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丽莎白怀孕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宅子,贝内特太太才刚经历了丈夫病倒的悲痛,忽而又品尝到二女儿怀孕的喜悦,她兴奋得在脸上还挂着一串眼泪时,就忍不住笑逐颜开,从自己的床上跳起来,一路快跑地来到了伊丽莎白休息的房间,拉着女儿的手,欣赏着女儿微红的脸色,乐得不知该说什么好。菲利普斯太太也赶过来看望有喜的外甥女,不住地向她道贺。伊丽莎白内心里想要留在朗博恩料理父亲生病的事,但经不住一家人全都劝她先回内瑟菲尔德休息,而她自己也深知为彭伯利生一个继承人的重要性,于是,最终她顺从了吉英的安排,又休息了一阵子后,便由一名朗博恩的女仆陪同,坐上马车,一路慢行地去了内瑟菲尔德。
伊丽莎白刚走,基蒂便催母亲回房休息,并请姨妈前去陪伴,然后才对吉英说:
“丽琪本来要去梅里顿找扬格太太的,这件事很重要,不如让我跑一趟吧,让道森医生把我稍上,很快就能赶到,我会问清她的意图,不管她想要什么,先把她稳住。”
“这,”吉英想了想,意欲自己前往,又担心万一父亲醒了,基蒂和曼丽照看得不好,便同意了,“好吧,让曼丽跟你一起去。”
曼丽一直不知所措,见吉英赶来派她和基蒂去梅里顿,也便来了精神,觉得自己成了一个相当有用的人,两人便央请正要离去的道森医生将她们携带去镇上,道森医生欣然同意,于是三人立即就出发了。吉英望着马车离开,旋即返回宅子,来到父亲的房间,只见贝内特先生依旧昏迷,呼吸微弱,管家希尔太太和一个女仆正围着他。见到奄奄一息的父亲,吉英心里五味杂陈。
却说基蒂和曼丽坐着道森医生的马车,一路疾行,很快便来到了梅里顿。道森医生吩咐让马车停在跃马旅馆门口,基蒂和曼丽先后下了车,谢过道森医生,然后便向跃马旅馆的大门走去。
“我可从来没有进过这种廉价的小旅馆,那个扬格太太竟然住在这里,可见她没什么身份。”曼丽鄙夷地望着跃马旅馆简易陈旧的大门,不屑地说。
“别抱怨了,我们的家族名声可全在这里了。”基蒂说。
姐妹俩走进大门,只见柜台后面坐着一个年长的女人,看样子像是旅馆的老板娘,她看见店里来了两位年轻体面的小姐,立即便认出是贝内特家的两位千金,随即现出一副奇怪的表情,虽然堆起一脸笑容,却又显得不那么殷勤:
“哦,是两位贝内特小姐啊。”
“请问这儿住着一位扬格太太,对吗,我们是来找她的。”基蒂直奔目的。
“她住在楼上右边第二间,这会儿正好在房间里,要我上去通报她一声吗?”
“不用了。”基蒂说着,拉着曼丽就上了楼。
来到楼上扬格太太所住的房间门口,基蒂轻轻地敲了敲门,不一会儿,扬格太太便打开了门,见到基蒂,她露出傲慢的样子,又很鄙夷地望了曼丽一眼。基蒂见扬格太太正是那天骑马时令达西小姐产生不安情绪的中年女人,心里又增了一分狐疑,但此时她还顾不上考虑达西小姐为何对这个女人心存顾虑,见门开了,她便走了进去,待曼丽也进来后,她就关上了房间的门。
“我正在猜想贝内特家会是谁来拜访我,我一度以为那位尊贵的达西夫人会来,可没想到是你们两个,怎么,达西夫人和彬格莱太太为了她们自己家庭的荣誉,已经跟娘家撇清关系了吗?”扬格太太一脸不屑地对基蒂和曼丽说。
基蒂忍着怒气,尽量让自己显得温和,她用平静的语气说:
“扬格太太,我们到这儿来,实在是因为家父已经由于你的登门拜访病倒了,现在还躺在家中没有醒来。我们想知道,你和家父究竟说了些什么,而且,你这么做,是为什么?”
“你以为我是为了钱吗?凯瑟琳·贝内特?”扬格太太把她的廉价披肩往身上裹了裹,现出一副得意的样子,她看出来这两姐妹中要属基蒂是个领头拿事的人,便对着基蒂说了起来,“我正等着你尊贵的姐姐达西夫人来呢,既然她当了缩头龟,那么我就告诉你吧,我这么做完全不是为了钱,我也不像那位达西先生想象的那么穷,即使他把我开除了,还不给我推荐信,让我没法找到另一份体面的工作,但我有个亲戚就要死了,他会把他所有的财产都留给我,我能得到的钱,比你父亲死后你能得到的多多了!没错,我根本不稀罕敲诈一个穷乡绅的钱,也不在乎达西先生有多少钱,我这么做都是为了我的表外甥乔治·威克姆!”
基蒂吃了一惊,但她并没听懂扬格夫人的话,于是她没有搭腔,等着这个老女人把话说完。
“你一定很吃惊吧,贝内特小姐,我这就告诉你所有的事情。”扬格夫人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来,“乔治·威克姆的母亲,也就是彭伯利老管家老威克姆的妻子,是我的远房表姐,我们虽然并不生活在一个地方,却一直有着书信往来,她曾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她去世后,她的儿子乔治自然也就接替她,成为了我最亲的人。由于老威克姆夫妇都是相当低调的人,所以彭伯利的主人们无一知道他们还有我这么个远房亲戚,只有我最亲爱的乔治知道。我丈夫死后,我就开始在体面人家工作,后来在机缘巧合下,我被达西先生和费茨威廉上校雇佣,作为他们的被监护人达西小姐的女伴和保护人。乔治知道了这件事后,就向我道出了他的心事,他对乔治安娜一往情深,但冷酷的达西先生不但违背其先父的意愿,夺去了乔治本应享受的圣职,还把他赶出了彭伯利的领地,所以更不可能同意他和乔治安娜的恋情。我同情他,就不顾职责和体面,帮他安排了和乔治安娜巧遇的机会,让他们两个坠入情网,帮助他们私奔。倘使不是乔治安娜那个被纵容坏了的千金小姐毫无信义、临阵退却,把这件事都告诉给了达西先生,那么,贝内特小姐,如今的威克姆夫人就不可能名叫莉迪娅·威克姆,而是乔治安娜·威克姆了!”
扬格夫人说完这一段,脸上除了得意洋洋之外,又增加了一抹痛恨之情:
“我的乔治伤心欲绝,我也被解雇了,但这并没有阻止他继续想法子追求乔治安娜,他加入了军团,穿上了军装,他本想在军队里大干一番,等到出人头地之后再去找乔治安娜。可谁知,你那个不知羞耻的妹妹看到我的乔治英俊倜傥,就用尽手段引诱他,骗他带她私奔,又动用娘家的手段,让那个被你姐姐迷得神魂颠倒的达西先生出面强迫他娶她!达西先生手段强硬,他威胁我,假如不说出乔治在伦敦的下落,就叫治安官以拐骗良家妇女的罪行逮捕我,我只好照他说的做,最后,你瞧,就做成了这桩叫人丧气的婚事。”
“你竟敢说是我妹妹引诱威克姆?!”基蒂大怒。
“不是她引诱他,还能是什么?我的乔治一向心高气傲,他连那个曾经粘着他不放的、有一万镑财产的金小姐都不放在眼里,又怎么会跟你妹妹这个一文不名的傻丫头私奔?他的事我无一不知,无一不晓,他这样被你妹妹诱骗成婚,可最后还要被她背叛,还要因为贝内特家的荡妇跟一个流氓私奔而名誉扫地,毁了前程!我亲爱的乔治的愤怒就是我的愤怒,他被毁了,那些害他被毁的人也都别想好过!”
“所以你就跑到我家,对我父亲说莉迪娅跟人私奔了!你还想干什么?一起说出来吧!”基蒂听了扬格太太一席偏颇歪曲的恶言,气得脸颊涨红。
“我就是要毁掉你们!你们也休想收买我,想收买也已经来不及了,我已经对我见到的、这家旅馆里的每一个人都大谈了贝内特家的丑事,想必你已经经受过旅馆老板娘的眼神了,而我相信我说过的这一切,正在以最快的速度在梅里顿传扬开来:莉迪娅,贝内特庄园的五小姐、彭伯利的达西先生的小姨子、内瑟菲尔德的彬格莱先生的小姨子,已经抛弃她的结发丈夫,跟一个来历不明的男人、据说是一个行为放荡的流氓跑了,而且至今下落不明!我要你们家,达西家,还有彬格莱家,都蒙受这一耻辱,你和你还未出嫁的这个姐姐,你们从现在起,就得做好当老处女的准备!”扬格太太这一番话,说得她两眼放光,仿佛终于倾倒出一大桶积年之怨。
关于莉迪娅和威克姆的事,基蒂还从来没有听到过这种版本的说法,其中还将达西小姐侮蔑了一番,得知扬格太太已经将这番恶语传扬开去,她气得浑身发抖,曼丽也吓得脸色发白,姐妹两人站在房间里,胸口剧烈起伏,一时难以平息。扬格太太看到两位小姐如此情形,竟露出了一丝笑容,对她而言,她们的痛苦和惊恐,就是她的享受。
“看来你的威克姆终于可以自由了,他只要以我妹妹私奔为由,让教会准许他离婚,就又可以变成单身汉了,对吗?”过了不久,基蒂开口道。
“没错!我的乔治纵然名誉受损,但他还可以通过解除婚姻来挽回局面,他还会有个好前程的!但你们就不一样了,我倒想看看还有哪个上流绅士会来向你们献殷勤!”
“这都是威克姆在信里告诉你的吗?”
“是的!他什么都跟我说,我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
“哦,那他有没有告诉你,”基蒂冷冷地说,“他因为过于放荡,患上了不知名的恶疾,因为无药可救,已经快死了呢?还是,他在走向地狱的过程中已经无力给你写信了?你有多久没有收到过你亲爱的乔治的信了?”
扬格太太愣了一下。
基蒂拉起曼丽的手,打开房门,临走之前又抛下一句话:
“如果乔治·威克姆真是你最亲近的人,那我劝你就不要在梅里顿浪费时间了,赶快去米尔福德吧,也许在他下地狱之前,你还能见他最后一面,好托他在地狱里给你也占一个地方!”
说罢,基蒂和曼丽就走出了扬格太太的房间,姐妹俩匆忙下楼,路过前台时,看也没看一眼老板娘,就直朝回家的方向走去。梅里顿一些商店的店员、铁匠铺的工人、邮局的工作人员,以及一些逛店散步的人们,都有意无意地看着她们,这让基蒂感到芒刺在背。走了几步,基蒂不经意地回了一下头,忽然看见远处有两个男人骑着马,正朝去往伦敦的驿道上前行,其中一个样子奇特,虽然穿着绅士般的衣着,却又披着一肩乌黑的长发,发间似乎还插了一根羽毛,而另一个人,基蒂永远不会看错,那是斯宾赛先生,他背对着她骑在马上,并没有看到她,然后很快便和长发骑士一起,策马扬鞭,离开了梅里顿。
斯宾赛先生走了?基蒂心里忽然袭来一阵痛楚。他只不过来梅里顿见个人,可是不到半天时间,他就一声招呼不打,随身车马行李不顾,就和另一个人骑快马离开了?他曾说过回来之后有话要对她说的,现在竟然就走了?温斯顿先生在哪里?他也走了吗?正在此时,她又看见马匹扬起的尘埃散去,原来路旁还站着一个人,那便是温斯顿先生,他正望着离去的两人,不知在想些什么。
“快走吧,我们越快离开镇子越好,”曼丽扯了扯基蒂的裙子,“我可不想再被人像这样打量了。”
一句话提醒了基蒂,她转回头,和曼丽一起快步朝家走去。一边走,一边想,斯宾赛先生一定是在镇上听说了许多关于莉迪娅的闲言碎语,他本可以把这当做与他无关的新闻,仍回内瑟菲尔德去,但不巧他却在临出门前对基蒂说了那样一席富有暗示的话,以他的智力,必然会想到她已经有所知觉,有所期待,此刻他回去若不再继续话题,她会如何猜想他的品行?而如果他依旧回去找她倾吐,在听到扬格太太散布的那些恶言后,他又怎能心甘情愿地向她表白?
他是被镇上的传言吓走的。基蒂叹息着想,他这一走,是否还会回来,答案已经很确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