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基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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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2)

“我觉得你并不需要想这么多,写一个故事,或是一部小说,很多时候都是在抒发作者本人的愿望,你只要按你自己的想法去写就可以了。”他向她微笑,还使了一个幽默的眼神,“不要有什么疑虑,按你自己的想法去写,也许在生活中,你会在很多方面都受制于环境,因而不得不做出别人希望看到的样子,但在你自己的作品里,你就是绝对的主人,没有人能够左右你的意愿!”

基蒂抬起眼睛望着亚瑟少校,她有些惊讶他的这段发言,他的话不但给了她很多鼓舞,也表明了他对她的支持。她的心里漾起一阵感激,不禁说道:

“你说得对,环境和形势,也许能左右我的生活,但上帝赋予我的自由意志却是任何人都夺不走的,那是我所拥有的最最自由的领地,完全由我说了算。”

“没错!”亚瑟少校说。

又过了一会儿,基蒂一个人走到大门外,在前庭一侧被修剪成美妙图形的一排绿树前徘徊,月光洒在彭伯利大厦和它的庭园里,让这个高贵、美丽的地方增添了几分神秘色彩。伊丽莎白看到她出去,便跟了过去。亚瑟少校原本也想跟出去,他都几乎要站起来了,却看见伊丽莎白先他一步走了出去,便又坐下了。这时达西先生招呼了亚瑟少校,说他和费茨威廉上校、温斯顿小姐已经组成三人扑克组,现在还缺一人,就可以愉快地玩几局了,亚瑟少校欣然接受了邀请,过去坐在牌桌上,玩起了惠斯特。达西小姐依旧在弹钢琴,她的琴声令宾主们感到分外美妙,而她自己此时,也弹得十分愉快,没有凯瑟琳·德·鲍尔夫人在一旁挑三拣四,她发觉自己的演奏水准真是越发高明了。

在前庭的树丛间,伊丽莎白找到了基蒂,对她说:

“我看到你有些心神不定,是有什么心事吗?”

“没有,”基蒂觉得她差一点就要把她们的表兄柯林斯做的坏事说出来了,但她终究忍住了,“我只是,想出来欣赏一下月色,今晚天空很亮,不用提灯,就能看清外面的景物。”

“哦,我知道你在描写景物方面很有一套,而且你已经写了不少了吧,可是,我还是觉得,你的心神不宁是不是跟亚瑟少校有关?我可是看到了他对你的关心非比寻常呢!”伊丽莎白亲切地微笑着说,“你是我的妹妹,基蒂,我们是姐妹,假使你有了心仪的绅士,但却有什么事让你觉得困扰,你可以告诉我,也许我还能帮你想点办法呢。从前我和吉英之间,也大抵是什么话都说的,现在我们之间也可以这样,这样才是姐妹间应有的样子,你说呢?”

伊丽莎白的话让基蒂很感动,她知道她的两个大姐姐一向情意密切,相互间的感情不同于对待其他的妹妹,她从来也没有奢望伊丽莎白或是吉英,对待她时就有如对待她们两个中的一个,但是伊丽莎白这时的话,倒叫基蒂感受到了一缕姐妹间真正的亲密感。但即便如此,她觉得自己还是不能说出心中全部的话。

“这跟亚瑟少校无关,丽琪,你千万不要把我和他以这样的方式联系起来。我也许有一点点不安,但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基蒂说。

“那是怎么回事呢?说吧,别让我担心。”

“其实,”基蒂不得已又把之前对亚瑟少校陈述的理由搬了出来,“我只是在写小说方面遇到了困扰,我笔下的两个姑娘都是既年轻又天真,她们总是跟随着感觉走,我想让她们都能获得美好的姻缘,可这跟我在现实生活中看到的结果又大不一样,我正在为写实或是编撰而苦恼,不知道是该描写偶然的幸福,还是描写轻率的不幸。你说我该怎么写呢,丽琪,你的婚姻是这样幸福,我敢说,这并不是天真加轻率的结果,而莉迪娅的前一次婚姻是那么不幸,那才是天真轻率的代价。”

伊丽莎白相信了基蒂的理由,她说:

“要我说,你不必为这个烦恼,而我呢,也许能在生活方面给你一些良好的建议,但在写作方面,我可远远没有那个才华。假如你想知道我在生活中会怎么奉劝年轻的小姐们,那我可以告诉你,我的建议是,不要缔结完全没有物质基础的婚姻,也不要缔结只有物质基础的婚姻,因为前者的爱情终究会被贫困消磨殆尽,后者,面临的则是一生一世的无聊,而且,假如成婚之后,夫妻间的任何一方忽然因为某种机缘而感受到了爱情的力量,那他们的婚姻就将是一场灾难。”

基蒂听着伊丽莎白的话,心里把这些话与夏洛蒂的境遇联系起来,于是不禁佩服起伊丽莎白的智慧,她的这个姐姐还不知道柯林斯先生做了什么,却仍然能够预见得这样准确。果然,当柯林斯夫妇这桩不是因为爱情而缔结的婚姻,在柯林斯邂逅爱情之后,便遭遇了重创,而这种重创,不知道对于柯林斯夫妇两人来说,究竟是谁更痛苦一些,是夏洛蒂看到丈夫有了情妇和私生子更痛苦,还是柯林斯先生明明心里爱的是罗丝、却永远也不能娶她为妻更痛苦?姑且以为柯林斯对罗丝的确是产生了爱情吧。基蒂已经尝到了爱情的味道,知道那是一种会令人不顾一切的力量,假如柯林斯此时对那个罗丝也有这种感情,那么,夏洛蒂和他两个人,也只能暗自品尝这样的婚姻所带来的全部痛苦。

“的确是好建议,我会在小说里采纳的,谢谢丽琪。”基蒂由衷地说。

“我希望你在生活中也能够采纳,”伊丽莎白望着她,“你是一个聪明的姑娘,能够分得清偶然的幸福和轻率的不幸,就是一种智慧,很多跟你一样年纪的小姐却并不一定能够领悟得这么多。因此,基蒂,我真的希望你能够把这种智慧多运用一点在自己身上,并最终得到一个美满的姻缘,我看亚瑟少校……”

“亚瑟少校只是一个朋友,”基蒂连忙说,“他非常友善,也很有见地,不过,他仍然只是朋友。”

“哦,那好吧,你已经有自己的独到眼光了,我实在不能把任何想法强加给你,但你知道,我希望你获得幸福的心愿,是永远也不会改变的。”

“我知道,谢谢你,”基蒂上前轻轻地拥抱了伊丽莎白,“有姐姐真好。”

随后,伊丽莎白回到了客厅里,看见牌局正酣,达西小姐也已停下弹琴,拿着一个绷子在一旁绣花,她便走到达西小姐身边坐下,欣赏并夸奖起这个绣活儿来。基蒂则奔向自己在彭伯利的房间,她点亮蜡烛,取出纸笔,坐在桌前开始给玛丽娅写回信。此前她还不知道该对玛丽娅说些什么,但经过了跟亚瑟少校及伊丽莎白的谈话,她的心里就有了底,也许她无力解决夏洛蒂的痛苦,但她至少可以对玛丽娅说点什么,用来挽回其几乎万念俱灰的心。

她这样写道:

亲爱的玛丽娅:

首先,我想先祝贺一下夏洛蒂和小宝贝都身体无恙,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一件令人欣慰的事。而后,你可以想象,读完你的信,我是多么震惊,这是我第二次看到身边的亲人或朋友遭遇到不幸婚姻带给她们的痛苦,上一次是莉迪娅(想必你早已听说了不少关于她的事),谢天谢地,她的不幸已经过去了。当初莉迪娅嫁给威克姆时,我一点儿都没有预见到她的这桩婚姻竟会以那样的方式收场,因而在夏洛蒂嫁给柯林斯时,我也想不到会有如今这样的结果。对于柯林斯先生,我曾经认为他非常可笑,但对于他做出的这件事,还是完全没有预见的,但看完你的信,我又细细回想了一下他曾经留给我的印象,我又不得不说,他现在这个样子,其实也并非是没有预兆的。柯林斯看上去相当尊崇上帝,可他在我家做客时,晚餐后为我们读圣经的行为其实只是装装样子,而且他毫不顾及身份地参加了内瑟菲尔德的舞会,还强请丽琪跟他跳头两支舞,又在舞会上自报家门地向达西先生献殷勤……可见他并不是个能守规矩的人,我猜他对那位凯瑟琳·德·鲍尔夫人的无比谄媚,也只是为自己的衣食着想而已。他既是这样一个人,哪怕遇到了他所说的心爱的女人,我却也怀疑他的所谓爱情中能有几分真心,而夏洛蒂不因感情而难过是有幸的,况且,继承人的问题眼下并没有任何论断,凭着柯林斯对那份圣职的强烈需要,以及他对自己的极端私心,还有担心夏洛蒂会将此事说出去的恐惧,他必会维持好跟夏洛蒂的关系,如同你信上所说,只要夏洛蒂日后有了儿子,她也就省却了一桩烦恼。

你的来信还让我看到了另一种不安,不是来自夏洛蒂,而是来自于你,我亲爱的朋友。尽管我们曾经在闲谈时聊过成为老小姐的话题,但却从来不是因你现在的心情而谈起的,你好像对未来已经失去了信心,在还没有品尝过爱情的滋味时,就已经不再相信婚姻了。我并不想苛责你的这种哀怨,毕竟夏洛蒂的遭遇给了你很大的打击,我只是想说,不要让这样的情绪毁了你的心境,因为你看到只是生活的一面,生活中还有很多美好的情感,等着你在将来的某一天去好好体验呢。

就眼下来看,夏洛蒂的确很难会有好心情,我也为此非常难过,但我从我的两个姐姐和一个妹妹的婚姻中,已经不难看出,一桩婚姻幸福与否,完全不是机会问题,也不是偶然问题,假使两个人在缔结婚姻之前,都能够感受到相互间对等的爱,能够对各自的品性有一个相对较多的了解,并且还有一定程度的物质做基础,那么这样的婚姻,其幸福的可能性就会远远高于其他一些婚姻。因此你大可不必一下子变得如此消沉,只要你在一开始,就避免走上错误的道路,既不像我妹妹莉迪娅那样嫁给一个并不爱她且负债累累的人,也不要像你姐姐那样,明明知晓柯林斯的为人,两人间也没有爱情可言,却仍然要缔结婚姻,那就会大大减少发生这些不幸的可能性。

的确,我们每一个人的人生都具有很多不确定性,但你一定要怀有其中充满希望的那一种,因为正是希望在充实着我们的生活。对于夏洛蒂,你也应该以“希望”来劝慰她,要知道眼下的这些状况,还远远不是最终的结局,最终的结局是怎样的,有时就仰赖当事者自己的努力了,而我,则衷心希望夏洛蒂能够尽快走出这团阴霾,也许有朝一日,凭着她的文静温婉,以及持家的精明,她也可以让柯林斯先生对她产生爱情,或是,在不久的将来,生下一个儿子,以保障自己和孩子未来的生活。

还有,亲爱的玛丽娅,我谨遵你的要求,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一个人,但你一定能够想起来,在夏洛蒂之前写给你的那封警示我不要答应梅森求婚的信里,就曾写到过,说梅森请柯林斯带他来我家看我,说倘使他能顺利得到我,就不会把柯林斯在教区里做的那件不名誉的事告诉他俩共同的女施主凯瑟琳·德·鲍尔夫人……所以这件事定然早就被梅森发现了,而他会不会说出去,或是什么时候说,实在是一件难以确定的事,希望那位副牧师能够守口如瓶吧。

最后,代问夏洛蒂好,愿她保重身体,重塑心境,生活不止,希望就不止!

你的朋友凯瑟琳·贝内特

基蒂第二天一大早就让仆人把这封信寄了出去,然后,达西小姐和温斯顿小姐就来找基蒂一起进行一次晨间散步,费茨威廉上校和亚瑟少校也一起参加,五个人便走出了彭伯利大厦,并自自然然地分成了两组,达西小姐、温斯顿小姐和费茨威廉上校走在前面,亚瑟少校则和基蒂走在了一起,他们稍稍落后于前面的三人。

伊丽莎白在自己的卧室窗前看到去散步的五个人正悠闲地走过前庭,便若有所思地望着他们。达西先生来到她身边,先是看了看窗外她正看着的情景,然后又看了看她的表情,便微笑着说:

“你不会是在考虑给基蒂和亚瑟少校做媒吧?相信我,虽然亚瑟少校明显地对基蒂很有好感,但我们的这个妹妹却只把他当做一个普通朋友来看待。”

伊丽莎白惊讶地转过脸来看着她的丈夫:

“你怎么知道?”

“哦,你曾经指责我没有顾及你姐姐对彬格莱的情意,就去动手拆散他们,我可是记忆犹新啊,所以从那以后,我就对研究人们的表情和内心更多了一些兴趣,”达西先生微微挑了一下眉,“据我观察,假如基蒂不是心有所属的话,就是对谁也没有兴趣,而我们的费茨威廉上校则明显喜欢上了温斯顿小姐。”

“其实你并不是一个不会观察的人,当初你误会我姐姐,只不过因为你先入为主地想让彬格莱离开她。但我还记得,彬格莱小姐在内瑟菲尔德邀我和她一起在房间里散步那一次,你就很聪明地猜到了她的想法,并且毫不留情地揭穿了她。”伊丽莎白倚在丈夫怀里,微笑着,又轻叹着,“你说得对,基蒂的确没有对亚瑟少校产生兴趣,我想她还年轻,对自己的情感还没有意识。”

“而我的感觉是,基蒂已经变得很有主见,跟我记忆中的不太一样了,我想,你其实并不需要过分替她操心,也许有一天,她会让我们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伊丽莎白看了丈夫一眼,没有说话。她又向窗外望去,只见五个散步者的身影已经变得很小了,他们正流连在美丽的人工湖畔,而且照旧是分成了两组。在她看来,将来能够继承男爵爵位的亚瑟少校实在和基蒂十分般配,他算得上高大英俊,而且彬彬有礼,看上去也很喜欢基蒂,假如能够成就这样一段姻缘,实在是很令人高兴。但是基蒂,伊丽莎白想起这个妹妹的态度,就很不解,想当初基蒂曾和莉迪娅一起,对一打低级军官心怀钦慕,可现在,竟然连亚瑟少校都不能使她爱慕,她想不通基蒂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不过,既然她那位聪明的丈夫已经对基蒂有了一个中肯的分析,她觉得自己不妨也就先随她去。她又轻轻地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腹部,对自己说,无论如何,自己的这一份幸福是实实在在的,而借由她的幸福,将来在必要的时候,也能够照拂到基蒂或是曼丽的生活,假使她们始终都没有出嫁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