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低于海平面:荷兰生活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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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度假计划书

我和先生准备去奈梅亨办退税,我大包大揽地说,交给我好了!想趁机表现一下自己进步到什么程度了。我又如法炮制打印了独家列车时刻表,越看越满意,高高兴兴地出发了。我们原计划乘13:30的火车,谁知一路东游西逛,到了车站发现车已开走。荷兰的火车票上是没有时间的,也没人检票,你想坐哪趟都行,只要能到地方就成。这时我有点心慌了,由于太自信,我只打印了这一时段车次,截止到13:30,往下就没了。怎么办呢?我声音小了八度,举止也规矩了许多,乖乖地缩在一边儿不敢造次。于是我们改坐13:50的火车。上了车以后,我欢欢喜喜挑了一个几乎没有人的车厢坐下。这时问题来了,在奈梅亨前一站竟然还有一站叫做Nijmegen lent的地方,这个地方很微妙,有的车停,有的车则不停。幸好我的时刻表里有运行时间,不看不要紧,一看我差点哭起来,不同的车次运行时间是不一样的,从阿纳姆到奈梅亨需要12、15、18分钟不等,这还都是我们错过的车次,天知道我们坐的这趟会怎么个走法?先生幸灾乐祸地说:你看你挑的座儿,想问一下都没人可问,你这个白痴!经他一提醒,我越发像个白痴了,只会说:那怎么办?那可怎么办呀!幸好白痴还有一个聪明的先生,聪明先生极端不负责地说:你不是很有经验吗?由你决定在哪里下车好了,我相信你的第六感!天哪!依靠第六感办事已经够让人担心的了,竟然还依靠一个白痴的第六感!火车在前进,可是白痴越来越紧张,深刻体会到两眼一抹黑的感觉,等半天也没人来查票,连问都没处问。才走了一个站,聪明先生施施然站起来准备下车,白痴赶紧跟上哆哆嗦嗦地念叨:有没有搞错呀?才走了一站呢,是不是这一站呀?要是下错了怎么办呀?聪明先生跟听不见似的只管往前走,下车一看,哈,没错,就是奈梅亨!白痴马上开始表扬与自我表扬:看我的第六感觉多灵!聪明先生皮笑肉不笑地回答:别臭美了,这是因为我来过!

这里的火车票的定价很有趣,比方说从荷兰的阿纳姆到德国的法兰克福,车票价钱是0.01欧元,但是税钱是14欧元,这张票就是14.01欧元。而从荷兰到英国的来回机票最低的时候才35欧元,你预订得越早折扣就越多。有的时候碰到航空公司的周年庆什么的,也会有特殊折扣,但是这一切都建立在你对荷兰生活非常熟悉的基础上。酒店也是同样,能预订最好预订,要是你临时去找,价格一定贵得让你恨不能露宿街头,还有的酒店根本不接受临时入住。

荷兰有无数种无比详细的地图,大到全世界,小到你家门口,你接过地图第一眼就快昏过去了,第二眼就直接昏倒了。由于我们生长在中文环境,只要是中国字儿,大致看一眼就知道个七七八八了,换成外国字儿,得看许多次,还不一定能在脑子里完成中英文切换。所以地图固然详细,但我的感受是不用它比用它更省事,要是自己瞎撞瞎碰,再逮住几个人问问或许只需要半个小时就能到目的地,但你依靠地图就可能需要3个这么长时间。且不说七拐八拐的道路,单是要把你现在所处的位置从地图上找出来就得忙乎半天。我的一个朋友,率领全家浩浩荡荡地出发去某地,半个小时的路程,他绕了半个上午,硬撑着不肯去问路,实在到最后没办法了,派孩子出马,孩子拿着地图找人一问,人家告诉他,哦,你们现在在这张地图外边。而且这里的地名大多是荷兰语发音,你说的人家不一定知道是哪里,而他说的你一定不知道是哪里。综合以上经验,我要是准备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就会先问清楚附近独一无二的标志物是什么,问路时不说街名只问这个标志物该怎么走,省了好多事。

荷兰人平时最热衷的事情就是计划度假,他们对计划度假这件事的热情远远高于度假本身。现在有一个荷兰人想在7月份出行,那么他的计划会在前一年的8月份就开始制订了,别惊讶,这真不算早的,还有更早的呢。花了这么多时间制订的计划有多么详细呢?让我们借来看一看。

一、人和物:我,我太太,我孩子,等等,还有我家的菲比(那只骄傲的猫),还有我孩子心爱的泰迪熊(一个玩具),还有我孩子上次作文课得奖的作文,等等。

二、地点:某个国家的某个地方,然后就是有关该地的历史、人文、风俗、地理、饮食等一系列的资料收集,还有引申,这一引申就海了去了。比如该地有一个著名的艺术家,那还得加上该艺术家的家谱、生平、主要作品介绍、该艺术家所属的时代背景、艺术背景、该艺术家的仇人以及相好的。

三、时间:不要以为仅是简单的July就了事了,这是极为详细的时间表,几月几号几点钟从家门口出发,几点钟把车开到什么地方并且停在什么地方,几点钟步行或者坐公车到达某地,乘坐哪趟火车或者地铁,在几站台下来,左边走20米有一个自动扶梯,再到哪里……

四、关于该地著名景点的长篇论述,如果有博物馆,还要具体到他们想看的那样东西在什么方位,最后要加上计划者本人的感想和评论。

五、出门需要准备的行李,包括换洗衣服,还有各种场合需要的行头,还有照相机、摄像机、电脑等等,最后是急救工具。谢天谢地,他们去的是一个平常的度假地,所以可以把氧气袋省下来。

六、根据本次度假专门制作的个性地图。不要小看哦,其中包括很具体的街区地图,偌大一张很可能只包括了方圆一百米。

我对此很有感触,在国内经常可以看到西装笔挺、皮鞋锃亮、夹着公文包爬山或者逛景的官人们,任由导游讲得口干舌燥,他们却面无表情,既不好奇也不提问,一路那么干巴巴地走过来,感觉他们像僵尸出游,这到底是来受罪呢还是来摆酷呢?如果只是为了到某个景点前拍个到此一游,那还不如待在家里吃吃喝喝呢。我很愿意借鉴荷兰人的做法,提前了解一些必要的背景资料,不至于到了地方,像个小傻瓜只会对着镜头傻笑,也不知道这个景点著名在哪里,有什么故事。不过像荷兰人这么个旅行法也有点吃不消,事先准备一年,回来回味一年兼准备下一年,等于纸上旅行了,到时候还有什么新鲜感?

荷兰人度假在我看来和找罪受差不多,许多人家都装备了野外露营的工具,帐篷、桌椅、炊具,还有自行车或者小艇。在高速公路上可以看到很多车后都拖着以上装备,还有的人出门就干脆租一辆房车,价格不菲。他们的理念是最大限度地贴近自然,自助游的人们带着他们的装备,走到哪儿算哪儿,找个地方就安营扎寨,更有甚者,就把铺盖背上步行。在他们看来,住酒店是非常没有创意的行为。我有一个朋友不远万里跑到尼泊尔,不是去观赏风光、体验民俗,目的就是去爬山,因为荷兰大多是平原,找不到可爬的山。他回来的收获是背了一大包沉重无比的石头,这是他在山上捡的“珍贵”纪念品。

除了度假,他们平时的生活就比较枯燥,遇到阳艳高照超过半天,就理直气壮地放下工作出去晒太阳。在荷兰,工作压力大算工伤,公司会允许你休息几天,调养一下生息,随后你的上司(一般都是你创伤的源头)会去拜访你。他不是去往你的伤口上撒盐的,他会含蓄地表示:以后我尽量不再让你郁闷了,让你产生这么大的压力,是我没有照顾好你的情绪,请你是否能回公司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呢?要是你对他的仇恨像天一样高,像海一样深,那么你完全有权拒绝他的提议,然后通过工会申请半年或者更长的带薪休假,好让时间来医治他造成的巨大的创伤。荷兰的工会十分了得,工薪一族每25个人中就有一个人参加了某个工会。这里的工会是名副其实的“自己人”,专门负责和公司争取权利,也就是找碴儿、挑刺儿、抗议等等。工会最拿手的就是组织罢工,所以轻易得罪不起。

我居住的城市在荷兰语的意思中就是“在家里”,于是当地的民风就是—在家里。周末全家老小连人带狗集体出动在公园里暴走,也不知道是人遛狗,还是狗遛人。我身边有一个极度热爱生活的荷兰朋友,他这么安排他的业余生活:周一从城东狂奔到城西,周二和太太练拉丁舞,周三去健身,周四参加游艇俱乐部,周五去攀岩,周六才在家里。荷兰人的工作和生活分得很开,不像中国,经常是上班和那一帮该死的人绞尽脑汁地争权夺利,下了班还得和这帮该死的人吆五喝六地觥筹交错,从早到晚对着这帮该死的人,连梦里都是和他们在一起。荷兰人上班和同事相处,下班则和朋友一起玩。荷兰人大多会在业余时间去培养自己的兴趣和爱好,有参加油画学习的,有学烹饪的,五花八门,他们的朋友实际上是这些与他们有共同兴趣爱好的人。

荷兰人的计划性也体现在他们日常生活中,几乎人人都有一个小记事本,上面记录着某日某时要做的工作,要赴的约会,一天拿出来翻好几回,个个都像日理万机的样子。我先生入乡不久也随了俗,凡事不再用大脑,全心全意依靠小本本。有一天我随口说周末想去买点东西,他立刻神经兮兮地掏出小本本记下来。过了两天我说,走吧,今天有空,上街去吧。绅士翻开本子认真地说:不行,今天是周五,明天才能去。泼妇则直接地甩出一句话:给我滚一边儿去!到底走不走?再不走我就不客气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