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基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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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2)

“不能说顺利,我们赶到他们的营地时,又得到了消息,四名被俘者已经有三人因为受伤过重而死去,只有温斯顿还活着,而他也受了伤,被五花大绑地捆在一顶帐篷里。”斯宾赛先生说着,轻轻地叹了口气,“营地里的印第安武士全都虎视眈眈地盯着我,箭速蛇和他的父亲野狼也用相当敌意的眼神看着我,我知道,倘使不是山鹰和向日葵兄妹跟我在一起,箭速蛇准会立即扑上来要了我的命。来到酋长的帐篷,向日葵对他说,由于我救过她的命,所以她欠我一个情,她请求他让她还掉这个人情,把我的朋友温斯顿放了。酋长还没有说话,箭速蛇就进言说,白人不值得宽恕,白人侵占他们的土地,枪杀他们的男人和女人,应该把我和那个被俘的白人一起烧死。我申辩说,尽管我和我的朋友都是白人,但我们是英国人,来到美国只是旅行,向日葵也不断表示,假如没有我,她早就被那个白人上校吊死了。我以为酋长会出于对女儿的爱,考虑眼下的现实,放了我们,但他却听从了他的长子箭速蛇的话,认为所有生活在美洲的白人里面,从英国来的人是最多的,所以我们身为英国人,就是有罪的。箭速蛇便下令叫人把我也绑起来,跟温斯顿关在一起,等到傍晚可以更好地欣赏火光时,先剥掉我们的头皮,再把我们一起烧死。于是,我就跟温斯顿在那顶帐篷里见了面,背靠背地被绑在木柱上。他责怪我冒险前来,结果竟要搭上性命,我告诉他这没什么,换了是我被俘,相信他也会为我这么做。然后我们知道死期将至,死亡对我们而言,并不是多么可怕的事,但被烧死,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我们就开始商议,如何才能跑掉,或是死得干脆。”

在斯宾赛先生略微停下的空当里,基蒂轻声感叹:

“真不敢想象,你们竟然遭遇过这样的险情,即使是刚才听到你讲起双方的战斗时,也还没有在阿帕奇族的营地里这样使我惊恐。”

“的确,”斯宾赛先生坦承,“我们几乎绝望了,温斯顿想到了他的妹妹,感叹她将成为一个孤女。我倒是比温斯顿的牵挂少一些,因为即使我死了,斯宾赛家族还有斯蒂文可以继承。我们就这样,在绝望中看着帐篷缝隙里的天色一点点变暗。然后,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发生了什么?”基蒂忍不住说道。

“酋长来了,身边跟着向日葵。他走进来,对我说:‘白人,你很幸运,我女儿爱上了你,假如我杀了你和你的朋友,她发誓会和你们一起死。她一向说什么做什么,没有一件她说过却没有去做的事。所以,为了她,我打算放了你们,但条件是,你必须娶我的女儿为妻!’我愣住了,不明白他在说什么,然后我看见向日葵在他身后向我使眼色,就立即明白了她的用意,这是她用以拯救我们的最后的方法。我那时并没有爱上过什么人,所以,即便让我娶向日葵为妻,也不会有多少内心疑虑,更何况,向日葵是一个美丽的印第安姑娘,相信无论是谁娶了她,都会觉得至少在这方面还是极为幸运的。于是,我同意了酋长的要求,以上帝的名义发誓娶她为妻,他便不顾长子的强烈反对,命人给我们松绑,开始像招待客人那样善待我们。按酋长的心愿,他希望我和她的女儿能够尽快依照他们的风俗结婚,但向日葵却说我是白人,印第安风俗束缚不了我,执意要跟随我,让我带她到白人的教堂,在白人的上帝面前说出婚姻的誓言。酋长同意了,他万般不舍地让他的女儿跟我和温斯顿一起骑马离开了营地,在他的身旁,我看到箭速蛇正用仇恨和不甘的冷酷目光盯着离去的我们。”

听到这里,基蒂忽然间明白自己领悟到斯宾赛先生的秘密了,她的心再次沉了下去,但随后又想到,她宁愿他已经是个秘密结婚的有妇之夫,也不愿他成为印第安人的火中之鬼。于是她压制住自己不平静的心,用听起来较为淡然的声调问道:

“这么说,你是想告诉我,你有一个印第安妻子,是吗?”

“不!”他立即说,“我和向日葵并没有结婚,虽然我发过誓要娶她为妻,但一等我们远离了阿帕奇族的营地,依稀看得到远处白人的镇子时,她就对我说,她并不爱我,她那样欺骗她的父亲,只是为了救我们出来。她的哥哥山鹰也在追上我们之后对我说,阿帕奇族的公主不会嫁给白人,他妹妹只是想还清欠我的救命之恩。听他们这么说,我也相当释然,并为自己一度觉得她真的爱上了我而感到惭愧,她只不过见过我两面,要她爱上我,的确很牵强。事情到了这一步,我和温斯顿终于感到可以轻松自如地呼吸了。我们真诚地拥抱了山鹰和向日葵,像拥抱两个此生不渝的莫逆之交那样,山鹰承诺说,由于我救过他心爱的妹妹,无论以后我有任何事向他求助,他都会全力相助,我和温斯顿也表示,假如有一天他们遇到了危险或是困难,也都可以来找我们,我们也定当全力相救。不久,当我们已经可以清晰地看到一个白人小镇时,山鹰和向日葵就跟我们分手了,并叫我们不要担心他们如何去向酋长解释,说酋长其实是一位慈父,或许当他看到女儿没有嫁给白人时,还会更加高兴。”

基蒂觉得,这个清晨,她的心已经上上下下起伏了许多次,她不知道在他这段曲折惊险的历程中,还会出现多少令她无法预料的事,但无论如何,能够成为使他倾言相告的第一个、或许是唯一一个英国姑娘,对她而言都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哪怕,到最终她并不能像心底所想的那样得偿所愿,也绝不后悔有过一次如此透彻坦承地与他的谈话。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叹道:

“我并不了解印第安人,并且在你的经历中,我有时痛恨他们的残忍,有时又感谢他们的善良。你怎么看待他们呢?”

“在离开阿帕奇族营地的一路上,我们四个人说了很多话,也谈过不少印第安人和白人的话题,这让我对他们有了更多的了解。”斯宾赛先生说,“文明或是野蛮,都是相对而言的,我无法谴责他们为自己所受的欺凌而奋力战斗,也不能无视他们毕竟杀死过许多白人的事实,在那个世界里,规则来自于每个人的内心,而不是什么固有的社会法则。”

“这我理解。”

“我知道你会理解,也知道在你宁静的外表之下,一直深藏着一种许多人都没有的热情,而我,在自己被上流社会固定的形象之下,也还藏着这样一段故事。”

“这故事的结尾是什么?”基蒂问。

“生活没有结尾,但我必须重新踏上新世界的土地。”斯宾赛先生说,“我们在进入镇子前跟山鹰和向日葵分了手,此后一直没再见过他们。我留在西部进行着我的计划,像一些美国人一样在那里寻找矿藏,温斯顿说那些人是有眼光的人,其他更多的人至少在三十年后才会想到这个发家致富的方式,但先机已被这些前辈们占去了。在温斯顿的鼓励下,我对探矿更加着迷,甚至还一度发现过一条小矿脉,虽然黄金含量很少,不值得开采,但也很令我兴奋了。温斯顿不久后回到了英国,后来他又一次因为生意的原因来了美国一趟,那时我也收到了父亲的信,他命令我返回英国。于是,我就等温斯顿办好了他的事,与他一同乘船回到了英国。这以后的事,你大多都知道了,直到那一天,温斯顿在梅里顿遇见了刚刚来到这里的山鹰,他大为惊讶,山鹰告诉他,他是历经许多波折才来到英国的,因为向日葵遇到了危难,只有我能够解救她,他说,假如我们还记得当初在科罗拉多的荒原上对他们做出的保证,就请一定前去帮助她。温斯顿于是飞快地赶回内瑟菲尔德告诉我,并说山鹰想要马上返回他暂住的伦敦,并希望我一同前去,听他讲述事情的经过。”

“向日葵也来英国了吗?她遇到了什么危难?”

“我以为她来了,温斯顿也这样以为,但却只有山鹰一个人,而且我和他一起去了伦敦后,他还因为水土不服生了一场病,为了照顾他,我就没能很快回到内瑟菲尔德。山鹰告诉我们,半年前他们的父亲大酋长去世了,箭速蛇成为部族的新领袖,他曾经想残忍地杀死我们,不料却被我们逃脱,于是一直怀恨在心,大酋长一去世,他就翻出旧账,囚禁了自己的亲妹妹,以她并没有嫁给我为由,称她要么是撒谎,要么是被白人蒙骗和玷污,这两样都损害了族人的尊严,要将她处死。山鹰为救妹妹,只好告诉箭速蛇,婚约不是骗局,因为我有要事必须返回英国,但他相信我一定会回来的,而他也愿意亲自到英国来找我。箭速蛇为显示他所谓的公正,给了弟弟一年的时间,一年之内,倘若我不出现,或是山鹰找不到我,向日葵就必死无疑。”

“原来这就是你要再去美国的原因,”基蒂的胸前一起一伏,她担忧地说,“假使你告诉我,你要去娶向日葵为妻,因此要在这个清晨向我告别,也许我的伤感都是可以承受的。但是,为什么我会认为,箭速蛇的本意并不在这里,他只是在利用向日葵把你骗去,然后杀死你?在你面前,在你对我坦陈了你的经历之后,我并不假扮像别的英国小姐那样矜持,因而我想说的是,如若你明知是个陷阱也要前往的话,你可以想象,我的心将会碎成什么样子!”

斯宾赛先生望着她,又向她跟前走了一步,他拿起她的一只手,握在自己的手中,第一次称呼了她的名字,轻声说道:

“凯瑟琳,你一向都那么聪明。就像你所说的,山鹰、温斯顿,还有我自己,都明白那条毒蛇的意图,但我不能不去。我已经想好了,山鹰也同意我的计划,我会去当地请求白人军团的帮助,让他们出兵逼近阿帕奇的营地,山鹰负责提前给他的族人通风报信,集结所有的武士出营应战,等营地里只留下女人、老人和孩子的时候,我就和他一起去把向日葵放出来。军团其实不必作战,只要给我们创造时间就行,他们随后就可以打道回府,而印第安人也不会贸然追赶。等我们救出向日葵,我将把她带往另一个州,她懂英语,还会驯马,相信一定能够在某个牧场里找到容身之处,一旦把她安顿好,以保证箭速蛇再也不会找到她,我就能返回英国了。”

“你说得好像这件事进行起来就像办一场舞会那样简单,但我知道不是这样,这个计划的任何一个环节都可能出现危险,否则,你就大可不必这样来向我告别了。”

“我曾经做出过承诺,就必须去冒这个险。”

基蒂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心平静了一下,然后轻轻地说:

“我明白。”

“在美洲的经历让我领悟了一个人生道理,生命无常,人生苦短,我们活在世上,每时每刻,都应该勇敢地追求自己的梦想,无论这梦想是建立一个牧场,还是爱上一个人,都应当用全心去感受上帝赐予的情感,而不是为了未来可能发生的变数而把真实的感受隐藏起来,因为如果有一天,当我们走在生命尽头的时候,想到了应该表白却没有表白的一切,就会被无尽的悔恨所淹没!”斯宾赛先生说,他握着基蒂的手没有松开,“这就是为什么,我要在走之前把我心底里想要对你说的话告诉你,然后才会离开。无论你心里是否和我想的一样,我都要让你知道我对你的感觉。”

斯宾赛先生说到这里,又停顿了一下,他看见基蒂脸上的红晕加深了一层,便感到自己的情感也更加深入:

“从我上一次来到内瑟菲尔德起,我心中的某一个领地就再也不是空空荡荡的了,你在树林间翩翩散步的身影吸引着我,你欣喜时流露自我的谈吐也使我着迷,还有你的聪明和灵气,无一不令我沉醉。我知道你和我一样,被上流社会的种种礼仪习俗束缚着,虽然会在众人面前表现出他们想要我们做出的样子,可在只属于我们自己的时间和空间里,我们就会尽情释放自己,以我们本来的样子说话和做事。虽然我认识你的时间并不长,但爱神总是出乎人们意料地突然现身,因此我得说,我爱上你了,深深地、无法自拔地爱上了你,就算只认识你一天,我也可以认定,你就是我这一生中再也不愿离开的人!”

说到这里,他深吸了一口气,望着她:

“尽管,我并不知道自己这一次要去多久,能不能回来,也不能奢望你愿意遥遥无期地等着我,或是等待一个不幸的消息,但无论怎样,爱情是生命之光,我不想因为未来的些许迷雾,而错过表白爱情的机会!我爱你,凯瑟琳·贝内特!”

此时,他站在她面前,她则背靠着一棵树,一手放下她的阳伞,另一只手被他握着。她的手反过来握住了他的手,并把那只手举到自己的唇边,轻轻地吻了一下,这才放开。她的眼里渗出了亮晶晶的泪花,像珠玉一样摇动着。

“我也爱你!”她说,语气虽轻,却十分坚定。

斯宾赛先生走近她,将她温柔地抱进怀里,然后低下头,亲吻她。

对基蒂来说,这是史无前例的感受。短短一个清晨,在青翠的树林里,她一下子体会到了爱情巨浪的冲击,同时又感受到一种前路迷茫的凄切,而这一刻,她此生第一次被男人亲吻的感受,也令她眩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