廉时,它的灵验也就消失了,人类是多么的愚蠢可笑啊。
①蒂图斯维尔:美国宾夕法尼亚西北部城镇,1859年,美国第一口油井即在此建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