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背着一把新买的电吉他,穿着一双很摇滚的靴子,进来就操着俄罗斯味的中文说:“我要学习摇滚乐。”
那架势,那吉他,我还以为遇见国外大师了,直到她插上音箱弹了弹我才放下心来,原来她一点儿也不会弹。
上完一节课,看在她热爱摇滚乐的份儿上,我送他两本过期的《乐器爱好者》。
第三个跟我上课的是一位美国姑娘,跟着国外的工程师在中国设计大楼的。
她看上去要文静一些,想和我学一两首美国的乡村歌曲。我用英语教着她,强子听见了乐着说:“你这学生都说中文呢,你就别说英语了啊。”
有一次,一位白发苍苍的大妈进来询问着学吉他要买什么书,强子拿出几本教材向大妈介绍着。大妈说出了买书的原因:她的儿子年龄和我们差不多,帮别人打架把人打伤,进去了,判了三年,儿子想在改造期间练习吉他,就让他妈给他买基本书带进去。我推荐了两本,说留个成本价就行。大妈从口袋里掏出了皱皱巴巴的一沓零钱。
强子说:“这些书您都拿走吧,够他练三年的,就当送您儿子了,他出来后如果我们这个培训班还有的话让他过来玩。”
大妈千恩万谢,走后,强子说:“我可受不了这个。”
“那要是人家孩子想要吉他怎么办啊。”我说。
“那我就把你那吉他送给他。”强子乐着说。
还真有要吉他的。
又有一天,进来一个三十多岁的人,秃头。
“老师,请问买吉他什么牌子的即便宜又好啊?”
“我们这不卖吉他啊!”强子说。
“是这样,我刚从监狱出来……”
吓了我跟强子一跳,我心想难道还有打劫吉他的?
他接着说:“家人刚我把从监狱接出来,我就住这附近,十年前我进去的,北京全变了,想买吉他都不知道去哪买,一打听说你们这有个吉他培训班,我就过来问问。我在监狱有一支电声乐队,用的都是不好的乐器,我出来了,其他的人有判无期的,一辈子都出不来了,我最大的心愿就是买一批好的电声乐器送给我那几个监狱里的兄弟们,他们在监狱不能干别的,只能玩玩乐器,都在这一片儿住,你们就告诉我哪个卖乐器的地方便宜就行。”
强子跟我说:“你不是在琴行认识人吗?给人打个电话问问。”
我掏出了电话,跟琴行的哥们说有个朋友要买乐器,推荐点性价比高点儿的,少要点儿钱。
我找了笔和纸,把琴行地址和电话写下来,递在了他手里。
强子说:“有时间过来玩琴。”
“我不玩了,让他们在里面好好玩就行。谢谢你们啊!”他说。
他走后,强子说:“咱这都成乐器慈善机构了!”
还有一次,一位年轻的母亲带着她六岁的儿子来学吉他,孩子只想学一首歌,《生日快乐》,要在母亲生日的时候弹给她听。于是年轻的母亲就带着孩子来培训班学吉他。我向她介绍着有关课程的事情。
孩子在一旁说:“妈妈,你不是说不要随便和陌生人说话吗?”
年轻的母亲说:“没关系,哥哥长大了!”。
很难得还有人跟我叫哥哥。我在公交车上给一个抱着小孩的阿姨让座时那个阿姨让他的孩子叫我叔叔。
这个时代经济水平提高了,学习乐器的人也越来越多,很多小孩从小就被家长督促学习这样那样的乐器,等到初中甚至小学的时候就考过了钢琴8级,吉他10级。让我很是惊讶的同时,我也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人们被格式化了!
一系列的练习曲,一系列的乐曲,以及一系列的和弦让人们忘记了人最重要的能力——创造力!
一个技术炉火纯青的乐手没有创造力,他始终是一个琴匠,只有具备创造力的乐手,加以炉火纯青的技术,方可称为大师。
试想一个什么乐器都不会的人,面对一架钢琴会弹上一段奇怪的旋律,也许并不动听,但那绝对是一种创造,因为没有那些条条框框的理论限制他的思想。然而漫无目的的创造又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怎样可以把那些枯燥的理论知识通过简单的方法记忆,更重要的是真正把那些所谓的乐理,和声运用在实际!
我认为每一门学科都不是独立的,真正成功的人一定不止具备了一个科目的知识。每一个学科之间都有一座桥梁,只要你找到了这座桥梁,便离成功不远了。
10
自从我和秦娜相恋后,我听摇滚乐就听得少了,我喜欢上了爵士乐,我和秦娜去过一趟中山音乐堂听爵士音乐会。现场的观众比观看摇滚乐演出的人们要安静,一首曲子结束后,大家才会鼓掌。在观众席中看到有很多成双成对的情侣,在爵士乐的演奏声中,他们在小声聊着天,还有穿着西装的商务人员和漂亮的姑娘在眉飞色舞地侃侃而谈,一看他就不是来听音乐的。
演出结束后,下起了小雨,路边有卖雨伞的人,我说要买把雨伞,秦娜说不用,她说她喜欢和我一起在雨中散步。远远望去,天安门广场上灯火辉煌,人民英雄纪念碑上的灯光,看上去??以往都要亮。所有人都跑着奔上地铁,只有我和她,牵着手在雨中慢慢地走着。
11
二〇〇八年,卖福娃的人多了,地下通道里抱着吉他卖唱的人少了。北京这座城市焕然一新。就连我奶奶家自从我记事起就没发生过变化的筒子楼,也都刷上了粉色和白色,木制弹簧门也换成了刷卡才能进入的铁门,我奶奶觉得像住上新房子似的。
奥运会火炬在北京传递的时候,一大早我就跟陈晨、二年、强子去了天安门,围观的群众人山人海、水泄不通,我们根本看不见火炬传递,看不见姚明。很失望地走到灯市口做公交各自回家了,没想到公交车上的移动电视的现场直播比挤在人群中踮着脚张望要清楚多了,于是我们回家看电视直播。
傍晚,我们四个人一起去了鸟巢。汽车经过的地方,所有的电线杆上都悬挂着红白相间的旗帜。鸟巢前面的小广场、立交桥底下都聚集了很多人。他们是来看鸟巢的,我是来看人群的,和观看奥运比赛相比,我更想看到这些欢乐的人群。
奥运会开幕式的晚上,我们聚集在家中喝着酒看着直播。我去便利店买啤酒的时候,便利店的伙计也在看着直播,社区里的大爷大妈戴着红箍儿在社区里转,大街上几乎没有行人,就像大年三十的晚上大家都在家里看春晚一样,只有公交公司举着小旗的师傅孤独地站在站牌底下。
开幕式结束的时候,桌子上早已一片狼藉,啤酒、香烟、瓶子盖儿、鸡骨头交织在一起,就像我们走过的青春年华,时光带走了好吃的花生米,剩下的只有鸡骨头。
我们四个人都没有去看奥运会的比赛,只有我姐去鸟巢看了一场足球比赛,倒不是因为姐姐热爱足球,而是那天她路过鸟巢,下了车在那走了走,票贩子问我姐:“有票吗?高价收票!”
“没有!”我姐说。
“要票吗?”票贩子说。
“不要。”
旁边有一位女孩也在原价卖一张票,原因是女孩的男朋友没有来,她又不懂足球,就打算把票转手,我姐一看是原价转手,又一想票贩子的票价,心就动了。于是女孩就把门票转给了跟她一样不懂足球的姐姐,姐姐稀里糊涂地在鸟巢完了比赛,别人喊她也跟着喊,回来我问姐谁赢了,姐姐说不知道。我说白看了。姐姐说没白看,甭管谁赢,都跟着加油来着。
奥运会期间,北京这座国际化的大都市,突然涌现出了来自世界各地的外国人。不管哪个国家的人,全是说一水流利的英语,大街上说英语的人多了,我也常常见到外国人在马路上用英语和北京人聊天。
12
有一天我跟二年去王府井,想买一个苹果的MP3,商场的售货员正在跟一个外国人用英语介绍着那款苹果MP3的功能、音乐格式,英语说的比黑人的RAP都流利,听得我和二年目瞪口呆,二年说除了价钱以外,他一句都没有听懂。
一次我在路边见到一个老外在跟一个刚从胡同走出来的大爷说话,大爷还真比手划脚地跟老外说上了,说了一会儿,大爷把我叫住,说:“小伙子,会说英语吗?你告诉他天坛怎么走,我是说不清楚了。”
就连强子的吉他培训班都经常有外国人光顾。外国人就是大方,见到吉他拿起来就弹,甭管弹得好不好,至少都很勇敢。
除了跟老外聊聊足球、聊聊音乐,我还会介绍北京,告诉他们北京除了有鸟巢、水立方等奥运会场馆外,还有著名的故宫、长城、王府井、南锣鼓巷,告诉他们后海有很多小酒吧,里面有很多抱着吉他唱歌的歌手,他们唱歌比我唱得好,想听中国歌曲可以去那里听。
有个热情的老外会让我带他们去我说的那些地方,让我带他们爬长城、去故宫,我说不行啊,那些地方都要一天才能转完呢,我还得上班呢。
奥运会的时候,北京遍地花团锦簇。昆哥在奥运会期间让我陪他去趟鸟巢转转,带上相机,去照几张相。
昆哥站在鸟巢前面的广场上,我帮他照着相。广场的音箱里循环播放着《北京欢迎你》的声音。
昆哥说:“站在这里听到自己的鼓声,感觉真好。”
陈晨的录音棚在奥运会期间,一直没有案子,录音棚成了他乐队的排练室,他和乐队天天排练,准备着下一张专辑。
我和秦娜在奥运期间,去了一趟地坛公园北京民族文化节,感觉像逛庙会一样,当我们看见一个几岁在小孩子再给鸽子喂食物,不约而同地听了下来看着,年轻的母亲把食物递给孩子,孩子把食物丢给鸽子就胆怯地跑了,鸽子凑上前去吃着孩子丢下的食物,小心翼翼地吃着,孩子看着鸽子在吃他给的食物,笑着张开着了稚嫩的双臂蹦了起来。秦娜看着年轻的母亲,看着可爱的孩子,秦娜依偎在我的身旁。回去的路上,秦娜一直夸着那个孩子真可爱。
13
强子在奥运期间,正值暑假,学生与日俱增。我去找强子玩儿吉他的时候,强子对我说:“我前天去看奥运会网球比赛了。”
“啊?你什么时候爱好起网球来了?”我诧异地说。
“不是,我是和我高中一位女同学一起去的,他给我买的票。”
“没听起说起过有这么一个女同学啊?”
强子给我讲了他和那个女孩的故事。
上高中的时候,强子就弹得一手好琴,在老师和学生中标准的优秀学生,当然单凭吉他弹得好并不能证明他就是老师眼中的优秀学生,最重要是他的学习成绩也一直是班里的前几名。
理论上说强子应该是众多女生追求的对象,可偏偏因为强子阅读了大量哲学方面的书变得很沉默,这样就大大减少了追求强子的女生数量。
一般的男生都会喜欢漂亮的女生,可强子却一直以哲学的角度分析追求他的为数不多的几位女生,久而久之那几位女生就不再追求强子了,但是却依然有一位女生对他穷追不舍。那位女生的学习成绩并不优秀,在那个学习成绩就是一切的高中年代,她感到一些自悲,尽管她的父亲是一位房地产商人。她经常拿着英语课本让强子给她讲语法,强子以为此人热爱学习,便会认认真真地给她讲英语语法。她也会经常请强子吃饭,强子认为帮助了此人补习英语,也就没有拒绝。
强子讲完英语语法后她又让强子帮她记英语单词。
“单词你也让我帮你记啊?直接回家照着单词表记就可以了啊!”强子对她说。
“不行,我就让你给我记,这样我才能记得住。”那女生说。
强子婉言谢绝她的无理要求之后,她又向强子学习吉他,并且还买了一把价格不菲的古典吉他,强子认为此人热爱上了古典吉他,便经常会给她弹一些古典吉他名曲,最主要的是强子热爱上了她的那把价格不菲的古典吉他。每次她都静静地看着强子弹。
直到快高中毕业的时候,那女生对强子说:“你能给我弹唱一首周杰伦的歌吗?”
“啊?这是古典吉他啊!周杰伦的歌是流行歌曲,应该用民谣吉他弹啊?”强子诧异的问。
“什么古典吉他?我去琴行买吉他的时候让琴行老板帮我挑一把贵一点儿的吉他,他问我想弹什么样儿的音乐,我说想弹高雅的音乐,他就帮我挑的这把呀!”
强子差点儿抱着那把吉他栽倒在地上。
毕业后,强子上了师范大学的音乐系,她没有参加高考却去了伦敦上学,到了英国后她还经常给强子打国际长途嘘寒问暖,并且感谢强子高中的时候曾经教她的英语,否则在英国无法与别人交流。
“她说北京比伦敦漂亮多了,公共设施要比伦敦修建的好,他说伦敦的地铁特别旧,在瞧瞧北京的五号线啊十号线啊多么漂亮!”强子说。
“你高中的时候知道她喜欢你吗?”我问强子。
“知道啊。她说这次回国除了看奥运会之外最重要的是想见强子一面”
“你喜欢她吗?”
“当时不喜欢,她学习也没有我好,知识量也没有我丰富,也没有看过几本书,怎么给她讲英语也记不住,没有什么大的优点但至少对我还是挺好的,我就把她当作一个朋友。但是现在她不一样了。人变得比以前漂亮了,并且聊起天来比以前健淡。我现在也变得比较喜欢漂亮的姑娘。”
“以前谁能跟你比我,整天研究哲学都不食人间烟火了。”
“看完比赛后她说她想做我女朋友,你说怎么办啊?”强子问我。
“那你就从了呗。”我乐着说。
“就算她愿意和我在一起,他们家人都不一定愿意。”
“为什么呢?”
“你想啊,上学的时候是因为我会弹吉他、学习好,她才喜欢我的,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啊,要身份没身份要地位没地位,他们家的亲戚朋友全都是商人,把我带到他们家去怎么介绍我?就说我办班教别人弹吉他的?他们家都会觉得我拿不出手去。至少我应该先在音乐上有些成就,那时候我觉得才可能在他们家人面前抬得起头来,虽然说她们家在北京有好几套房子,让她想要哪套要那套,可是我还是不想过抬不起头来的生活,我还是想用吉他来体现我的人生价值,用吉他来创造我的财富,可能不会太富有但是至少很快乐。”强子说。
“行,还有点儿自知之明。?”
“上学的时候光看书了,那时候我就一心想做个真正的音??家,觉得为了毕业后为了有车开的人学习音乐的人都特别俗,可是当漂亮的女孩坐着宝马来学吉他的时候,开宝马的男的一直坐在车里在外面等着,学完吉他钻进宝马扬长而去的时候,我就改变了之前的看法。”
“是啊,上学的时候我也有过作家和摇滚乐手的梦想,现在我却想当一个商人,我这是怎么啦?”我说。
我们在感慨着各自从上学到工作后的心理变化,最后得出结论,别浪费时间了,赶紧抓紧时间挣钱去吧。
14
一个周末,我们响应奥运会精神,约好了去打羽毛球什刹海体育馆打羽毛球,所有人都换上了运动短裤和运动鞋,陈晨开车带着姐姐和昆哥,我和强子、二年、晚上蹬着自行车,秦娜坐在我的自行车后面,扶着我的腰。
体育馆里打羽毛球的人真多,我们几个人用一个场地,轮换着双打。我和陈晨、强子、二年打羽毛球都是外行,总拿出打篮球灌篮的架势来打羽毛球,不多时我便大汗淋漓,姐姐、秦娜和昆哥似乎很会打羽毛球。打累了我坐在场地旁的长凳上去休息,看着秦娜和姐姐打的那么高兴,看着二年和强子打得那么笨拙,听着昆哥操着台湾话在指导着二年和强子……
在回去的路上,夜晚的行人和车辆并不多,几乎没有其他人骑自行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