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国乐中,一听便痴情,而痴情再难改的只有两段,一是马思聪的《思乡曲》,另一个就是《梁祝》。恰巧,都是小提琴曲,恰巧,都是极尽低回婉转之能事的曲调,而我,就是喜欢在这样的细致中百转千回着自己的小情绪。
十七岁的时候,买了第一本《梁祝》的磁带,是一个叫西崎崇子的日本女人拉的。封皮如那个年代所有的音像制品一样朴素简单,只是这个女音乐家手持小提琴的生活照。一个不漂亮但很温婉的中年女人,名字模糊不清,只知道叫什么子。那个年龄的我,对日本名字的认知就跟刚来北京看老外一样——长得都一样。
《梁祝》是很早就知道的,那段经典的旋律也被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的著名歌手郑绪岚和另一个不十分著名的男歌手牟玄甫合唱成为一首春晚的《化蝶》。依稀记得歌词是:“碧草青青花盛开,彩蝶双双久徘徊……”优美缠绵,一下子红遍了八十年代所有城市和乡村的大街小巷。
第一次得到这个全本的小提琴协奏曲的《梁祝》,便听得如饥似渴、如痴如醉。还清楚地记得全曲28分04秒,高三一整年,情绪都在那28分04秒中游荡徘徊。当时的学习很沉闷,我十分厌学但又不能不学,所以,每每从学校身心疲惫地回到家,都要躺在沙发上打开双卡录音机闭目养神,经常是听到一半就睡着了,所以,“十八相送”以后的“抗婚”那段激烈的快板总是印象模糊。待到“化蝶”,悠扬的笛子声引出一片山花烂漫时分,我便幽幽醒来,神清气爽。
一个周日,听着入迷了,就自顾地随着音乐跳起舞来。家里那时没有摄像机,连一个大穿衣镜都没有,所以很难知道自己的“舞姿”,想起来,应该土得跟《站台》里赵涛的那段自编的《是否》有一拼。音乐声渐弱,突然后窗响起掌声并着笑声,才发现住在我家后排房子的我班男生一直站在后窗观看,当时只觉得羞也羞死了。
我是竞赛型选手,所以虽然平时成绩不怎么样,但一到大型考试,状态就出奇地好。三天高考,对许多人来说是噩梦,但我却轻松应对过去。即使这样,当第三天所有的科目都结束时,我也还是如释重负。回到家中,又打开双卡录音机把《梁祝》放了进去,依旧躺在沙发里,依旧闭着眼睛,不想,细细的悱恻不堪的小提琴声一起,我的眼泪就莫名其妙地流了下来,又委屈又轻松。那一次流泪,不是因为感动,而是因为,《梁祝》承载的不是烂漫的初恋,而是压抑的高考记忆。
当时不知道(现在也不知道)这个日本女人是什么来头,在日本音乐界是什么地位,只是惊异于一个日本女人,何以体会中国经典中的情感?何以将中国旋律拉得如此丝丝入扣?何以能让我在琴音中听出演奏者全身每一根神经都在音符里伤感和心碎?
从西崎崇子的《梁祝》开始,我便明白了什么叫“音乐无国界”。音乐,是凌驾于语言之上的语言,无须翻译,便可在瞬间击溃人心。而音乐家演奏别国的音乐,也不会像老外学说中国话那样总也拿不准腔调。
后来,我又陆续有了俞丽拿和盛中国版本的《梁祝》,甚至在2004年找到了吕思清的现场,但西崎崇子的版本却无可替代地刻骨铭心,遗憾的是,再也没有找到CD。
多年不看电视,也不关注娱乐热点,而看快男,完全是个偶然。只因为有一次,品位一向不俗的闺中好友突然向我们狂热地推销,并解释说最近被快男中一个叫“陈楚生”的家伙搞得内心无比纠结。于是大家决定看一眼快男,以取得嘲笑闺蜜的谈资。不想,节目的整体水平和选手的演唱实力没我们想象的那么差,何况,还有诸多更富娱乐性的评委供我们取乐,所以便在6进5那场之后,成了快男的忠实观众。
快男之前,我已经不关注流行歌曲好久。毕竟,流行歌曲是属于多愁善感的年龄,属于正在恋爱或者正在失恋中伤感的青年,青春时分的所有情绪,都可以在流行歌曲里找到一丝共鸣并借机抒发掉。而多年以后,那些曾经打动内心的歌曲,就会变成一个个特定的画面,画面背后藏着青春的故事。
我一直认为,我的青春很幸运,我的青春停留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横跨着国语流行歌曲最辉煌的十年。那个时候,先是罗大佑的歌声传来,他的每一首歌都是动人心魄的青春舞曲;接着是齐秦、童安格、李宗盛、王杰、张雨生、姜育恒……原创歌手成批量地出产词曲俱佳的情歌,音符缤纷,耳不暇接。还有一些非原创的歌手,也因为演绎了众多无可复制的经典而长久地驻足在我们心中,比如齐豫,比如苏芮,比如蔡琴,比如黄莺莺,比如陈淑桦,比如潘越云,比如陈慧娴……那个时候,大陆流行乐坛,除了昙花一现的校园民谣,和三十而立的田震、那英,实在乏善可陈。但,有那么多港台的歌曲供大家抒发各种伤感小情绪,已然足够奢侈。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期以后,虽然还间或地有沧桑的伍佰和深情的陈昇让我们心动,但总体来说,流行歌曲已然不能深远悠长地打动我。于是我从崔健到滚石到大门乐队再到莫扎特巴哈,一路走远。这听觉嗜好的转变,可能与年龄有关,也与阅历有关。但即使回首通览,也会发现,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流行音乐的创作高峰在最近十年的确没有再现过。取而代之的是,青春偶像接连不断地被制造出来,各领风骚两三天,旋即便被更新更年轻的偶像所替代。你方唱罢我登场,留给人们的是无尽的眼花缭乱后的心浮气躁,而不是可以久远地在回忆中回荡的经典。纵然是以能作曲为噱头、人气不可一世的周杰伦,留给人们的,也只是方文山的几句古典意味的歌词而已。
其实,国内的倒是有些原创可以圈点,比如羽泉、零点、水木年华、朴树和苦熬多年终于被关注的许巍。但是,每个人都似乎只在一两曲流传一时之后,就后继乏力。即使是现在被众多白领热捧的许巍,也在不停地重复着自己。听许巍一首歌,很动人,听十首,便觉得面目不清,首首雷同。(对了,中间还有一个红极一时又突然消失的刀郎,翻唱功夫一流,但原创水准不敢恭维。昙花一现,也就成为必然。)难怪众多当年唱着流行歌曲长大的年轻人,十几年后,全然放弃流行歌曲,而只抱着崔健的摇滚不放。因为,二十年来,只有摇滚在一如既往地给人以新鲜的刺激和音乐的感动。
有评论家说:“流行乐坛十年无声。”可能这话是重了些,但不能否认,当今的流行乐坛,无论从创作还是歌手上,都缺少让人眼睛一亮的经典,放眼望去,委靡一片。想想我们近十年的听觉记忆中有什么?是《心太软》还是《纤夫的爱》《大花轿》或者《两只蝴蝶》和《老鼠爱大米》?……不能再细数了,单说这些名字就足以让人产生严重的呕吐感了。与流行乐坛委靡相应的是,越来越多的选秀节目红火成一片,但,秀就是秀,选出的只是偶像,而不是真正的歌手。比如快男前身“超女”,选出来一批广告明星,但至今,无一原创歌曲被人传唱。
而快男陈楚生,让人从选秀节目中看到了一点原创音乐曾经辉煌的影子。
其实,打动人们的不仅仅是他的长相、气质抑或唱功,而是,他唱歌的时候,声音里有种当下明星里面很难寻找到的真诚!更难得的是,他是一个原创歌手,《有没有人告诉你》是很久没有出现过的能让人过耳不忘的好听歌曲。所以,陈楚生一开口翻唱那个《原来的我》,就有人惊呼,又一个齐秦要诞生啦!但齐秦横行流行歌坛十几年不老,靠的不仅仅是他帅气的外表和得天独厚的嗓音,而是靠词曲两方面的优雅精良。陈楚生,也是原创歌手,也有迷人的外表和忧郁的气质,也有独特的声线和精湛的唱功,但是,就目前网络上能查到的歌曲而言,旋律流畅,但总是似曾相识;歌词抒情,但没有特别让人刻骨铭心的句子。有感觉,但还不够深入;有才情,但显然还不足以震撼人心。如果他造化好,更多的阅历加上更多的努力,到达许巍的水准并不难;而离齐秦,还很远。但是,可但是,人们多希望已经气质、相貌、才情万事俱备的陈楚生会渐渐成长为另一个齐秦啊!
毕竟,流行歌坛,荒芜太久了!太久都没有《滚滚红尘》的缠绵悱恻和《你的样子》的凄迷酸楚,太久没有“高山上的湖水”的宁静高远,太久没有“你的美丽让你带走”般的醉人情怀,太久没有“我是不是你最疼爱的人”的哀怨咏叹,太久没有罗大佑的诗意、齐秦的浪漫、李宗盛的深情和陈昇的苍茫让人在午夜时分沉迷在其中独自感伤了。
自从听过《不会说话的爱情》和《中国孩子》以后,只要周云蓬的歌声一响起,我就要不停地抑制自己的心跳频率和血液流速,才可以不至于情感失控。被称为“世纪爱情经典”的《不会说话的爱情》,“我们最后一次收割对方,从此仇深似海”,曾经一下子将我击得粉碎。那一刻,身在阳台上,而心魂已然落到五楼以下的水泥地面,玫瑰色的血花缤纷四溅。
但是,周云蓬的演唱会上,当《九月》的琴声响起,当“草原”“野花”以及“远方”等字眼一经出现,我紧闭着的感情闸门还是被瞬间冲垮,不防备间已然泪水奔涌。
《九月》,不是周云蓬的词——词是海子的,自杀了;也不是周云蓬的曲——曲是张慧生的,也自杀了;但是没有人比他唱更合适。浪漫而悲情的草原、野花和远方,苍凉的木头和马尾,除了具有古典情怀的诗人,除了真正悲情的诗人,还配出现在谁的口中呢?忙碌得游刃有余但却诗性全无的我们,除了有资格偶尔在其中动情还有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