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人走后,基蒂看了看自己的身边,离她最近的彬格莱小姐与她之间隔着一个人的空间,有了这样的保密距离,她便顺手就把那封信打开了,一点儿没有注意到餐桌另一边的两位姐姐正对她手中的信表示着特别的关心。
“我快有两年没有见到威克姆太太了,”彬格莱小姐扬起脸来,将目光投向基蒂弯折得不透光的信,话里有话地说,“她还好吗?你和你这个妹妹的感情还真不是一般的好,连信都要这么着急地让仆人送来给你看,我相信你们在性格方面一定是非常相像的,不然也不会如此姐妹情深了。”
基蒂的手轻轻地抖动了一下,像是被彬格莱小姐的话打断了读信的专心,又像是被信上的某些言辞惊着了。她脸色略有发白,抬头看了一眼彬格莱小姐,什么也没有说。
彬格莱小姐继续说道:
“有什么新闻吗,不妨说来听听,也好让舞会前的悠闲时光显得不那么无聊。”
“没有,”基蒂把信折了起来,“就是一些家常闲话。”
彬格莱小姐没有再就这个话题说下去,而是将注意力转到了温斯顿先生那里,等她一开口,又证明了她找他说话的目的其实是想了解另一位先生的事:
“温斯顿先生,昨晚睡得好吗?我以为你会和斯宾赛先生一样在房间里用早餐,你知道人们有时候睡眠特别好,到了早上还意犹未尽,所以就喜欢直接在房间里吃早餐,而不是穿戴整齐后在餐厅里吃。”
“我睡得很好,谢谢,每天早起是我的习惯,这对于像我这样的生意人来说,是十分必要的,因为多数时候,每天都会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去做,悠闲是一种奢侈。”温斯顿说。
彬格莱小姐不动声色,伊丽莎白在她脸上看到了标志性的表情,就是那种每当她面对一个自认为地位低下的人时所表现出来的特别的表情,而且这表情十分微妙,假如看到这个表情的人对彬格莱小姐的本性毫无所知,也许还会以为她的目光和嘴角上几乎看不出来的微笑是一种得体的社交礼貌。不过这会儿,伊丽莎白的心思完全顾不上研究彬格莱小姐的表情,她和吉英对视了一眼,吉英便承担起地主之谊,提议温斯顿先生及女士们到绿草如茵的户外去做一次有益健康的餐后散步,这个建议立即得到了达西小姐和温斯顿先生的响应,彬格莱小姐也跟着高声赞同。
伊丽莎白看了一眼基蒂,让她明白自己有事找她,使她安静地坐在餐桌旁,然后说:
“亲爱的吉英,你知道我一向喜欢户外活动,特别是内瑟菲尔德周围的树林还是那么美丽,不过我有一封信要写,所以暂时不能加入你们的散步行列。”
“是写给那位尊敬的威克姆太太吗?”彬格莱小姐问道。
“不是,”伊丽莎白微笑着说,不动声色,“是给柯林斯太太,问候一下她即将出世的小宝宝。”
“哦,没错,我听说她已经怀孕五个月了,真是个幸福的人儿。如果不麻烦的话,达西夫人,请代我向柯林斯太太问好,并预祝她能够为柯林斯先生生下一个继承人。”
“我尽力而为。”伊丽莎白说。
彬格莱小姐转向基蒂:
“一起去散步吗?”
基蒂笑了一下,微微举了一下手里的信:
“我还没看完我妹妹的信,你们先去吧,不要等我。”
于是,吉英便陪伴达西小姐和彬格莱小姐离开房子去散步,伊丽莎白待她们走后,便把基蒂单独领到会客厅,吩咐仆人不要打扰她们,然后对她说:
“基蒂,我知道书信在通常情况下属于不能侵犯的隐私,如果是平常时候,我一定不会去看你和莉迪娅之间的悄悄话,但现在是非常时期,莉迪娅那边有事,她给我和吉英都写了一封信,写给吉英的信,她还没来得及给我看,但我猜想里面的内容可能跟给我的信差不多。你和莉迪娅一向最亲,我注意到你看到信时脸色发白了,如果信里的内容关系到我们所有人的名声,你就不能把它当成莉迪娅的隐私了,基蒂,我必须看看这封信!”
基蒂深吸了一口气,把信递给伊丽莎白:
“莉迪娅不让我告诉别人,但她要求我做的事,恐怕我做不到。”
伊丽莎白匆忙地展开信纸,心脏飞快地跳起来,她明白在莉迪娅心中,四个姐姐里唯有基蒂跟她最投缘,也许有些重要的事情,莉迪娅不会跟她和吉英说,但却会告诉基蒂,她祈祷不要在信上看到什么天塌地陷的事情。
信是这样写的:
我最最亲爱的基蒂:
你知道我这个人一向懒得写信,但这并不能说明我就不想念你、不需要你,而现在就是我最最需要你的时候。听着,我现在有很大的麻烦,我已经给吉英和丽琪都写了信,但我恐怕以她们那种假道学的心肠,最终是不会对我有任何帮助的。可是你不一样,基蒂,你和我一向感情最好,我知道你是不会不管我的,所以你一定要帮帮我。
我需要一大笔钱,不然我亲爱的乔治就完了,你想象不出我们现在有多么困窘……你一定想说你没有钱,这我知道,我也并不是要你捐出你那可怜巴巴的零花钱,那对我眼下的需要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但你仍然可以帮我的忙。你看,我知道家里继承了朗博恩祖上传下来的几件首饰,妈妈在去舞会时会佩戴它们,它们虽说算不上价值连城,但也可以救急了。还有家里收藏的一套镶金的银餐具,只有在来了贵客时,爸爸才会同意使用它们,我敢说你一定注意过它们,它们是古董,非常值钱。基蒂,求你帮帮我,别让爸爸和妈妈知道,把这些东西悄悄拿出来寄给我!
基蒂,这些东西,如果留在家里,将来也到不了我们姐妹的手中,而是给滑稽的柯林斯白白地继承,你也讨厌他的,对吗?那就帮帮我,把它们悄悄寄给我,我和威克姆的难关就全都指望着你了。这件事你得独自去做,不能告诉任何人,切记!
伊丽莎白简直不敢相信莉迪娅会给基蒂写出这样一封信,教唆自己的姐姐去当小偷!难怪基蒂不用她费力劝说就把信给她看了,莉迪娅要求基蒂做的事的确太过分了,而且也越界了,如果基蒂照做,那就等于让自己成为一个罪犯。
“基蒂,”伊丽莎白说,“我很高兴你把信给我看了,这件事暂时不能让爸爸妈妈知道,也不能告诉别人,你明白吗?”
“是的,我明白。如果有什么事我能帮上忙,尽管告诉我好了。”基蒂本能地对这件事十分关心,不仅是关心莉迪娅,也关心吉英和伊丽莎白,以及贝内特家的名声,最后也要稍稍地关心自己一下。无论如何,过去发生的事,贝内特先生接受教训后对她的禁足和管教,两个知书识礼的大姐姐的幸福婚姻,都使她看清了检点的行为和举止能给一个人的生活带来多么大的好处,而纵情享乐却会使人陷入困境,尽管她对莉迪娅眼下遇到的事并不知晓,但只要看到信中那些可怕的字眼儿,就明白莉迪娅的生活简直是一团糟。
但是伊丽莎白并没有发现基蒂的心思,她自己的幸福生活使她觉得时间过得飞快,一年就像一个月、一天那样过去了,快乐到无暇顾及身边的人和事,她并未觉得这个曾经和莉迪娅一起放浪形骸的妹妹会有多少长进,并且基蒂的举止即便已经变得安静,就像她在昨天的晚餐会上始终一言不发那样,那也是父亲对其严加管教的结果,并不是基蒂自己的内心发生了什么变化,因而她对这个妹妹依然是不放心的。所以,伊丽莎白对她说:
“哦,没什么,我和吉英会处理的,你只要管好自己,无论是在这里还是在家里,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就好了。如果莉迪娅再给你写信,我也希望你能拿来给我看,现在这封信先放在我这里,你可以去散步了,我相信达西小姐她们还没有走出太远。”
基蒂顺从地转身向会客厅外走去,走了一半,又转身折回来两步,她望着还在看信的伊丽莎白,看到这位地位尊贵的姐姐抬头向她投来诧异的目光,便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说:
“丽琪,我并不是经过你的劝说才决定把信给你看的,我在餐桌旁边时就已经决定要给你和吉英看了。”
伊丽莎白愣了一下。
“我的意思是,也许我曾经和莉迪娅过于亲密,行为举止也像她一样过于随便,但你们都知道,我从来没有像她一样跟人私奔过,我的头脑里也从来没有产生过任何与私奔有关的念头,对于行为的底线,我任何时候都没有忘记过!”基蒂说,“所以,你不要再把我当做不懂事的小妹妹了,好吗?”
伊丽莎白感到吃惊,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靠近基蒂,轻抚妹妹的手臂,用温和的语气说:
“如果我说了什么让你感到不快,基蒂,那都是因为莉迪娅这件事真的让我很紧张,现在我还想不出该怎么办,但又不能任由它发展下去。不过你不要太担心,让我先想一想这件事该怎么办,等吉英散步回来,我就去和她商量。现在,享受你的清晨吧,这个时间到户外走走是再好不过了。”
“好的,我不会打扰你,但愿你和吉英有办法把它处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