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要从三个月前说起。
它发生在一个倒霉的女人身上,似乎灾星看上她一样,这天来祸事不断,不幸中的万幸是,她的生日,成了她的重生日。
“薇薇姐,今天可是我生日,你还不放人?”
“去吧,我听你母亲提过这事了,带我向二老问好。”白薇薇看了嬉皮笑脸的秦晚秋一眼,不温不火道,“记得晚上还有场内景要拍,别误了进度。”
这被秦晚秋称为薇薇姐的,便是她经纪人。
“多谢薇薇姐,我有分寸。”秦晚秋喜逐颜开,拍拍胸口,吁了口气,她其实早已不是年轻的女孩子,可做起这幼稚的动作丝毫不显做作,仿佛性格便是如此,是个长不大的孩子,“薇姐你最好了。”
“要是被那些男影迷知道我们的冰美人私下居然是这副模样,不知道要摔碎多少副眼镜。”白薇薇紧绷的嘴角松动了些。
秦晓秋面上依然笑得温顺,可心中忍不住冷笑,自从她出道,一直半红不紫,要不是看在她父母的面子上,恐怕早就被公司抛弃,演艺圈本来就是个新老更替极快的地方,今日海棠便是明日黄花。
她还能在这个公司里面渡过几个生日?
27岁,对常人而言正是大展鸿图的时候,可对于吃青春饭的她们,真是老了。
白薇薇喊住打算离开的秦晚秋,“等下。”
“怎么?”
“生日快乐。”薇薇看着她。
秦晚秋握住她的手,“谢谢。”
出了公司,秦晚秋含笑的嘴角瞬间垮了下来,面无表情地戴上墨镜,跨上黑色轿车,吩咐助手道:“去天伦。”
天伦是市内有名的西餐馆,秦晚秋在助手的陪同下匆匆进了VIP包间,侍者已经早早在包厢外候着,见她进去便替她拉开座椅,恭敬递上菜单,“晚上好,秦小姐,秦先生秦太太已经安排了酒水和蛋糕,您看需要先点单吗?”
秦晚秋显然是这里的常客,淡淡摆手,“等他们来吧,谢谢。”
他们一家子一年相聚的时间也没几日,不是今天她在外拍戏,就是明天他赶着出差,所以生日也就成了难得的聚会日。
这一等便是一小时,秦晚秋一言不发地把玩着手机,偶尔看两眼桌上摆放着的观赏鱼,助手弄不清她的脾性,不敢出言询问。
这时包间门忽然打开,秦晚秋闻声抬头,看见来人笑容僵在了嘴边,说不失望是假的,“小何,是你啊。”
来人是秦晚秋母亲的助理,她递上了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女士临时受邀去了巴黎所以不能来了,特意让我捎来礼物,您看看是否满意?”
秦晚秋接过打开看了,是件晚礼服,做工设计皆为上品,助手趁机说道:“这可是秦女士花了大价钱特意定做的。”
秦晚秋点点头,算是回应。
这时她的手机铃声忽然大作,翻盖接了,是母亲的声音,疏离而威严,“小秋,礼物收到了吗?”
“嗯,收到了。”秦晚秋一向孝悌,心中隐隐愠怒也不愿给母亲摆脸色,虽说一家人除了血缘关系关系并不特别亲厚,但秦家的教育显然出色,坚持女孩子要恪守温良恭俭让,仁义礼智信的古训。
秦晚秋能在表面上做到,对她张牙舞爪的本心来说已经实属难得。
“那就好,你和爸爸好好过生日,我这里实在是脱不开身,下次生日一定给你大肆操办。”
秦晚秋看了眼两席空荡荡的主位,唤了句:“妈……”
“嗯?”
话到嘴边,秦晚秋扯了扯嘴角,“没事,我和爸很好,你忙。”
“嗯。”母亲似乎很满意秦晚秋的回答,不免多叮嘱几句,“我今天和白薇薇通了电话,听她说你最近拍戏有些不上心?做演员是你自己的选择,你不要现在后悔,既然干一行爱一行,不要整天不知道把脑筋用在哪儿。”
隔了两秒,秦晚秋才答道:“是。”
她搞不懂自己的声音哪一点像是欠教育的,每次自己亲妈张口闭口不离你又如何如何,你应当如何如何。
突然,电话那头传来外国女人的声音,只听母亲用流利的英语与她问好,相谈甚欢。
“喂,妈?”秦晚秋还想再说些什么,那头已经挂断,“嘟嘟”声有些刺耳。
这里手机还没恢复金属的冰冷,就又有人推门进来,是个脸熟的,没等秦晚秋招呼她就开口,“秦小姐,股市动荡,秦总临时召开紧急会议,不能来为你庆生了,这是他托我带的礼物。”
话说了一半,女秘书忽然发现身旁还站了一个干练女子,像是明白什么,脸上不由显出尴尬。
这次秦晚秋看也没看礼物,让手边的助手收下,顺便把刚收到的礼服也塞到助理怀中,爽快道:“都给你了,就当有人特意给你来发年终奖了。”
助理只觉得怀中抱了一堆烫手山芋,忙说不敢。
秦晚秋目光逼向她,只从牙缝中吐出俩字,“收着。”
这时正好有服务生把双层大蛋糕用推车送了进来,外围铺满了玫瑰花瓣,精巧华丽的高级定制配上缀着露珠的花瓣,好一幅无比讽刺的美景。
服务生小弟成功地把自己撞在了枪口上,用董存瑞的高尚精神救三位女士于水深火热之中,成功地给秦晚秋这火堆添了把柴。
她没有办法对着“VIP”和“高级定制”享受一个人的生日晚宴。
所以要她走了,猛然站起来,快步离开。
公司来的女秘书跟在后面匆匆说道:“秦小姐有空给秦总回个电话吧,他很关心你。”
秦晚秋板着脸,“知道了,你辛苦了。”从小听到大的台词,秘书来来去去换了不少,可剧本也不知道花样翻新,这样的工作成效真不知道是怎么走在市场前沿的。
服务生小弟傻在当场,冲出包间门追问:“秦小姐你怎么走了?酒水和蛋糕怎么办啊?”
秦晚秋瞥了眼身后,“留着你们自己享用吧。”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餐厅。
身为成功人士和著名舞蹈艺术家的女儿,呵,秦晚秋冷笑。
车厢里,她拨通手机。
“喂?”清冽的声音传来,顿时让秦晚秋有股想要倾诉的欲望。
她不禁放低声音,软软糯糯的,“阿白,有空吗?来陪我吧。”
那头毫不犹豫地答道:“好,哪里见?”
秦晚秋终于舒展眉头:“我在家里等你。”
“嗯。”对方应下,她不觉望着黑屏的手机傻笑。
家中沙发上秦晚秋搂着一个清秀俊朗的男子脖子,死死勒着撒娇,“阿白,你今天是不是忘了点什么事?”
秦晚秋在他进门的时候眼睛就上上下下扫了个遍,有些失望,没带礼物。
没想到男子侧过身子,扶住她的双肩,严肃道:“小秋,你听我说,我想跟你说件事。”
“什么事?”
“我们分手吧。”男子说的轻巧,一盆冷水泼下全然不顾她的感受。
“纪白,你说什么?”秦晚秋尖声问道,难以置信,“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抱歉……我们,分手吧。”纪白缓缓松开双手,平静地看着秦晚秋。
秦晚秋仓惶摇头,“为什么?”
纪白的神色平淡,一条一条与她细细数来,“小秋,我知道你是个讲道理的,你我并不相爱,你是要成为大明星的人,跟我在一起也只能耽误你的前程,况且这整日跟做贼一般的日子,我真的是怕了。”
纪白一字一句说得诚恳,秦晚秋忽然想起,那天听白薇薇说纪白要升职了,她当时笑说白薇薇怎么连人家私事也要打听这么清楚,纪白倒时候自然会告诉她的,白薇薇只是叹气,怎么能不打听清楚。
她当时没当回事,现在再看纪白,不难理解他为何有今日这一番言论,原来是她当了他的似锦前程。
可她不甘心,拧着衣摆追问:“难道这么多年来我对你的好,你对我的体贴都是假的?”
纪白敛着眉眼,一腔油盐不进的语调,“如果你觉得对要求对方随叫随到,只是一味折腾,冬天要吃冰激凌要我开车到购物中心去买,想要一个限量版的手包要我千方百计找关系给你买来,冷了热了醉了渴了,一点小事不管多晚,我有多忙你都要麻烦上我……”纪白顿了顿,“如果你觉得这是爱,或者你爱的只是个跟班,我无话可说。”
秦晚秋第一次知道,纪白的温文尔雅、能言善辩,也可以如利刃一般,如此伤人。
他说的这些,她无从辩解,事已至此,多说枉然。
“如果没有感情你何必为我做那么多?”秦晚秋垂死挣扎。
纪白不肯接话,大概是怕秦晚秋与他纠缠不清。
其实,他及时不接口,秦晚秋也不会轻易罢休,“纪白,你给我个明白……我们毕竟在一起四年,四年了……你怎么能说断就断?”
都说婚姻是七年之痒,可是一年年过去,又多少人还能坚持七年?
恋爱,就更不靠谱了。
电视早些年还把上午领结婚证下午办离婚手续当成新闻,现在,干脆习以为常、不足为奇了。如果对爱情还抱有幻想,那么看来注定是要失望了。
秦晚秋问纪白对她有没有感情,答案当然是肯定的。
那时候他还是单位里面的普通职员,刚出大学跟着单位的活动见到了也才入行打拼的秦晚秋,一时间惊为天人。秦晚秋实在是不可多得的美人,她的美属于惊艳型的,一见难忘,偏偏对人还挺和善,没有用鼻孔看人,这已经比纪白想的好了太多。
可后来纪白才把肠子悔青了,什么样的人只是看上一两眼哪能看得清?他以为贤德淑良的女人后来可把折腾的要死要活。
一开始他们也同居过,也新鲜过,也幸福过。
他至今还能记得她的小聪明。
朋友都知道他有这么个美人女友,她也很给面子,只要纪白开口,那些小型聚会秦晚秋必去无疑,朋友没事就拿他们开涮,饭桌上来个敬酒的必定要有一个来上这么一段,“纪白哥,嫂子以后肯定是个腕儿,未来的大明星要小心伺候吧?”
纪白笑得温和,“怎么会。”
换做秦晚秋的回答就完全不一样了,“是啊,你们不知道,你们纪白哥爱我爱得好痛苦好痛苦。”
那时候电视里正播着暑假党《还珠格格》,纪白顿时默契接口,“我爱她爱得好痛苦好痛,她爱我也爱得好痛苦好痛……”
秦晚秋配合着做揪心悲痛、无声哀号状,逗得满桌哈哈大笑。
还有一次,因为秦晚秋平时走路很快,一双八厘米的高跟鞋,踩起来嗒嗒作响,可就是如履平地、健步如飞,纪白望尘莫及,只好望其项背,拎着大包小包跟在后面做廉价劳工小跟班的,无奈道:“前面的美女,麻烦你停停脚,好心施舍小的一点钱吧,给顿饭吃!”
闻言,秦晚秋果然停下了脚步,惊讶地看着他,犹豫了一下就去掏钱包……掏了老半天,终于拿出她小小的零钱包,拈出一枚硬币塞到纪白口袋里,好死不死地补充了一句,“不好意思哦,我就一块钱。”
路人都好笑地看着他们,搞的纪白想要吐血。
可是生活不是童话,从此公主和王子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就此打上结局。
渐渐的,秦晚秋变得小有名气,被白薇薇勒令从纪白的公寓里搬到公司送的房子里去,严禁传出绯闻,对外,她还是个单身玉女,无数男人梦想中的女人。
再美的人,看多了也审美疲劳了……于是,她的容貌在纪白眼里也就泯然众人矣,再加上两人工作、相处上面总是发生的小摩擦,让秦晚秋在纪白心目中远离了“女神”形象。
每次帮秦晚秋修灯泡、通下水道、去机场接机……都会让他觉得有失男人的尊严,再看秦晚秋全身像发光体一样的吃穿用度,他就觉得,他们的世界正变得越来越远,就像地壳运动,虽然缓慢,但终有一天他们会重新变成两块大陆,中间隔着的,是无法跨越的海洋。
就在上个星期,他们还吵了一架,原因是秦晚秋偷跑出来看纪白,要他在地铁站一号口等她,纪白解释说让她多走几条街,一号口那里有摄像头,停久了算是违停,会被照下来,要开罚单。秦晚秋很生气,当时就摔了电话。
纪白终于验证了男同胞的那句话,女人的脾气和相貌成正比,不信,你看秦晚秋就知道了。
此时,窗外的风吹起了白色窗纱,露出一碧如洗的天空和大团的云朵,城市的天空是多年难得一见的清明,可屋里坐着的两人却是从未有过的阴郁。
纪白的目光落在玻璃矮几上,秦晚秋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是适才女秘书非让她带上的红酒,正置于桌上。
她见纪白不愿意说话,想找点话题缓解尴尬,也许大家还可以静下心来谈谈,便问道:“要喝点吗?”
纪白本想拒绝,可似乎想到什么,默认。
她叹了口气,起身去厨房,拿来开酒器,费力打开瓶塞,又将冰块和酒杯一一摆好,红色液体缓缓倒入杯中,可这两人一人神情凝重,一人漠然相对,将空气中仅剩的一点暧昧一扫而空。
秦晚秋把注入红酒的酒杯递到纪白手中,也许,这是他们共处的最后一晚,举杯饮下的最后一杯酒。
秦晚秋举杯示意,一饮而尽,可纪白的手却僵着没动,秦晚秋奇怪地看着他。
其实纪白是在害怕,害怕秦晚秋恨他,恨一辈子。
可是他更怕,更怕他和秦晚秋在一起,各怀心思一辈子。
怎么也没想到,纪白猛得把酒全都泼到了她身上,红色液体混着冰块,顺着裙边滴落,染红了白色的棉布。
秦晚秋瞪着双眼,气得浑身发抖。
纪白将酒杯微微倾斜,示意里面一滴不剩,泼得干干净净,这才对她说:“其实,早在你对我吆三喝四的时候,我早就想这么做了。”
这不是真相,至少不是最主要的那个原因。
但秦晚秋明白,原来是……厚积薄发就够了。
好聚好散算是最美满的结局。
秦晚秋眼泪唰唰就流了下来,她抿着唇看纪白的眼神像是第一次认识他,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僵持了两秒才捂着嘴跑进洗手间。
做不成情人好歹还能做朋友,可是这厮刻薄至此,真是一丝机会都不肯留了。
她对着镜子深吸了口气,眨眨眼,汹涌的眼泪瞬间止住,冷静的模样比之纪白更甚,洗脸、补妆,不急不忙地用毛巾湿了水把头发擦干净,又用电吹风把裙子吹干了几分,红色的酒渍还留在上面,格外刺目。
打理好自己,除了一双眼睛要是仔细分辨还是能看出红肿,其他都十分妥帖。
一开始,她是忍不住眼泪,干脆不忍,可是又觉得她这哭是哭给谁看?
她心里对纪白失望之极,眼泪流着流着就像是兑了水的假酒不值钱了。赌气似的破罐破摔把真情意演成了苦情戏,似乎,这样就能让那个名为纪白的人明白,她伤害了他,他应该内疚,应该永生难忘,应该在内心煎熬中惶惶度日。
可是有用没?不知道。
纪白、秦晚秋,都不是初出茅庐的小伙子小姑娘了,又有哪一个是简单的。
只是,偶尔幼稚一下。仅限于爱情。
眼看一切妥当了,秦晚秋这才施施然走出去,见纪白还端坐在沙发上,脚步有些虚浮,半是痴傻半是哀怨地盯着他,见纪白望向她,瞬间敛了神色,道:“纪白,你走吧。”
秦晚秋在他对面坐下,给自己倒了杯酒,独自啜饮,潜台词便是“端茶送客”。
纪白微微皱眉,很快松开,知趣地起身,“小秋,我走了,你……顾好自己。”
秦晚秋眼皮不抬一下,一句话甩回去,“别叫这个名字,我恶心。”
纪白只道她恼着自己,也不多说,默默离去。
等大门关上的声音传来,秦晚秋才狠狠地把手中的酒杯摔在地上,胳膊一横把桌上的东西统统扫到了地上,大声吼了一句,可双眼还是干涩的,除了演戏,竟然连悲怆的时候都挤不出一滴泪来。
她不想和他闹,他要他记住,永远是他欠了她的。
纪白天生一副好模样,耳白于面,唇如纸裁,据说这样的人显贵、薄情。秦晚秋的胸口剧烈起伏,想到自己刚刚还关心他是不是想要喝酒,暗自骂了句犯贱。
有句话是这么说的,爱情让人卑微到尘埃里,然后开出花来。
她不禁冷笑,卑微的滋味她是尝到了,可是花呢?她连渣都没见到。
这时手机铃声又开始响个不停,不用看就知道是白薇薇打来的,秦晚秋抱膝团在沙发上,任由它叫唤。
最终秦晚秋还是去了拍摄现场,如果不去,大概她也不会被落下的水晶吊灯砸个正着。
浑浑噩噩之间她听见有人叹息:“她怎么就没来得及躲开呢。”
她不想承认,她走神了,为了一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