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年轻时做过的那些荒唐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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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圆明园酒鬼(2)

有人说,只要你去了解他、触摸他,就会不由自主地爱上他。的确,只要走近MJ,没人能抵挡他的魔力。一个圣洁良善纯真无私、饱受世俗摧残却痴心不改地胸怀天下的天使,谁能不爱呢?!谁的心能不为之柔软呢?!谁又能不心生肃穆地仰视他呢?!何况,他还是一个集词曲创作、歌唱、表演、编曲、制作、创意于一身的全能型天才!这样全面的牛逼我们无法解释,只能说他是上帝显现于人世的神迹。我相信,他的离去,确是回归上帝的怀抱,因为他是上帝最好最乖的孩子。

刘索拉在她的“一晃十年”音乐会上开玩笑道:“我觉得主办方真够鲁的,竟然敢办我的音乐会。”旅居国外多年而在国内很少公开露面的刘索拉,一定很难想象她的音乐会会有多少人来看,会是些什么样的人来看。而现场八成以上的上座率表明,主办方的“鲁”是有来由的。

因为,三十五岁以上的人,如果不知道刘索拉是谁,夸张点讲,基本上可以断定他没上过大学。

作为中国意识流小说的代表人物,刘索拉从一出道开始,就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当然,人们那时以为刘索拉只会写字,很少有人知道她真正的身份是科班出身的音乐家。她在最耀眼的时候,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据说去了美国,跟一帮黑人音乐家混在一块儿,今天把头发染成赤橙黄绿,明天又剃了光头……都是些零星的八卦,都是些遥远的、神秘的,甚至颓废得有些香艳的故事。

后来,知道那些传说是真的。她在国外的底层混过,跟最好的民间艺术家一起玩摇滚玩爵士玩即兴;后来又成为西方艺术界的座上宾,欧洲顶级的艺术节请她去做艺术总监。而在各类真材实料真刀真枪的历练中,刘索拉渐渐形成了自己独一无二的音乐风格,她的乐队叫“刘索拉和朋友们”,她的乐队构成是地道的中国民乐——三面大鼓,两把琵琶,一把古琴——很难想象这些纯中国、纯民族的传统乐器如何与前卫化身的刘索拉融合到一起。

刘索拉一向天马行空,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也总是很多。比如这次音乐会,个性张扬的她一身黑丝绒中式长袍,幽灵一样地飘进了场静静地坐定,又比如音乐会一开始就是千军万马的高潮。

在我的观赏经验中,除了摇滚,一般的演出都是从低到高循序渐进的,而观众的情绪也是随之渐渐饱胀,最后到达高潮。可刘索拉却如此地出人意料,还没等观众的情绪稳定下来,鼓与琵琶就突然声嘶力竭地急奔而来,鼓声奔涌激荡,而琵琶古琴则大珠小珠嘈嘈切切,狂放、逍遥甚至粗野。如此地先声夺人,没有前戏就直接进入高潮,那么后面怎么办?

听下去才明白,刘索拉玩的是“倒叙”。她没有一路高亢下去,万马奔腾的《生死庆典》刚过,便是极尽阴柔之能事的《飞影》。其他乐器都歇了,只剩下一把孤独清丽的琵琶,她的人声则如一个怨鬼的叹息,与琵琶此起彼落,小窗下千回百转地窃窃低语,生怕声音大了会惊动了凡间的睡梦。

刘索拉的人声是整个乐队的灵魂。她的声音咿咿呀呀呜呜咽咽,若隐若现地隐伏在所有乐器中,串起所有的音符。她的“唱腔”时强时弱变化多端,但都能在中国民间艺术中找到源头,有时像河北梆子般浑厚宽广,有时像陕北民歌般高亢苍凉,有时则如京戏般凄厉缠绵,而她对声音的运用与控制总是恰到好处。比如在从一只鸡的角度去看人生百态的《鸡赶庙会》中,她用秦腔味道的口技“描绘”出庙会的嘈杂与热闹;比如在表现母女两代爱恨交缠又无法沟通的《觉》中,她的声音又单纯干净得像高山上的苗女,一丝清音穿透重重氤氲的雾气,带着千百年的忧愁绵延而来。

更多时候,她像一缕从旧时代走来的阴魂,好像《胭脂扣》中的如花,带着旧时的香艳,旧时的妖媚,带着阴柔的怨气,带着坟墓的叹息。舞台上的她好像不是她自己,而像通灵巫女,上身的是她母亲,甚至她母亲的母亲的灵魂,那些陈年的女性灵魂既幽怨又有着生命的活泼,尽管只能躲在生命之下的角落里哀叹,却也一样有着跳脱的欲望和不甘心的挣扎。在刘索拉的声音和姿态里,她们枯萎的腐旧的风情全都复活,她们隐秘的爱与哀愁全都得以释放。

除却时而大气磅礴时而低回婉转的声音表现力,她的舞台表演可谓前无古人。她的身姿、手势、眼神都随着音乐而动,与她的音乐浑然一体,不是舞蹈,却比舞蹈有着更准确的情感传达能力,而这一切动作,又是极其自然的,不含一丝做作,完全是随心而动。你很难看见一个人有那么丰富而且自然的肢体语言,有那么妖娆妩媚的面部表情,有那样飞波流转的眼神,很难看见一个人有她那样忘我地投入。这种投入很可怕,仿佛阴魂附体,而且把观众的心神都带了进去,与她一道去与千百年的灵魂共舞、共哀伤。

同为中央音乐学院1987级的才子,刘索拉与谭盾、郭文景一样不断地从民族民间文化中汲取音乐营养,在音乐里也同样地显示出一股阴气。但刘索拉的阴与郭文景的阴不同,郭的阴是阴郁,而刘的阴是阴柔;郭的阴来自地域,来自山水,来自童年,来自历史,而刘索拉的阴则纯粹来自身体,来自魂灵,来自女性集体的深层记忆。她的人声几乎没有歌词,却唱出了女人心。

纵观整场音乐会,忽高忽低,大起大落,像极了她的人生;高处高得光华灿烂,低处低得如一只隐没的鬼影,而每一个转折都那么惊心动魄。

知道郭文景名字的时候,他已经成名很多年;终于听到他音乐会的时候,又在认识他后很多年。早知道他在国外大名鼎鼎,早知道他著名的《狂人日记》和《夜宴》,但也仅仅是知道而已。实际上,现代音乐的公演机会太少了,而有机会公演的时候,其宣传力度又往往不能与流行音乐相提并论。所以,获得公演消息往往是在演出结束之后,于是,我也就要经常对着过气的消息扼腕叹息。

2007年的第十届北京国际音乐节节目单里赫然发现《郭文景作品音乐会》,无论如何不能错过——就算附庸风雅吧!

这次音乐会演出了交响合唱《蜀道难》、竹笛协奏曲《愁空山》和二胡协奏曲音乐诗《江山多娇》三部作品。从1987年的《蜀道难》到后来的《江山多娇》,创作时间跨度整整二十年,二十年的郭文景,就这样被浓缩在两个小时里。而曲目的出场则是倒叙形式的——从现在到并不十分遥远的从前,我们随着音乐一点点走进一个人的历史。

《江山多娇》是一部命题作文,专门为中国爱乐乐团而作,2007年9月完成。全曲共分为《黎明》《山林》《雄鹰·骏马》《赞美诗》四个乐章。其实,刚刚拿到节目单,看见这样的名字,我就隐隐有些担心,担心这是一部浮华虚弱的歌功颂德之作。但郭文景毕竟是郭文景,开篇

《黎明》一段,就显示了郭文景与众不同的艺术气质和思想深度。《黎明》虽然用的是四川民歌《太阳出来喜洋洋》的旋律,但是太阳却不是我们想象中的张扬而轰轰烈烈地出来,而是由细细的弦乐拉出,悠远、凄美、哀伤,让人不由得感受到潮湿的难见天日的西南,苔藓满地,丝竹丛生。但音乐没有一味低回,而是逐渐强健起来,小提琴中提琴大提琴层层弥漫开,如林涛阵阵,如潮水般渐渐卷将上来。太阳艰难地升起,观众的情感也就随之一点点泛上来,最终堵住了胸口。歌颂江山,却没有假大空的豪迈,只有作者对本土的真实感受和情感。

在第二乐章中作曲家采用了苗族飞歌与基诺族竹筒乐舞中的元素。这一段,最让人耳目一新的是乐器的使用,原来小提琴是可以作为弹拨乐器的,原来,大提琴是可以作为打击乐器而存在的!乐手击打乐器的不同部位,产生了许多匪夷所思的效果,尤其是乐队合力在舞台上用脚跺出整齐划一的节奏,则恍若西南少数民族富有特殊节奏感的竹筒舞。不由得慨叹,所有的声音都可以是音乐,只要合乎自然合乎天理。而所有的乐器都可以产生与众不同的效果,只要作曲家有足够的创造力。

接下来的《雄鹰·骏马》乐章,用《嘎达梅林》做底,轻快的圆舞曲开场,一下子把人拉回到五十年代,一张张红苹果似的笑脸顿时浮现

在眼前,那是父辈们明朗的无悔的青春。《赞美诗》舒缓许多也明媚许多,《牧歌》的悠扬让人重新闭目“仰望”那已经遥远了的飘着白云的蓝蓝天空。

不得不提的是,郭文景的作品,不管多明亮的主题,不管多欢乐的气氛,都有种忧郁隐含其中。其实,但凡有点真实审美体验的人都有这种感受——真正的美往往让人伤感。而只有把心沉在对自然的细腻感受中,才能写出如此美得伤感的颂歌来。对于这个命题作文,作曲家郭文景曾这样回答记者的提问:“只要是高手,命题作文也能做好。江山多娇,很多人一定会想到‘啊,祖国’,站在高处那种很有气势的感觉。可是我站在高处却感觉,大地是安静的并非火热的。所以这部作品没有用管乐和打击乐,就是为弦乐而作。”

郭文景的确做到了,他的颂歌,美,而不轻浮;赞美,却不浮夸。《愁空山》是1992年为笛子而作的乐章。这部作品,有着典型的郭氏特色——曲折、阴郁、鬼魅而又精灵古怪。乐曲从气势宏大的打击乐开始,眼前顿时一幅奇峰兀立乱云飞渡的画面。恢弘的弦乐则营造出了时而阴郁时而暴躁的自然环境,天空是乌暗的,暴风骤雨,雷电齐鸣,似乎看不见希望,但总在绝望处突然会有一曲清笛渺渺传来,凄凉、婉转、哀伤,在乌压压的大提琴中孤独地摇曳,细弱,但却绵延不绝。风雨过后,空灵的日光斜射的山林里,一个受过洗礼的精灵,独自华丽,独自舞蹈,用一生一世的寂寞与哀愁,来与所有外在的压力搏斗;仿佛是生命本身,脆弱,但却能在险象环生的境遇里生生不息。

交响合唱《蜀道难》是郭文景二十年前的作品,也是整场音乐会中气氛最沉郁的作品。整部作品神秘、粗野、狂暴,充满着戏剧的张力。男中音合唱,如群山的低吼,如闷雷滚滚而来,音高则从沟壑到悬崖再到高峰,千回百折,一点点攀升,蜀道的阴森凶险、变幻莫测尽在眼前。而女高音则时常冲破阻力,如天籁般从乌云密布的高空中投射出来,让人看到遥远的希望。男高音是灵魂,艰难中力拔冲天,具有战胜一切的气势。一首原本就千回百绕险象环生而又气势雄伟的古典诗歌,被郭文景用艰深曲折的音乐和四川方言演绎得淋漓尽致。这部作品创作于1987年,看得出来,当时年仅三十一岁的郭文景是如何的雄心勃勃,如何的充满血性,如何的意气风发。

顺序来看,整场音乐会越来越激昂越来越凶险越来越沉郁,而倒过来看,则看出郭文景的创作风格越来越趋于唯美平和。也许,这与年龄有关,也许,这与题材有关。但不变的是,所有的作品中都暗含着源自于作者出生地的潮湿、沉郁、忧伤,以及环境难以压灭的骨子里生发出来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