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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读通鉴论(1)

王夫之(明末清初1619年—1692年)

船山先生淹贯经史,精于哲理,长于思辨,文章乃其“余事”。即便如此,基于身世、学术的若干闲文,依然以其苍劲之笔、悲凉之气,深深打动读者。

——著名学者陈平原

明末清初是个天崩地坼的乱世,却出现了许多优秀的学者、思想家和文学家。当时孙奇逢、李颙、黄宗羲、顾炎武等人是公认的博学名儒,学术流传海内,为天下所钦服。而王夫之却长期隐居在山林之中,不露身影,不与中原及江浙人士往来;不开门讲学,也没有亲友推举。所以一直没有出仕清朝,得以固守节操,其著述也无人知晓,几至散佚。明清思想史上习惯顾、黄、王并称,其实是后世“追认”的结果,当时并没有多少人读过王夫之在深山中撰写的精彩著作。

据《水窗春呓》一书载,王夫之临终前对子孙说:“吾书二百年后始显。”果然不出其所料,他的著述经长期沉晦之后,终于在道光、咸丰之后大显于天下,并引起许多学者名流的推重。《读通鉴论》就是其中的代表作之一。这部书是王夫之阅读司马光历史巨著《资治通鉴》的笔记,全书共30卷。在书中王夫之分析历代成败兴亡、盛衰得失,褒贬人物,总结经验,引古鉴今。这部书文辞精当、纵横捭阖、远见卓识、论点独到,是传统史论中最为系统和精彩的杰作之一,堪称“通鉴之通鉴”。

《读通鉴论》并不是单纯的历史著作。它是阅读另一部史书的笔记,其中每一节都是针对《通鉴》所记的某一段史实而发的议论;如果能与《资治通鉴》并读,对王夫之史论的了解应当会更深一层。这部书同时也是一个思想家的历史沉思录,它既折射了明清之际那段血与火的历史之光,又积淀了一个当时心境极为痛苦与矛盾的思想家的深邃反思,其内涵远超出一般史书。

《读通鉴论》是明代思想家王夫之阅读司马光的历史巨著《资治通鉴》的笔记。作者认真研读了司马光的《资治通鉴》,结合当时的社会政治现实,总结历史经验,阐述自己的见解、主张和思想认识,对历史上的治乱兴衰做了多方面的评论。全书60余万字,按朝代分为30卷,卷末又附有《叙论》。这些作品往往能发前人所未发,独抒己见,不同凡响。

王夫之博览群书,精于考据,他的史论总是言之有据,从不空发议论。评议典章制度、治乱兴衰时,往往追溯其本源,譬如“郡县之法,已在秦先”、“租庸调之法,拓跋氏始之”。然后备言始末,由源及流,《读通鉴论》卷二十八讲说茶的历史,卷三十论述古乐衰亡,均证据确凿,条理明晰。除此之外,王夫之还注意结合时代变迁、历史背景来阐述历史事件的成因。如《读通鉴论》卷二十四论西域在汉朝时是赘疣,在唐朝却成为边防重镇;卷二十六论及唐宋风气、河北风俗之变迁。由古论今,由今及古,观点与论述都极为谨严。

王夫之有意识地把评史与议政相结合,他认为“读古人之书”必须“揣当今之争”,才能“为治之资”。因此王夫之的史论著作不仅贯穿着他的史学思想理论,也渗透了他的政治思想理论。宋、明理学家崇“三代盛世”,认为三代以下“人欲横流”,主张“法先王”。王夫之却在《读通鉴论》中指出,唐虞以前中国社会完全处于未开化的野蛮状态,而三代则是“国少而君多……暴君横取”,人民“秸面鸠刑,衣能结而食草木”。社会落后生活艰苦,根本不是值得向往的盛世。然而“世益降,物益备”,随着历史的发展,物质生活才日益丰富。时代是不断向前发展进步的,因此必须“趋时更新”,“事随势迁而法必变”。

治乱循环论、兴亡决定论、天道论与气数论是王夫之历史哲学中的几个重要方面。《读通鉴论》指出:“生有生之理,死有死之理,治有治之理,乱有乱之理,存有存之理,亡有亡之理。天者,理也,其命,理之流行者也……违生之理,浅者以病,深者以死……夫国家之治乱存亡,亦如此而已矣。”国家的治乱存亡与人的生死寿夭一样都有自己的规律,并且一定程度上是可以被人认识和掌握的。基于这种思想认识,王夫之认为秦始皇废封建而行郡县,是历史进步和历史发展趋势的必然结果,郡县变革的成功是顺应了“势之所趋”,符合“理”——历史发展客观规律的结果。

在史学方法论上,王夫之集中于批评史事之真伪,凡夸诞、附会、溢美、隐恶之处,都一一予以揭示,使历史还原其本来面目。而这种“还原”的方法,又是非常客观的。《读通鉴论》的卷末《叙论》中说,“设身于古之时势,为己之所躬逢;研虑于古之谋为,为己之所身任”。将自己置身于历史情境之中,这与西方史学所崇尚的“历史想象”、后世著名史学家陈寅恪所提倡的“了解之同情”异曲同工。幽微不明之真相,借此而获得;日久沉埋的往事,也借此而重现。王夫之《读通鉴论》等史学著作中以一贯之的史家精神,此刻与历史息息相通。

推本得失之原,立一成之型

《读通鉴论》是明末清初卓越思想家王夫之有关古史评论的代表作之一。

王夫之是一个忠于明王朝,又具有浓厚汉民族意识的文人。对于明亡于清这一事实,他从其字里行间透溢出痛苦和悲愤。但是,他并没有简单地借古史来发泄自己的民族义愤,而是希望“推本得失之原”,“立一成之型”,所以,其史论具有巨大的现实感。明亡后,若干史学家探讨其灭亡原因,或批评政治混乱、或分析制度弊端、或抨击君主专制及其流弊,深度不一。王夫之与大多数史学家不同,他不仅具有这种现实感,而且能将其与历史的沉思融合起来,试图从中总结出更高层次的历史哲学来。

首先,他清醒地反观自身,认为“夷狄之蹂躏中国,亦非必有固获之心,中国致之耳。”于是他在《读通鉴论》中,批评君主与大臣聚敛财富,批评君主贪巧自矜滥杀忠良,批评奸臣败坏纲纪使国家衰微,批评大臣拥兵自重强枝弱干,批评学风日衰邪说日盛,批评纵客商贾舍本逐末,批评奸臣引狼入室屈膝投降……批评几乎涉及历代王朝的政治、经济、文化等各个领域。在他心目中,前朝旧事只不过是明朝现实而已。其次,在历史的沉思中,王夫之得到了一个启示,就是“事随势迁而法必变”。他从远古人类的“异于禽兽无几”与今天人类文明中看到了“世益降,物益备”;从三代的“沈酗”、“淫奔”、“黩货”与唐代的“天下帖然受治”中看到了今未必不如昔;从三代的封建诸侯与秦始皇改郡县制的成功中看到了“势相激而理随以易”。历史的变化使王夫之得出了一个哲理性的结论:“势之顺者,即理之当然者矣”,也就是说,顺应历史潮流的就是合理的。

“理势合一”、“理因乎势”是王夫之在历史沉思中得出的最有光彩的结论。“变”是这个历史哲学的核心。正是在此思想指导下,王夫之批判了封建史学中最要害的命题“正统论”,“统者,合而不离,续而不绝之谓也”。就是说,所谓“统”是统一了国家并能较长久地持续下去的政权,不论是靠武力统一的,还是靠阴谋“篡弑”而来的,只要它顺应了大势,使国家“合而不离,续而不绝”,就是合理的、正统的,并不在乎它姓李还是姓赵。他说:“论之不及正统者,何也?曰,正统之说,不知其所自昉也。自汉之亡,曹氏、司马氏乘之,以窃天下,而为之名曰禅。于是为之说曰,必有所承以为统,而后可以为天子,义不相授受而强相缀系,以掩篡夺之迹,抑假邹衍之邪说,与刘歆历家之绪论,文其诐辞,要岂事理之实然哉。”

史书从朱熹著成《通鉴纲目》以后,正统的争论已成为封建史学家所最关心的事,甚至影响到宋、辽、金三史的修撰,迟迟未能定稿。而王夫之此说完全粉碎了那些一无可取的谬论。如果说黄宗羲是从明代政治、经济、文化的现实出发得出了批判明朝君主专制的理论,那么,王夫之则是从历史的不断变化发展中得到了这一思想。千百年来,天不变道亦不变,宋元以来,为一家一姓而争正统的喧吵热闹非凡,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成则为王、为神、为圣,便是得天命、当正统,永远私有天下,无人敢说不字。而王夫之却否定了这天经地义的结论,从历史变化上指出了顺应“势”者才合天理,无疑是一个进步。(佚名)

王船山《读通鉴论》中的历史批判

《读通鉴论》是王船山最重要的史论著作之一。由于此论做于晚年,因而所反映的思想和观点较为成熟,其中所贯串的社会历史进化思想尤足称道。船山的《读通鉴论》不是通常文人的就史论史,更非无聊雅士的“玩史”消闲。而是倾注了他作为前朝遗臣的强烈感情,在痛定之后对改朝换代和成败得失做反思式的历史总结,显得极其深刻。

王船山在仔细考察了历史发展的过程以后,认为传统史观尚有许多“不尽然”之处,需与之一辩。虽然我国史学渊源流长,史家众多,但综观明末以前的史学,特别是占统治地位的官方正宗史学,一般都有两大缺点:一是为循环主义的宿命论;一为复古主义的倒退论。船山对这些颇不以为然,他以历史事实为依据,进行了有力的辩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