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跖当时正在泰山边上吃人肝呢,听说孔子来了,气得头发都立起来啦,拍着桌子说:"这是鲁国的伪君子孔丘吧!给我告诉他:他搬弄是非,带着个木头帽子,扎着个牛皮腰带,不劳而获,迷惑各国的君主,让天下的读书人都不做学问,假托道德的说法来求功名富贵,罪过大得很!快快滚蛋,不然就连他的肝也吃掉!"
孔子又请通报说:"我认识柳下季,好歹给个面子谈谈。"
盗跖说:"叫上来!"孔子快步进去,认真行礼。盗跖大怒,叉着双腿,按着宝剑瞪眼大吼:"孔丘过来,你说得顺我心就能活!不顺心就要死!"
孔子连忙上去说:"我听说天下有三种美德,第一种是有魅力,第二种是有智慧,第三种是有力量,有一种就能当国王了,你三种都有,却被称为盗,不是有点可惜吗?你若听我的,我就愿意向各国去游说,给将军你造一个大城,养十万居民,成为一代诸侯,岂不快哉。对你和天下都有好处啊。"
盗跖反而大怒:"孔丘你过来!能被你几句话就说倒的,那都是凡人,我的美德,那是我父母遗传的,难道我自己不知道,还要你来告诉我?而且我还听说喜欢当面夸人的,就喜欢背后骂人。你现在拿个城市就想收买我,这是以为我会喜欢利益呀,难道城市还有大过天下的么?古代的皇帝个个有大利益,他们的孩子现在不是都灭绝了?"
"我给你说说我知道的事情吧!上古的时候野兽多过人,大家住在巢里;后来发明了石器、火、陶器、字母表、轮子,经历了母系社会和后期氏族社会,过着原始共产主义生活,那才是有道德的时代。但是到了黄帝的时候,就和蚩尤开战,血流成河,到了尧舜时候,设立官僚机构,商周时代,杀人夺位。从那时起,都是以强压弱的时代了,后来的国王,个个都是祸害。你在这种时代里,还修行他们的道路,靠言辞来教化世人,迷惑世间的君主,你才是世界上最大的强盗,凭什么他们不叫你盗丘,却叫我盗跖?你教的学生子路,本来很有勇力,结果死在卫国,其实就是你害的!"
"现在人都说黄帝了不起,可他是个战争贩子。尧舜禹个个都有道德缺陷,商汤周武都是武装叛乱起家,这六个你们觉得高明的人都是可耻的家伙。你们还说伯夷叔齐贤德,也不过是把名声看得比命重要,轻视本源生命的家伙。你们又说比干伍子胥是忠臣,可是都没落得好死,如今也不过被人讥笑而已。"
"你想来劝说我,若是说外星人、未来人、机器人,我不懂,但若说人间的事,也不过就是那样罢了。我今天告诉你人的真谛:眼睛要看东西,耳朵要听东西,嘴要吃东西,欲望要满足。人多了能活一百年,少了能活六十年,一生中开心满足的,没有多长时间。天地没有尽头,人却分分钟会死,把有限的人生寄托在这无限的天地中,就如同快马闪过空隙一般,凡是不能随心所欲,不能善养自己身体的道理,都是屁话。你所鼓吹的,恰恰是我要唾弃的,赶快给我滚蛋,别再废话了!你的道理都是虚伪的东西,没有一点能通向真理!"
孔子赶紧逃出门去,把马鞭都掉在地上,脸色好像死鬼。回到鲁国的时候,恰好遇到柳下季,柳下季就问:"这好几天没见,你不会去找盗跖了吧?"孔子沮丧地说:"是啊,我真是没事找事,跑过去拽老虎须子,险些被老虎吃了呀!"
伯乐
马蹄,可以践霜雪,毛可以御风寒,纥草饮水,翘足而陆,此马之真性也。虽有义台路寝,无所用之。及至伯乐曰:"我善治马。"烧之剔之,刻之络之,连之以羁络,编之以皂栈,马之死者十二三矣。饥之渴之,驰之骤之,整之齐之,前有橛饰之患,而后有鞭荚之威,而马之死者已过半矣。
--《庄子·马蹄》
马蹄可以在冰雪中奔跑,马的毛皮可以抵御寒冷,吃野草喝江水,翘着蹄子跳来跳去,在大自然中欢乐生存,这就是马的天性。纵然有高楼大厦,对马也没有半点用。但是出了一个叫伯乐的家伙,说"我懂马",于是开始用铁烙马的身子,用剪子去掉马的鬃毛,给马蹄镶上蹄铁,用绳子捆上嘴和身体,塞到马槽里去,马就死掉了三成了。然后又强行喂养、鞭打着奔跑、训练它们队列,首先是马具的拘束,然后又有鞭打的痛苦,马就死掉一大半了。这就好比陶教授说"我懂教育",然后把正在做游戏的小孩子抓起来电击,又好比木匠说"我懂树",把树木砍断做成方便筷子。难道小孩子或者树的天性就是学习机器和一次性筷子吗?现在还有人说"伯乐懂得管马,教授懂得教育",这就是治理天下的大错啊!
子贡挖井
子贡南游于楚,反于晋,过汉阴,见一丈人,方将为圃畦,凿隧而入井,抱瓮而出灌,骨骨然用力甚多,而见功寡。子贡曰:"有械于此,一日浸百畦,用力甚寡而见功甚多,夫子不欲乎?"为圃者仰而视之曰:"奈何?"曰:"凿木为机,后重前轻,挈水若抽,数如佚汤,其名为槔。"为圃者忿然作色而笑曰:"吾闻之吾师,有机械者必有机事,有机事者必有机心。机心存于胸中,则纯白不备。纯白不备,则神生不定。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载也。吾非不知,羞而不为也。"子贡瞒然惭,俯而不对,有间,为圃者曰:"子奚为者邪?"曰:"孔丘之徒也。"为圃者曰:"子非夫博学以拟圣,于于以盖众,独弦哀歌以卖名声于天下者乎?汝方将忘汝神气,堕汝形骸,而庶几乎!而身之不能治,而何暇治天下乎?子往矣,无乏吾事。"
子贡卑陬失色,琐琐然不自得,行三十里而后愈。其弟子曰:"向之人何为者邪?夫子何故见之变容失色,终日不自反邪?"曰:"始以为天下一人耳,不知复有夫人也。吾闻之夫子,事求可,功求成,用功少,见功多者,圣人之道。今徒不然。执道者德全,德全者形全,形全者神全,神全者圣人之道也。托生与民并行,而不知其所之。茫乎搞备哉!功利机巧必忘夫人之心。若夫人者,非其志不之,非其心不为,虽以天下誉之,得其所谓,骜然不顾。以天下非之,失其所谓,傥然不受。天下之非誉,无益损焉。是谓全德之人哉。我之谓风波之民。"反于鲁,以告孔子。孔子曰:"彼假修浑沌氏之术者也。识其一不知其二,治其内不治其外。夫明白入素,无为复朴,体性抱神,以游世俗之间者,汝将固惊邪。且浑沌氏之术,予与汝何足以识之哉?"
--《庄子·天地》
子贡是孔子的学生,擅长辩论,而且家里有钱。他向南游历去楚国,回到晋国要路过汉阴,在那里看到了一个老头。这个老头在菜园子挖了个地道通到井下,抱着罐子打水去灌溉,用了不少力,却效果不大。子贡就指出:"有一种机械,一天能浇一百个菜园子,用力不多效果显著,老先生不想用吗?"
老头就仰着头问:"你说啥?"
子贡说:"用木头造一个杠杆,后边重前边轻,动力臂只要移动一点距离,阻力臂就可以移动很长距离,靠重物可以轻松地打水,我们叫他桔槔。"老头就生气地笑着说:"我听我的老师说,用机械的人就会有很多心机,心机多了,就不能保持纯洁,于是就会心神不定,没法掌握大道了。你说的杠杆不就是初中物理吗,我不是不知道,只是不去用罢了!"
子贡十分惭愧低头没话说,过了一会,老头就问:"你是什么人啊?""我是孔子的学生。"老头就嗤了一声:"你就是那个以为有知识就了不起,卖弄口舌来博取名声的家伙吧。你自己都修行不好,怎么治理天下?赶紧走吧,别耽误我种菜!"
子贡灰溜溜地走掉了,过了三十里才有了点人色。他的学生就问:"刚才那是什么人?怎么老师你见了他好久都没法恢复啊?"子贡说:"我以前以为天下间只有我老师孔子最厉害,想不到还有这样的人。我一直听我老师说,凡事要看结果,能用功少见效快就是正道,现在才明白不是这样。像刚才老人那样,完全不在意心机,不符合他心意的事再方便也不去做,不管别人夸他还是笑他,只看自己的心意来做事,才是真正道德周全的人,和他比起来我只是个摇摆不定的家伙呀。"
回到鲁国之后,子贡把这事告诉了孔子,孔子说:"他是修行混沌之道的。这种人心思单纯,不在乎外界,这样自然真朴,在世俗里游历的人,你见到怎么会不惊呢。何况我们只不过是开培训班的人,哪里能够明白自由潇洒的境界呢。"
秋水
秋水时至,百川灌河。泾流之大,两泗渚崖之间,不辩牛马。于是焉河伯欣然自喜,以天下之美为尽在己。顺流而东行,至于北海,东面而视,不见水端。于是焉河伯始旋其面目,望洋向若而叹曰:"野语有之曰:闻道百,以为莫己若者。我之谓也。且夫我尝闻少仲尼之闻而轻伯夷之义者,始吾弗信。今我睹子之难穷也,吾非至于子之门则殆矣,吾长见笑于大方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