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悬疑踏水寻春
9486800000005

第5章

桂林戏院,一场彩调方散场,黄梅独自回到后台卸妆,她的丈夫还在外面招呼票友,才一推开门,她就察觉不对劲。

一个软软的身子扑到她怀里,她下意识抱住往下滑的身子,把那人扶回躺椅,让她躺到一堆戏服之中,又给她盖上一张毯子。

“嗯,好浓脂粉味。”大家姐慵懒道。

黄梅坐下开始卸妆,嘴里念叨:“莫不是又没休息好?来我这里躲清闲?”

大家姐伸了个懒腰,学她唱了一句:“偷得浮生半日闲。”

“你住嘴,不是这么唱的。”黄梅转头佯嗔。

大家姐手支着脑袋,从脂粉堆里撑起身子看那个窈窕身影,打趣道:“我学不会嘛,我记得你以前还学过昆曲,给我哼一小段咯。”

黄梅“哼”一声又回头不理会她,但禁不住她软磨硬泡,勉强开口:“我都忘了,你要听啥子,我记得就给你唱两句。”

大家姐又摔回脂粉堆里,嘻嘻笑:“昆曲之精华,尽在《牡丹》。”

“啪!”突兀的一声打断两个女子日常说笑,就算不看,大家姐也知道现在黄梅脸色十分难看,她手里的梳子硬生生被她拍断在桌子上,怒气冲冲。

良久,黄梅才生冷艰涩地开口:“你晓得,我从不唱《牡丹》的。”

大家姐把毯子盖过头,声音渐低,好像要睡着了,嘴里絮絮叨叨瞎唱道:“故人再见,《牡丹》一曲迎接……”

古南门外有一座城隍庙,已经破败很久,孤零零靠着城墙角呆着,围墙塌去一半,院子荒草丛生,屋顶也没了大半,城隍爷脸上蛛网密集,香案上也尽是厚灰尘。

纵使是这样一座无人问津的破庙,今天也有回春日。不断有人进进出出,里面意外地热闹。

冯坤逼仄地往墙角挤挤,把看起来稍微干净的草席让多一些给这位看起来很爱干净的吴公子,吴公子西装革履,面容英挺,但眉头却深深皱出三条沟。冯坤眼睛滴溜溜转,有些不明所以,他的这座破庙今日怎么迎来这么多贵人,十人堂会的下位八人,俨然来了五人,加上他自己,六个人嘞。

他有些局促地抱腿缩一团,不安问道:“有啥子事吗?”

那五人互相使眼色,最后由张镖师清清嗓子,压低声音凑他耳边说道:“冯老大,是这样的,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过外国人的传闻?”

此话一出,冯坤心下了然,一块石头落地。“哦!”身子靠后墙倚下,换过一副慵懒模样,“如果是为了这件破事,我只能告诉诸位,我也是才晓得嘞。”

马帮的姚骢接过话头:“我们也是才得知,六神无主,只好找冯老大打听打听。您说……大家姐和章家,是不是黑吃黑……”

冯坤“扑哧”笑出声,冷笑道:“他们是不是黑吃黑我不管,这件事我之前也不知情,她没拿我当信得过的,我也被她耍了一道。”

吴公子闷闷道:“她打的好算盘,把我们撂在这里,先和外国人去发财,把残羹剩饭留给我们。”

冯坤手一伸,挎上吴公子肩膀,用力紧了紧,无视吴公子眼中一闪而过的嫌恶表情,安抚道:“年轻人,稍安勿躁。”又环视一遍众人,表情豁然开朗,笑道:“原来你们早有共识,今日来找我叫花子是拉我入伙来着?”

镊子王恭敬开口:“整个桂林城谁不知道您冯老大,要在您眼皮子底下偷偷摸摸做事,非扒我们层皮不可。”

“若是我成为你们一伙,就能瞒住那边,对你们行动有利?”冯坤皮笑肉不笑,扒拉一下头发,从草席中抽出一根草梗,叼到嘴上。

“有您的帮忙,事成之后,我们才是真正的共享富贵。”镊子王道。

“嗯,”冯坤看看五人,“另外两位怎么说?”

花姐道:“容哥儿还在北边卖军火,混得风生水起,好像不愿意回来咯。鱼鬼一向作壁上观,他只会杀人,是不在意的。”

冯坤笑笑:“花姐也来搀和一手,你们窑里姑娘莫非还能干这些活?”

花姐一扭腰,柳眉倒竖,嗔道:“莫瞧不起女儿哦,我们南下的‘猪崽’被扣了,还需要钱周转。”

叫花子眼神闪烁,嘴角带笑,“呸!”一声吐掉嘴里草签子,手一揽,把围着团团坐的大伙聚成一个小圈儿,圈儿中众人低头看,耳边伶俐,听到冯老大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道:“你们知道叫花子我活着就是为个趣儿,别的不说,你们做的事那么有趣儿,断不能缺我一份儿。”他嘿嘿笑笑,“大家姐那边,有我糊弄。众家只管放心准备,咱们中国人的东西,砸了都不让那些洋人端了去!”

送走众人,冯坤百无聊赖躺在草席上,手里举着刚才他们送来的三花酒,倒头就灌,他酒量不好,几下便醉醺醺的,胡言乱语,含糊不清,隐隐约约说道:“大家姐……小心咯……风泽过境,诸事不平……”

水月洞边,竹筏上有一渔翁低头垂钓,披着蓑衣,身体蜷缩在一起,脸藏在大大的斗笠阴影下,看不清样子。

他的竹排很特别,普通的竹排多是用大毛竹扎的,承重、吃水,他的竹排却是用许多细竹子层层扎成,小细竹子最粗不过少女的手腕,足足扎了三层,才勉强入水。

人们说这特殊的竹排是方便他杀人时潜伏靠近,细竹排细腻、灵巧,随时可以化有为无消失在宽阔的江面中。这样他就能像条鱼一样从消失在水中,取人性命。“鱼鬼”的外号也就是这么来的。

凡是细竹排在的地方,江面方圆五里,是没有人的。

金换和春水的竹排如一片树叶,悄无声息划近鱼鬼的细竹排,两个竹排无声地接头,金换做了个按下的手势让春水不要动,自己轻轻跳上细竹排。悄悄走近那个背影,没说话,捡起丢竹排上的水烟筒,掏出火柴给他点上,递到那人手里。那人窸窣一阵,从蓑衣里伸出枯瘦干瘪堪比竹枝的手接过水烟筒,斗笠下死人般的眼睛机械般转过来,定定看着金换,半刻钟后,才听到一个似风箱刺破的沙哑声音:“伢子又要惹恁子祸事了?”

“和我们克个地方。”

“哪克?”

“不晓得。”

“要杀人莫?”

“可能不要,尽量要。”

那双骇人的眼睛又盯着他看好久,最终,鱼鬼把水烟筒对上嘴,深深吸过一口,陶醉般吐出缭绕的烟。这是他接受这笔生意的意思。

金换弯腰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包裹,丢进鱼鬼的鱼篓里,转头离开。“会有人找你的。”鱼鬼一动不动,默默地吞云吐雾。

直到他方跳上春水的竹排,鱼鬼突然站了起来,隔得不远,用那独有的嘶哑的声音对他阴惨惨地笑道:“你是杨家的狗儿,不叫的狗儿都命长,可惜主子命短……”

金换没有回头,接过春水手里竹竿手臂一用力,竹排划出好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