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与你相遇在素锦华年(宋词四公子的词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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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生如夏花之白衣卿相柳三变(6)

“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此处仅以“珠玑”和“罗绮”写尽集市之繁荣、市民之殷富。市集店铺里摆的都是珠宝珍奇,家家户户都堆满绫罗绸缎。绘尽杭州民间繁华豪奢景象。“珠玑罗绮”也暗示了杭城声色之盛。“竞豪奢”三个字明写肆间商品琳琅满目,客人们竞相选购,商人们争相炫耀。暗写商人比夸争耀,反映了杭州这个繁华都市穷奢极欲的一面。就像欧阳修在《有美堂记》里的描述一样:“钱塘自五代时,不被干戈,其人民幸福富庶安乐。十余万家,环以湖山,左右映带,而闽海商贾,风帆浪泊,出入于烟涛杳霭之间,可谓盛矣!”

下片再写西湖之美:“重湖叠巘清嘉。”“重湖”,唐代诗人白居易任杭州刺史时,在钱塘门外筑了一条长堤,世称“白堤”。西湖中的这道白堤将湖面分割成了里湖和外湖。“巘”,小山峦。“叠巘”是指灵隐山、南屏山、慧日峰等重重叠叠的山岭。“清嘉”二字形容湖水清澄,峰峦叠嶂,湖光山色,云烟清幽。

“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三秋时节,山上桂子飘香、湖中荷花绽放,让杭州如同天堂仙境。这八个字十分工整,如诗如画,清逸优雅,高度概括了杭州西湖风物景象,深得世人称赏。传说西湖灵隐寺和天竺寺,每到中秋常有带露的桂子从天飘落,馨香异常。那是从月宫桂树上飘落下来的,是寂寞的嫦娥赠与人间的礼物。因此宋之问《灵隐寺》中写道:“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白居易《忆江南》中也有“山寺月中寻桂子”。无论你走到杭州的哪个角落,都有似有似无的香气隐隐袭来,整个城市笼罩在香甜的桂香之中,仿佛置身天堂仙境。宋人杨万里也写到了杭州西湖的荷花:“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这样的盛况真是令人沉醉。

“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不论白天或是夜晚,湖面上都荡漾着优美的笛声和采菱歌声。一个“泛”字,说明笛声和歌声都来自西湖中的船上,采莲少女快乐地嬉戏,垂钓老者和颜而笑。这几句写出一幅昼夜笙歌、颇为和谐安乐的盛世景象。

“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高牙”,高高的牙旗。“竿上以象牙饰之,故云牙旗”,“牙旗者,将军之旌”。成群马队簇拥着高高的牙旗缓缓而来。那官员乘着酒兴,听着箫声鼓乐,吟赏西湖缭绕的霞光烟云。写出一位儒雅风流的朝廷官员饮酒吟诗,游湖赏秋,在林水间遣兴。

“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凤池”即凤凰池,本是皇帝禁苑中的池沼。魏晋时中书省掌管机要,因接近皇帝,故称凤凰池。意谓当达官贵人们召还之日,应当将杭州西湖如此好景画成图本,献与朝廷,夸示于同僚,让世间有如此仙境达于天听。

《望海潮》这一词调始见于《乐章集》,可见是柳永自创的词调新声。这首词极写杭州的富庶与美丽,仿佛是一部剪裁得当、画面宏大精美的纪录片,远景近景的镜头切换自如,写街市商肆,极声色之繁盛;绘湖山花木,状风物之清嘉。风格豪放,景象宏大,声调激越,一反柳永往日词作的缠绵绮旖。

“三吴都会”、“十万人家”、“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千骑拥高牙”等数词的运用或实或虚,与“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这样的奔放词句一起,共同构成柳永词中的另一路豪放风格。

应当说,这首词是一部反映“主旋律”的大片,是一首时代的颂歌。说柳永是那个时代的歌者也是很恰当的。可以不夸张地说,柳永在这首词中运用了类似现代电影摄像的艺术手法,有长镜头式的全景扫描,有散点透视式的近景特写,有蒙太奇式的时空切换,有浓墨重彩的大笔渲染,有优美淡雅的抒情画面,真有点第五代导演张艺谋的审美风格。

关于这首词,自宋代以来流传着一些故事。

据《古今词话》记载,这首《望海潮》是柳永赠给两浙转运使孙何的,孙何是柳永家的世交,当时正驻节杭州。真宗咸平六年(1003),柳永二十岁,曾到名胜钱塘游览并拜访老友孙何。当时,孙何正不堪种种应酬之扰,嘱咐门卫若是闲人来访一律挡回。故而柳永几次求见却不得进其门。其时正值清秋时节,杭州城内外一片人丁兴旺、物产丰富、商业繁华的景象。柳永白天在城中街市徜徉,晚上到江边船上饮酒听箫。见到如此美景盛况,他的心中感慨万分,写下多首词以咏怀。其中就有这一首《望海潮》。

据说柳永填好这首《望海潮》后,听说中秋佳节孙何要在家中宴请宾客,已招了一班杭州歌女前去侍奉。于是,柳永就找到当时杭州的头牌当红歌女楚楚,拜托她去孙府伴宴时就唱这一首《望海潮》词。并嘱咐她说,如果孙大人听后问是何人所作,你便说是柳七。

果然,中秋节时楚楚受邀。她唱到这首词时,“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几句令孙何大为赞赏。一曲终了,孙何便叫住楚楚问:“你这歌词是谁人所作?”“便是奉旨填词的那位柳七。”孙何一听,竟是老朋友到此颇觉诧异。楚楚忙说:“柳公子已多次来拜见大人,都被门吏阻挡。所以才出此投词问路的下策。”孙何一听面有愧色,待问明柳永住所后立即派人去邀请,自己还亲自到府门迎接。老朋友见了面,自然是分外亲热,一番热情酒宴款待,把酒杯共话当年。不久后,这首词就迅速流传开来,天下传诵。

学者唐圭璋《柳永事迹新证》认为,孙何生于宋太祖建隆二年(961),死于真宗景德元年(1004)。当时孙何与宋初著名文人王禹偁私交颇深,常游于王禹偁之门,而王禹偁与柳永之父柳宜有深交,这样孙何便与柳宜交往,所以才有柳永作词《望海潮》赠与孙何之事。此时孙何在两浙转运使任上(998—1003),其身份是柳永的长辈。可见,这个故事并不一定是真的。

关于这首词还有一说,罗大经《鹤林玉露》卷十三记载说:柳永这首《望海潮》传唱一时,流播到了当时的金国。“金主亮闻歌,欣然有慕于‘三秋桂子,十里荷花’,遂起投鞭渡江之志。”隔年以六十万大军南下攻宋。由于柳永在词里描写了富裕繁华的江南,而引起金人完颜亮对大宋的觊觎。这里把国家的兴衰归结于一首词未免荒唐。另一则传说更玄乎,说是完颜亮派遣画工到大宋,偷偷临摹了杭州的湖山胜景带回金朝,并亲自在画幅上题诗:“万里车书一混同,江南岂有别疆封?提兵百万西湖侧,立马吴山第一峰!”

然而,这毕竟是野老乡谈,不足为凭,权当笑料。

二十八、对闲窗畔,停灯向晓,抱影无眠

晚秋天。一霎微雨洒庭轩。槛菊萧疏,井梧零乱惹残烟。凄然。望江关,飞云黯淡夕阳间。当时宋玉悲感,向此临水与登山。远道迢递,行人凄楚,倦听陇水潺湲。正蝉吟败叶,蛩响衰草,相应喧喧。

孤馆度日如年。风露渐变,悄悄至更阑。长天净,绛河清浅,皓月婵娟。思绵绵。夜永对景,那堪屈指,暗想从前。未名未禄,绮陌红楼,往往经岁迁延。

帝里风光好,当年少日,暮宴朝欢。况有狂朋怪侣,遇当歌对酒竞留连。别来迅景如梭,旧游似梦,烟水程何限。念利名憔悴长萦绊。追往事空惨愁颜。漏箭移,稍觉轻寒。渐呜咽,画角数声残。对闲窗畔,停灯向晓,抱影无眠。

——《戚氏》

《戚氏》一词颇具代表性,可看作柳永的自我词传,几乎概括了他一生的情志和行状,是一首出色的慢词长调佳作。

《戚氏》这个词调名始见于柳永词,《乐章集》收入“中吕调”,是柳永自度首创的三片长调慢词。全词前后三叠,计二百一十二字,为北宋长调慢词之最。这首词极写羁旅情愁、身世之感,堪称柳词压轴之作。“离骚寂寞千载后,戚氏凄凉一曲终。”(宋王灼《碧鸡漫志》)宋人将之与《离骚》媲美,认为是前后辉映之作,可见其时誉之盛,堪称一曲旷世凄凉之歌。

柳永年轻时曾过了一段奢华浪漫的生活,后来仕途屡遭压抑和打击,一生只做过几任小官,常年南北转徙,四方漂流,尝尽羁旅行役的苦痛。这首词表达的正是这种“在路上”的颠沛漂泊的愁情。全词共分为三片,上片写夕阳西下时,中片写入夜时分,下片写从深夜到拂晓,都围绕一个独宿旅寓的行人,写他在这三段时间内的所见、所思和所感。

上片描写的是微雨刚过、夕阳西下时的情景。

“晚秋天”一语便将时令限定在九月深秋,定下了悲秋的伤感氛围。秋光欲尽,一阵小雨稍瞬即逝,那薄纱般的轻纤细雨洒落在驿馆的庭院里。这“一霎微雨”在词人眼中带着某种薄凉的情味。只见那院中秋菊在雨后只剩残花枯叶,更见萧疏。深井边的梧桐树落叶飘零,暮烟袅袅,一片凄凉景象。远眺云水关山,只见高天之色昏黄黯淡,残阳在流云间摇摇欲坠。暮色里的一种悲凉意味忽然紧紧扼住了词人的心:“当时宋玉悲感,向此临水与登山。”

宋玉《九辩》开篇即是:“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憭栗兮若在远行。登山临水兮送将归。”正是这几句使宋玉成为中国文人的“悲秋”之祖,从此,“怅望千秋一洒泪,萧条异代不同时”。中国古代的文人墨客无不逢秋而感,吟秋而伤。柳永也似中了宋玉悲秋的蛊,在这深秋时令与凄冷情境的交互激荡下,冥冥中与宋玉有了精神上的深切感应。正如杜甫所说:“摇落深知宋玉悲。”据此所述,此词或作于柳永外放楚地期间。

“远道迢递,行人凄楚,倦听陇水潺湲”,路漫漫其修远兮,行人何处不销魂?陇水潺湲,那流水声声幽咽哀绝,淌过远行词人苍凉的心头。北朝乐府《陇头歌辞》其一有:“陇头流水,流离山下。念吾一身,飘然旷野。”其三则有:“陇头流水,鸣声呜咽。遥望秦川,心肝断绝。”柳永听到的潺湲流水声正有此意。而一个“倦”字透出了宦游中人身心的疲累困顿之态,对仕宦生涯某种无望的倦怠。“正蝉吟败叶,蛩响衰草,相应喧喧。”“蝉鸣”于枯枝败叶之内,“蛩响”于披离衰草之间,彼起此伏,相应相和,更添伤心人内心寂寞寒凉之感。

“孤馆度日如年。风露渐变,悄悄至更阑。长天净,绛河清浅,皓月婵娟。思绵绵。夜永对景,那堪屈指,暗想从前。未名未禄,绮陌红楼,往往经岁迁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