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好天气谁给题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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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小小子

想起小学真是可笑,特爱黑色和人家办喜事的大赭红,举凡铅笔盒、垫板、本子、裙子、鞋子、伞,一概大红大黑;长短不等的尖头、纯头铅笔叠满一笔盒,还搁着半开全开的含笑花在里头。人小心眼也小,总拣半截的小铅笔写字,小手拧着短笔芯吃力地一笔一画,可也写出了生命的线条来。而今写起字总不比小时写得好,全然没了生意。小心眼的旧习长大了变成了怪癖好,如近时很爱乔扮西方女子,故意把围巾罩住头部或披在两肩上,让两边穗子垂在胸前,自己觉得俏皮,以为像吉卜赛人。又前一阵子好戴帽子,上哪儿就戴到哪儿,妹妹笑我说她怎么也不会想去买顶帽子戴,我只当她蓄长发不怕冷,后来才知自己的幼稚好恶与她不同。

中学一年级时,临过年,妈妈带我去买鞋,我看架子上放着一只黑色圆头麂皮质地的学生鞋,样式很简单,也没鞋绦子,突然一种念头生起,独独地选上它,因为世界上就是那双绝对地合我意,有似我的爱人,比任何一双都好。鞋子包了带回家,暂且搁在床头,等正月初一穿。开年一早,我和妹妹才走出院子大门,待要跨水沟到街上耍玩时,一辆三轮车突然开向我来,一眨眼已碾了我的脚板过去,我怪叫一声,车夫赫然回头,这时妈妈也正闻声跑来,劈头劈脸数落他一阵。我看着有人撑腰便借题发挥,嗯嗯唉唉乱哼一回,索性弯下身来揉搓,装出一副委屈的样子,其实也不真是碾痛了脚尖,疼的是鞋面给碾皱了纹,我的西施女顿时成了东施女,况又曾偏爱几日过,这一碾竟爱它不起来了。而我那一年第一天就会起坏心思耍滑头,实在可恶!然也自后不曾再为选鞋上心过。

有一回大哥站旁边看我削铅笔,边和我说话,我低头专注地削着,忽然把眼睛一闭,张嘴叫道:“痛!”“快,铅笔尖跑进眼睛里了。”哥哥不理,只当我说谎,反对着我发话:“开玩笑,铅笔真跑进去,你也顾不得嚷了,小心鬼,八成是睫毛倒叉进去,大惊小怪干啥!”而当时真的很痛,分明感到一截尖尖的杠子横在眼眶里,而大哥却不同情,我落得穷叫干慌,泪水汩汩直下,好一会儿工夫才睁得开眼。也打从那回起,我遇怎样的痛都不找大哥解决去,且往后几年我亦与他有意见,看相的说我与大哥是生肖上的“龙虎斗”,二人注定要不相安的,我不信此邪,却也总与大哥有间然。这其中应该是我不好的,因为我有怪性子。

小学三年级时,学校有场游艺会,我们全级表演舞蹈。妈妈替我裁制一件雪白的绸布洋装,我兴奋地穿着到处找人炫耀。表演那天,我两只手上各扎上一朵草纸折成的碗大白花,点上几滴蓝墨水,头上也别着一圈小花,洒上红墨水,脚穿白袜白布鞋,鞋面还涂上妈妈的粉饼。那天阳光满操场,我又惊又喜,蹲在队伍中,眼睛直望牢妈妈牵妹妹在走廊柱子旁立着,时而站起身来示意妈妈要注意看我跳;音乐一响,白花花的一片,妈妈找不见我,我却瞥见妈妈焦急又满意的微笑。曲子也不知叫何名,只记得最后一个动作是卧伏于地面等换进行曲,然后小跳步集合归队。时隔多年,却仍依稀闻见当天从松软的土里迸散出来的初夏气息,膻膻的野草味竟成了对儿时的鲜活记忆。那首曲子也过了些年才知是约翰·施特劳斯的《蓝色多瑙河》,怪不得我偶一听见就怀思不完,小小心里所感受的一曲一舞竟都似早春的雷声一响,蚕宝宝一一出了茧到繁华的世界。《蓝色多瑙河》也如儿歌的每每叫人回思漫长的孩提岁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