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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日知录(1)

顾炎武(明末清初1613年—1682年)

亭林的著述,若论专精完整,自然比不上后人。若论方面之多,气象规模之大,则乾嘉诸老,恐无人能出其右。要而论之,清代许多学术,都由亭林发其端,而后人衍其绪。

——国学大师梁启超

大多数学者认为,清代考据学的鼻祖是顾炎武。后世乾嘉学者精深的考据研究,确实是与顾炎武的路子一脉相承,但却很难再有他那种生气淋漓的气象。顾炎武生于明末清初天崩地坼的时代,经历了国破家亡的巨变,强烈的悲愤与痛苦终其一生都无法磨灭。在那个动荡的历史时期里,在文人武将、举人学子、隐士逸民的群像中,他跋涉大江南北,延续着“不可绝于天地间”的一线历史文化之血脉。因此被视为当时后世学风与人格的典范,也成为一种薪尽火传、不屈前行、昭于天地的文化精神的象征。

顾炎武在清初一反崇尚空谈的学风,力倡经世致用,独辟学术新径,成为举世公认的一代朴学大师,也是我国学术、思想史上开风气之先的人物。古人所追求的“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在顾炎武这里,既落实为一种生活方式,也体现为一种生活境界。他倡导经学研究,反对唯心空谈;他学问渊博,于国家典制、郡邑掌故、天文仪象、河漕、兵农,及经史百家、音韵训诂之学都有研究,做出了卓越的贡献。晚年治经,侧重考证,开清代朴学风气,对后来考据学中的吴派、皖派都有影响,被誉为“一代儒宗”。

顾炎武一生著述等身,《日知录》堪称是他生平学问的精华。顾炎武从30岁起,每逢读书均作笔记。至60岁时,对所做笔录,反复探究,长期思索,多次修订,才成此书。全书计32卷,涉及面极为广泛,有经学、政治、经济、军事、艺术、天象、术数、历史、地理等等。《日知录》不仅内容丰富,更融贯了顾炎武对于历史、社会、学术的深刻思考和反思,可谓博大精深,深为后世学人所推重。《日知录》当中以考据研究经史之学的治学方法,在清朝被众多学者所接受并发扬光大,成就卓著,而顾炎武“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精神,著述终身、义不仕清的操守品格,则是他为后人留下的另一种宝贵遗产。

《日知录》是明末清初著名学者顾炎武的代表作品,是他“稽古有得,随时札记,久而类次成书”的著作。顾氏对此书的价值很是自信,说“比乃刻《日知录》二本,虽未敢必其垂后,而近代二百年来未有此书,则确乎可信也”(《亭林佚文辑补·与人札》)。

顾炎武曾把写这部书比作“采铜于山”。他说,当今的人写书,就像当今的人铸钱。古人采铜于山,今人则买旧钱做废铜铸钱。铸出的钱,既粗恶,又把古人的传世之宝毁坏,岂不两失?顾炎武注重收集第一手资料,在治学上严谨扎实,堪称楷模。这在《日知录》中表现得尤其突出。他这种研究学问的态度和方法是对明朝空疏学风的反动,对有清一代学风的转变与形成具有重要的作用。梁启超说:“论清学开山之祖,舍亭林没有第二人。”现在,人们仍然常常用顾炎武“采铜于山”的比喻,说明历史研究要重视第一手资料,可见其影响之深远。

《日知录》书名取之于《论语·子张篇》。子夏曰:“日知其所亡,月无忘其所能,可谓好学也已矣。”顾氏于初刻本卷首对此有说明,以示其笃学之志。在顾炎武生前,《日知录》只有八卷本行世。顾炎武去世后,门下弟子潘耒从其家取出书稿,稍事整理,删改了触犯时忌的字眼,于康熙三十四年在福建建阳刊刻成书,共32卷,称为遂初堂本,也就是我们今天所常见的版本。

《日知录》内容丰富,贯通古今。后人把《日知录》的内容大体划为八类,即经义、史学、官方、吏治、财赋、典礼、舆地、艺文。关于写作此书的目的,顾炎武本人说得很明白,他说:“别著《日知录》,上篇经术,中篇治道,下篇博闻,共30余卷。有王者起,将以见诸行事,以跻斯世于治古之隆。”撰写《日知录》,“意在拨乱涤污,法古用夏,启多闻于来学,待一治于后王”。可见,《日知录》是寄托作者经世思想的一部书,内容大体分为三类:经术、治道、博闻,而核心则是“治道”。

《日知录》的思想非常丰富。第一,顾炎武继承和发展了我国爱国主义的思想传统。顾炎武把忠君与爱国做了区分比较:“君臣之分,所关者在一身;华夷之防,所系者在天下。”把忠君思想提升到应该服从于保卫中原文化传统的这一较高层次上,可以说是对忠君爱国思想理论的一大突破。在对忠君与爱国思想做了区分之后,顾炎武又提出了区别“亡国”与“亡天下”的著名论点。第二,顾炎武主张摈弃宋明理学的空谈,提倡经世致用的实学。顾炎武在《日知录》中,对宋明理学,主要针对王阳明的心学,展开了猛烈的抨击。他提出“经世致用”、“引古筹今”。他主张要把天道性命等抽象的论述,还原到日常的经验之中去,避免清谈妙悟,将着眼点转移到探讨论证于国计民生有关的许多现实问题上来,实实在在地做些事情。基于求实的原则,顾炎武把是否“有益于天下”作为治学的准则。第三,顾炎武主张建立限制君主“独治”的政治体制。他认为国事需要“众治”,认为“人君之于天下,不能以独治也,独治而利繁(政治不清明)矣,众治之而刑措(政治清明)矣”。并进而提出各级地方官分权的见解。在这里,他实际上是对文化思想上的专制主义,对压制言论的行为进行了批判。第四,顾炎武提出了农工商皆为本的经济思想。工农商并重、发展工商,这种观点也在客观上反映了城乡工商业者的利益和愿望。

另外,对社会风俗的关注也是《日知录》的重要内容之一。顾炎武提出社会风气的好坏决定社会兴衰的观点,他认为“风俗衰”是乱之源,并列举大量事例,说明奢靡浮华的社会风气,是导致国家衰亡的重要原因。他说评价君主的功绩首先要看社会风气,“论世而不考其风俗,无以明人主之功”。他不但从政治上提出了整顿“人心风俗”的具体措施,如重流品、崇厚抑浮、贵廉、提倡耿介和俭约等,还从经济上分析了“人心风俗”败坏的原因,认为要使风俗变好,必须有让百姓安居乐业的物质条件:“今将静百姓之心而改其行,必在治民之产,使之甘其食,美其服,而后教化可行,风俗可善乎!”除正面倡导培养人心风俗、加强礼治,他还强调法制,主张严惩败坏世风的贪官奸臣。《日知录》当中讨论社会风气的篇章如《两汉风俗》等都非常精彩。

清学开山祖前朝遗民心

顾炎武是一位杰出的学者,他“精力绝人,无他嗜好,自少至老,未尝一日废书”(潘耒《日知录序》),广泛涉猎经、史、音韵、金石、舆地、诗文诸学,在学术上取得了极其辉煌的成就,平生著述也极为丰富,“卷帙之积,几于等身”(王弘撰语)。

耗费了炎武毕生心血的《日知录》更是他学术思想及成果的精华。炎武一生学行,可以用“博学于文”、“行己有耻”这八个字来概括。他在《与友人论学书》中说:“愚所谓‘圣人之道’者如之何?曰博学于文,曰行已有耻。自一身以至于天下国家,皆学之事也;自子臣弟友以至出入往来辞受取与之间,皆有耻之事也。士而不先言耻,则为无本之人;非好古而多闻,则为空虚之学。以无本之人而讲空虚之学,吾见其日从事于圣人而去之弥远也。”可知炎武是把治学与做人看做浑然不可分割的整体。炎武一生之立身大节已概如前述,此处不再赘言;在治学这方面,则坚决反对当时那种“束书不观”而空谈心性的恶劣风气,主张多学而识、明道救世,探求有益于民生国命的实学。《日知录》正是在这种思想指导下结撰而成的一部皇皇巨著,而作者最用意处即在第十三卷之论“风俗”部分。

炎武详细考索了历代社会风气的演变情况,认为“教化者,朝廷之先务;廉耻者,士人之美节;风俗者,天下之大事。朝廷有教化,则士人有廉耻;士人有廉耻,则天下有风俗”,“士大夫之无耻,是谓国耻”,指出“治乱之关,必在人心风俗”,而整齐风俗、拨乱涤污的关键,即在于“士大夫”是否有廉耻;并举出魏晋人之“清谈亡天下”的历史教训,说明士大夫不顾国家、民族的安危而空谈心性,从而致使风俗大坏,是天下覆亡的重要根源。由此而进一步指出:“有亡国、有亡天下,……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是故知保天下然后知保其国。保国者,其君其臣由食者谋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同时,顾炎武还认为,除了用“朝廷教化”即“名教”整顿风俗、挽救时弊之外,“清议”即社会舆论的力量也很重要。他说:“古之哲王……存清议于州里,以佐刑罚之穷”,“乡举里选,必先考其生平,一玷清议,终身不齿”;又说:“天下风俗最坏之地,清议尚存,犹足以维持一二;至于清议亡,而干戈至矣。”这些见解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是富有积极意义的。

顾炎武的政治思想,亦多着眼于风俗人心;同时,由于炎武重视实用而不尚空谈,所以“能于政事诸端切实发挥其利弊,可谓内圣外王体用兼备之学”,其大端则在郡县分权和地方自治二者。他认为,要富国裕民,首先在于信任地方官吏,并赋予其实权,《日知录》卷9《守令》条说:“所谓天子者,执天下之大权者也。其执大权奈何?以天下之权寄之天下之人,而权乃归之天子。自公卿大夫至于百里之宰,一命之宦,莫不分天子之权,以各治其事,而天子之权乃益尊。……而今日之尤无权者,莫过于守令;守令无权,而民之疾苦不闻于上,安望其致太平而延国命乎!”因此,郡县守令应该拥有“辟官莅政理财治军”的权力,则“国可富,民可裕,兵农各得其业”,达到天下大治。炎武另撰有《郡县论》9篇,对这一点加以系统而具体的论述,他提出:“方今郡县之弊已极……此民生之所以日贫、中国之所以日弱而益趋于乱也”,而此种局面的形成,正在于皇权的独专,“封建之失,其专在下;郡县之失,其专在上”,因此,“民乌得不穷、国乌得不弱”!有鉴于此,炎武亟求变更,大声疾呼:“率此不变,虽千百年而吾知其与乱同事,日甚一日者矣。”

此外,顾炎武还主张均田减租,开矿兴利,反映了当时新兴的市民阶层的要求,具有进步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