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内特先生过世的时候,身边有全家人的陪伴,他的好太太,五个女儿,还有三个女婿,菲利普斯夫妇和嘉德纳夫妇也都在。这给了他莫大的安慰,但他没有机会看到伊丽莎白的孩子出生,却是一个无法弥补的遗憾,不过,至少他又一次看到了达西夫妇的恩爱关系,这使他的心得到宽慰,知道二女儿在彭伯利生活得很幸福,在这样的幸福中,不要说她很可能头胎就生下一个儿子,纵然这一次生的是女儿,后面也仍然会有许多生儿子的机会。之前,伊丽莎白收到吉英的信后,非常难过和焦心,达西先生虽百般不愿让她出远门,却也体谅了她对父亲的感情,于是他安排了舒适的马车,为了保护胎儿,说服她让马车慢行,一路细心陪伴着她,这才来到了朗博恩。伊丽莎白虽然比莉迪娅晚到,但仍然有不少时间与父亲说话,倾诉父女间的情意。
葬礼在一个清冷的星期三举行,贝内特先生的家人及亲戚都来了,邻居们更不用说,肃穆的人群中还站着柯林斯夫妇,就连斯蒂文·斯宾赛先生也来了,他是从他的雇员斯塔克先生那里得知的这个不幸消息,人们都说这位年轻人与贝内特先生其实只在内瑟菲尔德的舞会上有过一面之交,他能来,说明贝内特先生是一个多么可亲的人。然而基蒂却想到,也许他的哥哥在离开英国之前曾对他透露过一些信息,于是这位年轻律师便觉得自己有义务在兄长不在的时候,替他出席这样的场合。在所有参加葬礼的人里,柯林斯先生要数最引人注目的一位,不但贝内特太太不断用怨恨和期待的眼光悄悄望向他,其他人也都很注意他的表现,同时猜测,现在朗博恩是他的了,他会不会有一颗仁厚的心,让贝内特先生的遗孀和两个未出嫁的女儿继续有一个体面舒适的容身之处?
谜底很快就揭晓了,柯林斯先生随后就领着柯林斯太太来到了贝内特家的宅子,当然,现在它已经是柯林斯家的宅子了。他把自己打扮得十分谦逊有礼,对贝内特太太和她的两个待字闺中的女儿说:
“嗯,我一向都对自己无意间侵犯了表妹们的利益而感到愧疚,所以,如果你们愿意,当然可以继续住在这里,不过,从前的两间主卧室要归我和夏洛蒂,小姐们的房间自然也要由我们先选一间作为柯林斯小姐的闺房,然后你们就可以挑选你们想住的房间了。同时,我亲爱的夏洛蒂生完孩子之后,身体并不是恢复得很好,精神也不佳,她很需要熟悉这栋房子的人帮助她料理家务,而我想,这些事情,两位表妹一定都是极其乐意去做的。嗯,虽然我亲爱的夏洛蒂并不愿意让两位表妹来料理家事,但我告诉她,假使能让你们做一点事情,这样就不会使你们自尊的心灵产生出白白受用了他人恩惠的羞愧感,也知道你们一定是很乐意能够尽自己一份力来获取相应膳宿的。夏洛蒂经过我的劝说,也就没有异议了。”
柯林斯先生表面宽厚,实际上却是想让贝内特太太、基蒂和曼丽来充当他的管家和仆人,这一点马上就被看破了,柯林斯太太看上去对此并不满意,但她似乎因为还有别的事情需要操心,也就没有反驳丈夫的想法。
不过,柯林斯先生很快便发现自己所谓的仁慈其实相当自作多情,因为贝内特太太和她的两个未出嫁的女儿的未来生活,明显已经不需要他去装模作样地进行关心了。先是嘉德纳太太力邀基蒂到他们在伦敦天恩寺街的家里去长住,而后,达西先生又表示,他已经在彭伯利近旁购下一栋小别墅,用来安置妻子的母亲和妹妹,小别墅有两层,虽然不大,却精致优雅,周围风景秀丽,而且距离彭伯利大厦只有区区五英里。彬格莱先生也表示,他将每年都给贝内特太太一些经济上的支持,这样一来,加上贝内特太太自己那笔钱所产生的收益,她和两个女儿就可以在德比郡的那栋小别墅里过上一种体面的生活,尽管再也不能和过去的排场相比,不会有多少仆人,也不会有自己的马车,但由于邻近彭伯利,她们能够常常到那里做客,并且哥顿庄园也在德比郡,母女和姐妹间因此可以经常见面,这已经是非常不错的结果了。借由两个富有的女婿的帮助,贝内特太太终于在丈夫去世的一段时间后,让一颗为未来担忧的心安安稳稳地放了下来,而几个女儿,也终将度过她们最为悲伤的一段时间,然后才让心情渐渐恢复平静,这其中令达西先生欣慰的是,他心爱的伊丽莎白和她腹中的胎儿,全都安好如初。
这样的结果,让柯林斯先生感到有些悻悻,但柯林斯太太却十分高兴,她因为无权干涉丈夫先前对待贝内特母女的态度,又觉得自己在丈夫面前没有太多影响力,之前还很内疚,现在则舒畅多了。她私下里曾瞄过丈夫几眼,想看看他是何种表情,然后就发现,他的表情就和当初得知伊丽莎白要嫁给达西先生时一样。
贝内特母女从朗博恩搬走之前,柯林斯先生和太太以及还在襁褓中的小姐,就算正式从亨斯福德的牧师府搬来了,大家都说柯林斯先生已经辞去圣职,打算专心致志地做一名乡绅了,而他的职位也已经由副牧师梅森先生继任,据说那位梅森先生继任此职时,表现得颇有些洋洋得意。
基蒂看到夏洛蒂的神情似乎并没有像玛丽娅给她的信中所写的那样痛苦,而柯林斯先生在其面前也没有什么失了分寸的地方,反而时常把“我亲爱的夏洛蒂”挂在嘴边,一会儿说他不会改变这栋房子里的装潢,因为“我亲爱的夏洛蒂熟悉这里的样子,她希望房间能保持原样”,一会儿又说他也不会改变花园里的景致,连一棵草都不会挪动,因为“我亲爱的夏洛蒂过去常常在这里跟现在的达西夫人聊天散步,她不希望花园变换模样”。看到柯林斯先生在表面上待他的太太如此殷勤,仿佛他刚刚娶她为妻一样,基蒂满腹狐疑,她找了个空闲时间,特地到卢卡斯府上去找玛丽娅说话,问起了那件不名誉的事。
“他似乎并没有把他的情妇和私生子带到朗博恩来,而我看他还很奉承夏洛蒂,”基蒂说,“是不是他到底还是顾念着她,没有把事情做得那么绝?”
“应该是吧,他转变得实在也有些快,”玛丽娅叹了一口气,“自从得知你父亲去世的消息后,他就有点像是变回从前的样子了,他不再整天提防着我和妈妈或是夏洛蒂会把那件事说出去,在外面游荡的时间也少了。我们赶过来参加葬礼之后,他看到朗博恩已经确信无疑成为他的财产之后——很抱歉我这样提到朗博恩——竟然立即就像从前一样对夏洛蒂以礼相待了,哪怕这只是表面上的,也比之前强多了。我搞不清这是怎么回事,但即使他现在能够和颜悦色,也显示出对夏洛蒂的尊重,可私生子的事毕竟是事实,我还是无法原谅他,妈妈也是,但我们什么也做不了,为了顾及夏洛蒂,我们更不能对外去讲这件事。”
“也许他那时太过害怕失去圣职了,现在尘埃落定,他有了朗博恩,就可以自行其是了。”
“也许吧。”玛丽娅对于这件事的心情看上去好多了,但她还是轻轻叹了一口气。
后来,夏洛蒂在见到伊丽莎白时,自己开口把她曾经不愿别人知道的一段隐情透露给了她最好的朋友,在讲述了那段令她伤心欲绝又耸人听闻的事情之后,她说:
“当时我以为我这辈子算是完了,很后悔当初,明知没有爱情,却还是那样轻率地嫁给了他,总以为他的职业代表着上帝,无论我们的生活有多么无趣,他总归不会有违上帝的训诫,作出有伤风化、又让我们两人都蒙羞的事。他那时说要把继承权交给私生子的话,着实伤了我的心,可一等他继承了朗博恩,就不再这么说了。”
夏洛蒂告诉伊丽莎白,柯林斯先生已经向她坦白了,并好几次向她道歉,他说那个罗丝很有一些诱惑男人的手段,自己因一时被她迷惑,这才做错了事。他自己每每想起这件事就心惊胆战,假使上帝能够让时光倒流,他保证坚决不会理睬那个孤女可怜巴巴的眼神,更不会为她安排住处,给了她与他独处且便于引诱他的机会。他还说,他之所以那时对妻子那么凶,实际是害怕这件事会传扬出去,让他一直惧怕的凯瑟琳·德·鲍尔夫人听到,若是那样,以那位女施主的性子,必定是要把他赶出教区的,而罗丝也在不断威胁他,要他把继承权交给她的儿子,否则她就要闯进牧师府,把这一切都说个底朝天,甚至还要在路上拦住凯瑟琳·德·鲍尔夫人的马车,把这件事也告诉这位夫人。柯林斯先生原本就后悔自己一时乱性,受了魔鬼的引诱犯下这样的错,他虽然向上帝忏悔过,但在受了罗丝这样的威胁与恐吓之后,只能装作疼爱罗丝和她的儿子,答应让那个男婴当他的嗣子,可他刚说完这句应付场面的妥协话语,就被玛丽娅发现了。处在那样的情况下,柯林斯先生既羞又气,为了保持颜面,所以干脆发作起来,以爱情为由,把自己的所作所为打扮成真爱的样子,又以保住圣职为由,堵住了妻子、妻妹和岳母的嘴,不让她们把这件事讲出去。甚至,夏洛蒂还提到,梅森先生也在无意中发现了柯林斯先生的秘密,从而抓住了这个把柄,以此要挟柯林斯,让他想办法把自己漂亮的表妹基蒂弄给他做妻子。
“什么?”伊丽莎白听到基蒂的名字,吃了一惊。
“是的,他们在你父亲上一次生病时专程来了一趟,你母亲已经同意了这桩婚事,但基蒂就是不答应,惹得你母亲很不高兴。梅森更加生气,要不是柯林斯保证再给他想办法,他早就把那件丑事说出去了。”夏洛蒂说,“我那时意识到不对头,因为觉得梅森是一个没有绅士品行的好色之徒,就专门写了封信给玛丽娅,让她提醒基蒂小心,不过后来我知道,即使没有我这封信,基蒂也是个有主意的聪明姑娘,不像我。”
伊丽莎白这才知道基蒂的生活中还有这么一段插曲,那位梅森先生在那个时候跑来向基蒂求婚,无异于趁人之危,母亲必定是极其雀跃地想促成这桩婚事,她想起自己当初是怎样被母亲逼迫着要她嫁给柯林斯的,心里就不禁心疼起基蒂来。
“丽琪,”夏洛蒂叹了一口气,“记得我曾经说过,一桩婚姻能否幸福,完全是偶然问题,也完全不需要夫妇双方在婚前真正相爱或是互相了解脾性。我错了,我现在知道了,假使没有爱情,这样缔结的婚姻,是极有可能在日后触礁的,正因为柯林斯跟我之间没有爱情,他才会那么容易就受到了那个姑娘的引诱!”
“你怎么又这样想了,柯林斯不是都向你坦白了吗,我相信他一定不会把继承权交给私生子的。”伊丽莎白安慰道。
“他是这样说的,他说既然现在有了朗博恩,他就不再需要圣职了,那么,就算罗丝或梅森要把这件事说给凯瑟琳夫人听,也已经于他无害了,至于私生子,现在他只能接受这个一朝犯错的结果,在往后的日子里给罗丝母子一些必要的照顾,他还说,英国的很多上流绅士都有情妇和私生子女,甚至有的还在去法国、西班牙和意大利周游时,跟那里的女演员或交际花生了孩子,有的人把结发妻子留在乡下,自己则在伦敦花天酒地,包养着不止一个情妇,这样的男人们,他们还都依旧大摇大摆地出入各种社交场所,那么,作为他,一个本不是自己愿意犯错的男人,又是一个愿意好好按照上帝旨意过好以后日子的他,也就没有什么可羞愧的了。”
“这些都是他告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