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天边的云霞好似火烧一样灿烂,由橙变红,又由红变紫,再由紫成蓝,一层层的,“张永发”布店里的布都没这么好颜色。
一个乞丐扶着一个瞎子慢悠悠在榕湖边散步。
“师傅,今天晚霞好看。”冯坤引着天机签的盲杖,走在前面。
“天色见血,时局危矣。”天机签摇摇头。
冯坤翻个白眼,他早知道师傅神神叨叨的个性,再说下去无非又要打禅机,索性闭嘴。
“对了,今天下午镊子王来找我。”
“哦?”冯坤挑挑眉头,颇有兴趣问道:“您给他算命没?”
天机签没说话,点点头,又摇摇头。
“看来不是什么好卦象了。”冯坤嘲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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镊子王脸色有点难看,坐在马车里不安地抖着腿。
下午时他一时兴起跑到天机签那里算过一卦,不太好,天机签说着一堆他听不懂的话后,最后一个“凶”字倒是听清楚了。
“呸!”镊子王唾一声,骂道:“还不如不算,老子的命硬的很,还轮不到那老家伙东拉西扯,哈里哈气!”
如果不是冯坤,他早就想废了天机签那个破摊子了,每次去都给他霉头。
呸,就是冯坤,他都想废!
想来冯坤也是个外人,十一年前来到桂林,那时自己何等风生水起,风光无限,活生生被那个叫花子不知道用什么手段抢走了势头。现在城里的拉车的、小摊小贩,连乞丐都不待见自己,纷纷巴结那个没钱没人的冯乞丐,他一个前呼后拥的镊子王反而如过街老鼠,越来越遭人白眼。
说起冯坤,镊子王心下嘀咕,他没有堂口,又好像全桂林都是他的堂口,你在桂林放个屁,都逃不过他的鼻子。那人来历不明,据说是个满人,满清覆灭才沦落到这里,又不知怎地叫天机签“师傅”,几乎天天带他师傅去遛腿。
其实冯坤最让人顾忌的不是他通天的耳目,反而是出神入化的功夫,他不是没见过冯坤杀人。当年杀那个发难民财的大盐商,都没看清动作人头就落地了,人还站着,血还没流一滴,能从腔口看到白惨惨的颈椎骨,当人体缓缓倒下后,才看到鲜红的血从血管里慢慢倒出,就像打翻一个醋瓶子,醋从瓶子里悄无声息地流个干净一样。看得旁人冷汗直流,脚底生寒。听说他这手艺是跟京城里五十年的老刽子手学的,干净利落,如果他不做乞丐,说不定是个出色的刽子手。他不怕冯坤,但怕死,这些年惹着冯坤的人都莫名其妙死了,这也是他一直没动天机签的原因,那个盐商就是因为砸坏天机签一张黄花梨凳子。
放在以前,就天机签那个破摊子,他勾勾小手指就能灭掉。
在但他胡思乱想之际,巷子口有了动静,一个脚步声由远及近,走得急急火火。
一个人掀起马车帘子,一屁股坐下。
马车里光线不好,镊子王有些不悦这人如此不懂规矩,想发作,但鼻尖闻到来自东洋的熏香味道又马上改变态度,点燃一盏火水灯,照亮整个车厢。
来的是一个年轻人,看来是为了掩人耳目穿着人力车夫的衣服,可衣服又洗得特别干净,还熏了香,想是一个讲究的人力车夫。不过现在黑灯瞎火,镊子王也不想理会他那漏洞百出的装束,直入主题。
他掏出一封信,递给那年轻人,说道:“都在里边了。”
年轻人点点头,把信封接过去,收到怀里,用带有日本口音的官话说:“田中先生感谢王先生的慷慨,希望大家合作愉快,如果王先生能顺利带出那些东西,价钱肯定十分可观。”
镊子王笑笑:“如果不是你们开的钱够多,我也不会特地找你们。”
“还有几句话,田中先生特地交代在下传达,请王先生附耳。”
镊子王凑过去,年轻人轻声交代几句,之间镊子王频频点头,最后一副了然的模样,面露狞笑。
年轻人交代完毕,翻身下车,消失在夜幕中。镊子王喊过马夫,也消失在路的另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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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中天,今夜的月光不甚明亮,昏昏沉沉,冯坤蹲在一株老桂花树下吃一个三角粽。对面大户人家的酒席深夜方散,门庭若市,客人们互相招呼,各自道别,很多赶夜场的人力车蹲守在门口对面等生意,冯坤就在这些车夫旁边。
一个车夫拉着一辆空车走近,看来是准备等第二趟生意的。他看到冯坤,又看到已经占不到好位置,见状,默默来到冯坤身边,放下车,和别人一样蹲下。
车夫把一封信递给冯坤,冯坤二话不说,叼住粽子徒手就撕,信里只写了一句话:“初六,卯初二刻,东门码头南二里竹林。”
冯坤笑笑,把纸条连着信封都伸进风灯里,点火燃尽,低头接着吃粽子。
那车夫笑道:“没想到老大随随便便放个假消息探风,就马上有人上钩了,这十人堂会,看起来也不咋地,那家伙真信我是日本人。”说着地道官话,没有半点日本口音。
“你在日本混那么久,莫不是我认识你也会被你骗过的好吧。”冯坤摇摇头,吃完最后一口粽子,抬头看那灯火通明的大户人家,眼睛发直,自言自语,“真是帮不上道的货色。”语气带着点愤恨。
他叹口气,转身拍拍车夫肩膀,交代道:“你亲自去给大家姐送个信,说如她所料,有人耐不住吃里扒外了。”又拉过另外一个车夫,低头叮嘱几句。
二人点点头,拉起自己的车子,分头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