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人彘
刘邦去世了,太子刘盈登基为帝。
吕雉现在是大汉的太后,当然也是戚夫人的主人。
在那场石破天惊的宫廷战争中,刘邦作为男一号,自始至终参与了战争。因为他感情天平的过分倾斜,使戚夫人过分乐观;由于他的优柔寡断,又最终判定了结局。他心里明白,自己百年以后,戚夫人和刘如意可能将要面临什么样的命运。于是,他死前托孤,请皇后敬重的周昌照顾赵王如意,以为这样就可以让戚夫人母子免于杀戮。
有时候,即使是天子,也会犯过分天真的错误。他低估了吕雉心中怒火的能量,也没有想到无数压抑在心中的血泪,一旦释放出来后,会有多么可怕。
很快,戚夫人就被从豪华的后宫,囚禁到永巷,穿着囚衣、戴着镣铐,每天不停地舂米。吕雉蹲过沛县大牢,做过楚营人质,见过无比残忍可怕的场景,受过无数凄惶恐惧的煎熬,人生把那残酷的一面慢慢地让她体验。而美丽可爱的戚夫人在来到永巷之前,是刘邦无比宠爱的妃子。当她处于人生的第一个困境时,马上显出娇弱的特性。就像温室里的花朵,在暖房里待久了,没有办法挺过狂风暴雨。
有时候,人,特别是女人,不怕历经沧桑,怕的是一落千丈。
繁重的劳作磨破了戚夫人娇嫩的手脚,污浊的环境让她没有办法忍受,落井下石的小人随意羞辱她的尊严。戚夫人每天都干着繁重的杂活,那眼泪像开了闸的河水。
可是如果不是爱你的人,又有谁会在乎你的眼泪呢?
一贯宠她爱她的丈夫已经不在人世间,也没有一大帮兄弟姐妹替她撑腰。在这个世界,只有一个人真正在乎她的生死,那就是她的儿子刘如意。虽然这个孩子才只有十岁,此时却成了她人生唯一的希望。
长安城的百姓,在凄冷的夜间,常常听到永巷传出动听却哀愁的歌曲:“子为王,母为虏,终日舂薄暮,常与死为伍!相去三千里,当谁使告汝?”
马上就有耳报神把戚夫人的歌曲送到了吕雉这里,吕雉怒不可遏。她想起自己曾经经历的无数苦难,更想起因为这个女人,自己品尝的万般凄凉滋味:你跟皇帝笑语宴宴,我的寝宫里只有冷淡;你用尽手段要皇帝废太子,我受过多少担心受怕的滋味,现在不过是做了两天粗活,你就恨不得天下人都知道你的委屈。
戚夫人的希望不过是刘如意,吕雉决定掐灭她的希望。吕雉杀死赵王如意,有恨他母亲的原因,但更主要的还有两点。一是赵王聪明,刘邦在判断人才方面可谓是专家,他反复赞扬自己的三儿子,也让吕雉对这个十岁的孩子不太放心;二是赵国的土地。那片土地肥沃,国土面积辽阔,如果掌握在敌人手里,是不小的威胁。
在杀如意这件事上,吕雉表现地过分急躁。她先派人宣赵王刘如意来长安觐见,使者去了三次,都被赵相建平侯周昌打发了。
周昌对使者说:“高祖让我辅佐赵王,因为赵王年龄太小。我听说太后心里痛恨戚夫人,想召赵王去杀死他,我不会把赵王派去的。更何况赵王生病了,不能奉诏。”
周昌在保住刘盈太子之位时,立了大功,因此刘邦认为他可以再立一次功,保住自己爱子的赵王之位。所以临终托孤,让周昌做了赵国的相。这当然只是他一厢情愿的良好愿望。
此一时,彼一时。过去,吕雉曾经跪在周昌面前,感谢他的鼎力相助,可是现在,她被周昌的行为气得火冒三丈。
吕雉觉得自己的太后尊严被严重挑战,自己贵为太后,竟然没有办法召来一个十岁的小王爷?她平息怒火,换了另外一种策略。
派人去召唤赵相周昌,周昌不好抗旨,只好去往长安,临行的时候,对赵王千叮万嘱,让他千万不要上长安。可是孩子毕竟是孩子,还处在单纯的异次元世界里,不久,太后召他进京,他竟然就上路了。
赵王在路上,孝惠帝就知道了风声,作为一个善良青年,知道母亲不可能放过这个孩子,他亲自赶往霸上迎接赵王,牵着弟弟的手,一块入宫,把弟弟安置在自己身边,一切起居饮食都跟自己一样。
孝惠元年十二月的一个早晨,皇帝突然想去打猎,本来想带着赵王一块去,可是看到弟弟睡得很香,想着自己一会儿就能回宫,就没有打扰他的香梦。
吕雉听说了这件事,她派人送去了致命的毒酒,过一会儿,孝惠帝回来,看到的是七窍流血的弟弟,极度悲痛。他无法理解自己的母亲,而吕雉也担忧儿子的能力与前途。
毒死刘如意的过程中,吕雉对皇帝刘盈的作为很不满。那是夺走你父爱,还差点夺走你江山的仇敌,你怎么能维护他呢?一国之君,不能够行妇人之仁。项羽的大好形势被葬送掉,落得乌江自刎,就是因为优柔寡断,没有魄力,不敢抢先动手。吕雉虽然恨着那个已经去世的丈夫,此刻却悲哀地发现丈夫的话也有几分道理,自己的儿子确实很懦弱。自己辛辛苦苦做的一切,不能毁在儿子的柔弱上。儿子刚刚登上帝位,朝廷里有强势而专断的大臣,朝廷外有虎视眈眈的匈奴。儿子要想牢牢坐住皇帝之位,让天下人臣服,必须要有非比寻常的胆量和手段。
十几年前,她曾经给丈夫上过一堂人生励志课,而现在,她要给自己的儿子上一堂天子必修课,她把课程内容锁定在戚夫人身上。不过,这堂课太过血腥、可怕、残忍,不仅惨无人道地折磨了自己的死对头,也让自己成为历史上最臭名昭著的毒妇,还把唯一的儿子引向了死亡之路。
这是一堂最为可怕的人体解剖课,不过解剖的对象是鲜活的美人,语言已经无法形容这惨绝人寰的场面。被害的是一位极度美丽的前宠妃,害人的是一位已经陷入疯狂状态的皇太后,这是所有宫廷斗争中最为可怕的一场惨剧,也是中国几千年历史里不能正视却长久存在的一种痼疾。
不管是为了磨砺儿子胆量,还是震慑大汉朝廷内外的观察者,都无法抹灭一个事实,一个女人,能够凶残到这种地步,是政治、权力对她的侵蚀,是环境、时局给予的压力,在监狱、大营里罪恶之花的诱导之下,于丈夫的冷淡与对头的竞争中,挖出自己的心一口口吞下,逼迫自己把受过的伤痕,打磨成尖利的刀子,疯狂地砍向敌人。她这一路走来,心因为被蚕食,逐渐千疮百孔,身上的恶魔之性却狂笑着,聚集在一起,把她变为非人非鬼的一个怪物。只有在独处的时候,她才惊诧自己的决绝,实际上,她并不享受那些罪恶。她的惊惶与挣扎将化为恶梦,打扰她晚年的日常生活。
现在,她所希望的,是儿子形成刚健、残酷的帝王之心,能把自己承受的所有沉重与惨痛,化作一种不灭的图腾,悬挂在绵延万里的锦绣山河上。而她的罪孽、凶狠与残酷,将作为那图腾的背面阴影,哀伤、孤独地卧在黑暗中,经受世世代代人的诅咒。
居数日,乃召孝惠帝观人彘。孝惠见,问,乃知其戚夫人,乃大哭,因病,岁馀不能起。使人请太后曰:“此非人所为。臣为太后子,终不能治天下。”孝惠以此日饮为淫乐,不听政,故有病也。
刘如意死后,刘盈心里很难过,可是,没过几天,吕太后竟然召见他去观看“人彘”。刘盈本来不想去,可是却想为死去的弟弟说些什么。他到了母亲让他去的地方,才发现没有发现母亲的身影,却看到了一个奇怪而恶心的动物。那怪物没有眼睛和鼻子,只有四个血洞;手脚却被砍掉,留下半截身体,在那里蠕动;它的舌头被割掉了,只能含糊地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
看到这么一个奇怪的东西,天子觉得非常疑惑,他就问那是什么,一个老年宫女不慌不忙地禀报,那是戚夫人。天子只觉得天旋地转,一阵晕眩,他听到自己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惨厉的哭叫,宫人们慌慌张张涌过来,扶着他回到宫里安寝。
他是一个有人性的皇帝,看到母亲对戚夫人犯下的罪恶,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回宫以后,他昏昏昧昧倒在床上,大病了一场,竟然一年多都没法起床。在这一年里???他对此身荣辱、天子威仪彻底心灰意冷,再起身的时候,他叫来一屋子能唱会跳的宫女,摆上佳肴美酒,过上了酒肉池林、纵情声色的生活。
02 王孙灾难
将来可能会有威胁的赵王与他美丽的母亲,去刘邦那里哭诉了;拥兵自重的大爷们都被收拾干净,天下大多掌握在刘氏子弟的手中。刘邦一共有八个儿子,吕雉的儿子刘盈排行老二,老三是戚夫人生的,最讨刘邦喜欢,已经被毒死了,剩下的几个儿子或者年龄很小,或者封地不多,都没让吕雉操心。 只有刘邦大儿子齐悼惠王刘肥,让吕雉很是担忧。 刘肥比其他弟弟大得多,因为母亲不在身边,更因为很早就跟着刘邦打天下,刀林箭雨中成长,饮风吃霜,把那一身白白松松的肥膘磨成了坚实有力的肌肉,虽然因为出身不济,没法做皇帝,但是还是颇得刘邦的喜爱。刘邦封给他的齐国,统领七十多个城池,财力雄厚,兵多将广,早在刘邦在世的时候就是兵家必争之地。田肯不过是跟高祖说到了齐国的重要性,还得到了皇帝送给他的五百斤黄金。
“夫齐,东有琅邪、即墨之饶,南有泰山之固,西有浊河之限,北有勃海之利。地方二千里,持戟百万,县隔千里之外,齐得十二焉。故此东西秦也。非亲子弟,莫可使王齐矣。”高祖曰:“善。”赐黄金五百斤。? 公元前194年,齐王刘肥和小叔刘交一起来朝见汉惠帝刘盈。刘盈不仅心肠好,还挺热情好客,看到大哥远道而来,为大哥召开了盛大的欢迎晚宴。吕雉作为当朝太后,也参与了这次盛会。虽然刘盈是皇帝,可是没有九五之尊的傲娇之气,想着刘肥是大哥,比自己年长,就再三拉扯让他坐了上席。?刘肥居于上座,面对满座欢声笑语,也不拘泥小节,洒脱自如,竟好似把京城当做了齐国。
这一幕场景被吕雉尽收眼底,他看到刘肥反客为主,坐在上席上,一杯接着一杯,时而开怀大笑,时而顾盼生姿,颇有大哥气势;而刘盈就像无足轻重的小弟,坐在刘肥身边,大多数时候都在沉默。
吕雉的心忽然一颤:刘肥跟着刘邦打了很多年仗,虽然没有韩信等三位爷爷的威风,可是身上流着刘邦的血液,如果说他对天下没有一点非分之想,恐怕他自己都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