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基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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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1)

哈福德郡的夏天虽然炎热,但内瑟菲尔德及朗博恩周围这一带,在清晨时分还是非常清爽宜人的,此时农田碧绿,树叶婆娑,没有开垦的田野里开满了各式各样的野花,都在清晨的薄雾里展示着美丽的姿容。每一次,当基蒂看到这些清新自然的美景时,就无比理解父亲为何不喜欢城里,原来在一部分人的眼中心底,再繁华的伦敦也比不过乡村的这份宁静和秀丽,这里的空气清香纯净,每一棵树,每一株草,每一朵花,都纤尘不染,把它们最清纯的一面呈现给人们。基蒂喜欢坐在家里的窗凳上读书,喜欢时不时地一抬起头,就看见窗外碧绿的树影,看见爬墙虎密密的叶子贴在侧面的墙上,伸向透明的玻璃。她同样也喜欢在这翠绿中点缀着多彩野花的田野间散步,让自己置身大自然,心中再用美丽的词句来描绘这些景致,有了这些意趣,即便她是独自一人在读书或散步,都不会有丝毫孤单的感觉,甚至,还能使她更加体会到恬静乡村的美好,而她心中为这美景所构想出来的词句也更加优美。

由于舞会开到很晚,宾客们走得也很晚,住在内瑟菲尔德的客人们如同斯宾赛先生预期的那样,大都会好好睡一觉,以弥补因舞会而欠下的睡眠。基蒂却没有睡多久,天亮后不久,她便起来了,自己给自己梳妆之后,便穿着夏季的简洁白底小花裙子,打着一把绣花小伞,一个人来到附近的树林边散步。这时几乎是一天中最宁静的时刻,远处有小鸟的鸣叫,婉转的声音透过淡淡的晨雾传来,使清晨显得更加静谧。虽然没怎么睡觉,但因为年轻,基蒂的脸色依旧红润,眼睛也很明亮,看不出任何倦容,她一边走,一边欣赏着周围的景色,脑中挥不去的还是斯宾赛先生在昨晚的舞会上给她留下的谜团。

前方,树林间,有一个衣装整洁的年轻绅士,他在看到基蒂的那一刻,就迈开修长的双腿,步态潇洒地向她走来。那是斯宾赛先生,他比她起得更早,已经不知在什么时候就来到了这片树林里,并在这里默默地等待着她。基蒂也看到了他,他的身影正一层层地冲破树干和绿叶的掩映,变得越来越清晰,然后很快地,他就走到了她的跟前。

“贝内特小姐。”他向她行了一个礼,晨光中,他的眼睛是那样有神,英俊的脸庞含着一抹微微的笑容。

“斯宾赛先生。”基蒂也对他行了一个礼。

两个人顺着林间一道被散步者们踩出来的小道,背朝着内瑟菲尔德大厦,缓缓地向前走去。东边的太阳使林中树木产生了一道道冲向西方的影子,穿过叶间的阳光,也碎碎地洒在林子里,斑斑驳驳的,十分好看。斯宾赛先生望了望身边的基蒂,只见她青春婀娜,面庞娇美,眼里又含有丰富的情感和思想,这情景也使他十分动容。

“贝内特小姐,我不是一个习惯于顺从上流社会习俗的人,因此,通常别的人在遇到我眼下遇到的情况时会做的事,我并不想去做,我不想一言不发地悄然离开,就好像我的眼睛从来没有看到过你、心里从来没有思念过你那样,尽管我最后仍将离开。”斯宾赛先生打破了两人间短暂的沉默,说道。

“离开?去哪儿?”基蒂心里一沉。

“去美洲,美国,明天一早我就要回伦敦,然后等待最近一班船,乘船出发。”

“那是大洋的彼岸,一定要去很久。”基蒂说着,垂下眼帘,心中袭来一抹忧愁,“我知道你不像温斯顿先生那样在美洲有生意,那你去那里是做什么呢?温斯顿先生也会跟你一起去吗?”

“不,这次是我一个人去,而我今天约你在这里见面,就是想告诉你我为什么要再次前往美洲。”斯宾赛先生开始讲起了他的故事,“一年半以前,我在波士顿的一个社交场所认识了温斯顿先生,他因为生意的缘故,已经是第三次往返于大西洋之间了,我们一见如故。那时,我正打算返回我此前去过的科罗拉多,我喜欢那里的生活,温斯顿说他在美国的主要事务已经做完了,也想去他神往已久的西部旅行一次,于是,为了安全起见,我们就租了一辆马车,加入了一个有十辆马车、男女老幼共三十多人的马车队,从波士顿出发,横穿美国大陆,直到抵达西部的科罗拉多州,马车队的很多人最远将要到达犹他州,但我们打算在科罗拉多离队。这趟旅程危险重重,男人们不仅要担负保护马车队的任务,还会轮流到周围探查情况,我也常常一个人骑马出去探查印第安人的行踪,以确保大家的安全。有一次我迷了路,三天里都没有找到马车队的踪迹,而且身边没有水也没有干粮,到了第四天,我几乎渴死在荒原上,是温斯顿骑着马找到了我,救了我的命。我醒来后就听说,大家认为我一定活不下来,很多人理性地认为不必冒险去找我了,因为马车队里的妇孺还需要人手来保护。但温斯顿执意要来找我,他不顾别人的劝阻,只身一人,找了一天才幸运地发现了几近昏迷的我。马车队里的人看到我回来,都很高兴,并解释说,科罗拉多及其附近的地方,有着西部最凶残的印第安人部落,他们被称为阿帕奇族,在穿越这片土地时,所有会用枪的男人全都提高着警惕,随时准备与他们交战,因此不能分散人力来寻找一个生还希望不大的人。我理解他们的决定,并没抱怨什么,我们也都在祈祷,最好不要遇到他们。可是,上帝那一天恐怕是打瞌睡了,就在那天下午,二十多个年轻强壮的印第安武士骑着马,从后面追了上来,马车队里的男人加起来一共十一个人,我们立即准备应战,并让女人和孩子驾着马车离开。战斗很快就展开了,我们用枪击倒了他们五个人,但他们很快冲上前来,用刀和匕首跟我们搏斗,我忙着跟两个一心想杀死我的印第安人作战,无暇顾及其他,在我放倒他们后,不知从哪里射来一支箭,从我的左肩穿入,我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斯宾赛先生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基蒂听得既入神又紧张,听到他中箭昏迷时,她情不自禁地说:

“上帝啊,即使我猜想过你和温斯顿先生在美洲有过历险经历,却也从来想不到会是这样惊心动魄。幸好你就站在我面前,让我知道你最后是脱险了的,否则,我真不知道自己该是怎样一种担惊受怕的样子。快告诉我,你后来是怎么脱险的?”

“等我醒来时,已是寂静的夜晚,我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粗织毯子上,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了,一丛篝火在我旁边的黑暗中跳跃,火旁坐着两个印第安人,一个是年轻强壮的青年,另一个,是个更年轻一点的姑娘。他们的态度非常和善,我看得出他们对我没有恶意,见我醒了,先是让我吃了些东西,然后才用英语告诉我许多情况。我这才知道,在白天的战斗中,我们十一个人里,已有七人死去,另外四人被俘,好在女人和孩子已经走出很远,应该是安全的。我一听非常着急,不知道温斯顿怎么样了,他们让我先休息,等天亮再回到现场去查看尸体。我和他们素不相识,就问他们为什么要救我,这时那个印第安姑娘说,她见过我,说我救过她的命,让我回想三个月前在科罗拉多发生的一件事。我这才回想起来,那时我在当地遇到一个白人军团,他们在一次与印第安人的交战中俘虏了一个擅长骑射的少女,并准备把她吊死。我看到她时,她被绑在一根柱子上,浑身都是尘土和血污,脸上很脏,看不清相貌,但我被她的勇气与无畏的眼神打动,就对军团上校说,杀死一个印第安少女并不是军人的荣耀,但如果放她回去,还能够使她的族人少一点与白人作对的怒火。上校采纳了我的意见,命人把她扔在荒野上,并警告她,倘使她和她的族人再来骚扰白人的生活,下一次他便不会心慈手软。我几乎忘了这件事,但她却记得,更让我吃惊的是,她说她叫向日葵,那位青年是她的哥哥山鹰,他们,是阿帕奇族大酋长野狼的次子和独生女儿,假如用英国人习惯的方式来说,山鹰就如同王子,而向日葵则是公主。”

基蒂听到这里,早已被斯宾赛先生在美洲的经历震撼了,像这样险象环生、跌宕起伏的冒险,她哪怕在英国住上三百年,恐怕都不会遇上一次。当斯宾赛先生说起那位印第安公主的名字时,基蒂终于明白“向日葵”是谁了,而她的心中也充满了好奇,想知道这位印第安公主是否到过英国,而她曾经见过的那位黑发披肩又插着羽毛的先生,兴许就是阿帕奇族的王子山鹰。基蒂很想提出自己的问题,但她知道斯宾赛先生的故事还没有讲完,于是她缓缓地和他一起在林间漫步,一言未发地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讲述。

“终于等到了天亮时分,我们骑马来到战斗地点,我怀着忐忑的心情查看了所有尸体,有白人的,也有印第安人的,但里面没有温斯顿。山鹰和向日葵告诉我,带领族人前来袭击马车队的是他们两人的哥哥箭速蛇,箭速蛇对白人充满仇恨,他心狠手辣,不分军人与平民,一心想杀光所有白人,而且会用无比残忍的方式将俘虏处死,因此,假如我想救回我的朋友温斯顿,只有靠他们两人去求他们的父亲饶过俘虏,不然,天黑以前,四名俘虏就将被活活折磨而死。向日葵和山鹰让我在原地等待,假如他们能够劝动大酋长,那么,天黑以前我就能见到温斯顿。但是,想到我的朋友身陷险境,而他曾经在别人都失去希望的时候独自出来找我,将我从渴死的命运中拯救出来,我认为自己不能像个胆小鬼那样待在荒原上等待,我必须跟他们一起去,设法营救。向日葵知道她无法劝住我,就想到一个办法,山鹰也认为可行,他们准备带我去见大酋长,告诉他我就是那位劝上校放过他女儿的白人,以此请求他网开一面。但他们也提到,有箭速蛇在酋长面前进言,这个方法也很可能失败,最后使得我也一同被处死。但我已经决意冒险,便催促他们尽快带我去他们的营地。”

斯宾赛先生停下了讲述,他转头望着基蒂:

“这些经历太过惊险,我以前从未这样详细地把事情经过对任何一位英国小姐说过,怕她们会一边摇扇子,一边昏过去。”

“我并不假称自己比其他英国的小姐坚韧,”基蒂说,“我想我没有惊恐到晕眩,是因为我亲眼看见你和温斯顿先生完好无缺地在内瑟菲尔德的舞会上谈笑风生,这样我就知道,那场历险最终是成功了,否则我就根本不会认识你们了。但是,倘或是另一种情形,比如我那时就在你们中间,看着你和向日葵、山鹰一起纵马奔向阿帕奇族的营地,心中怀着未来不明的恐惧和担忧,那我就真的不知道自己会是怎样一种表现了,而且,这还无法假设,我想,只有当一个人真正处在某种情境下时,才能体会到那种感受,做出任何可能的行动。”基蒂说。

“我相信你永远也不会遇到我所遇到的那些事情。”斯宾赛先生温柔、由衷地说。

“希望如你所说。”基蒂微微一笑,“那么,营救行动顺利吗,我已经知道了答案,却还不知道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