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立后的事封凌寒也和她商量过,说是为了平衡四宫而暂借她名义一用,隐山之主威名天下之,她若为后,的确可以稳定开国混乱的朝局。想到也是最后一次帮他,便施施然答应了,但像这种焚画的举动,有必要吗?就算是再怎么让朝臣相信也太过了,那个时候她早就失踪好几年了,完全没有必要……
宁渊眉宇间浮起了一丝异色,脑海里像是突然闪过了什么,但还来不及深想便听到园子外传来‘蹬蹬’的踢踏声。
她嘴角微微划出一个弧度,放下书朝小径外看去,一个玄衣少年从外头跑了进来,瞧那劲头,像是被什么人追着一般。尽管已经习惯了少年脱线的思维,但他头上顶着的瓜皮帽还是让宁渊的眼角抽了抽。
明明是百里那小子的后代,怎么可能突变到这种地步?
百里询进得园子见她坐在软榻上,直直的跑过来大剌剌躺在了地下的毛毯上,那模样,啧啧,随意得不得了。
清河站在旁边,双眼都快喷出火来,但转过头瞧着宁渊温润的眸子嘴唇动了动硬是把那把火给压了下去。
宁渊指了指刚泡好的茶,眼中便带了几分笑意:“怎么了?你这样子倒像是被逼到我府里来的一样?”
百里询一听这话,脸立马便肃了起来,端坐好后一本正经的拂了拂衣袍:“我这次来是向你告辞的,说不准我过几日就要离京了。”
“为何?这京城还有人能让你退避三舍?”宁渊仍是一副淡淡的神情,挑着眉问道。
百里询没搭话,但是脑袋却耷拉了下来:“没办法了,我家老头子不朝理这事,我只能出去躲躲风头。”
连百里族长都不管,这倒奇了,那墨茶色泽的眸子便带了几分好奇:“何事?”
“宫里放话了,最近我和婉阳的婚事会被定下来,让我收收心没事别乱跑。”
传旨还要事先提醒?宁渊稍一想便知这是皇家在警告百里询了,毕竟他可是有过出逃三年的先例的。
那婉阳年纪也不小了,想是没时间再折腾个几年。
看着少年哭丧的脸,宁渊手一顿,开始仔细回忆起那天晚宴时婉阳的模样来,身姿卓越,端庄秀雅,瞧那模样也是个好的,况且身份也拿得出手,带出去也不丢人,挺好的媳妇儿人选,这孩子怎么会不乐意?
难道是性子高傲了点,这倒是个问题,但好好调/教一下也不是不行?
那边百里询在哀叹命运坎坷,这边宁渊已经开始为他计划起将来来。孩子总是自家的好,自家孩子不乐意了当然就是对方的问题,虽说相处时间不长,但宁渊早就把百里询当成了五百年前的百里一般,当初的遗憾补偿不了,只好现在好好替他规划规划人生了。
在她眼里,百里生于乱世,辅佐帝王,她要教的大多是护国之道。可现在国泰昌平,百里询自然就没必要学那些,好好守着那一亩三分地过日子也就成了。
正当宁渊替他打算到要生几个娃,盖几间房的时候,旁边被忽视的少年显是不能长时间的接受宁渊神游天外的神情,悲愤着扯着嗓子喊了一句:“我出家当和尚去。”
气质兰华的白玉少年双颊通红,连手似乎都在打着颤,宁渊瞧他那样倒真是极不愿意的,神情便也端正起来:“为何?”
百里询一愣,看着宁渊肃穆的样子,不自觉的直起了背脊,神情倔强:“我要找到心意相通之人,否则不愿娶。”
百里询紧了紧手,幽黑的眸子便暗了下去,抗旨拒婚是祸及满门的重罪,他逃了一次还能好好的安在已经是皇家的恩赐了。百里家就算福泽深厚也经不起他这般折腾,只是不知道为何在这女子面前总会觉得委屈,明明是一般大的年纪,却硬是在她面前好像矮了一辈一样。
有这种感觉倒怪不得百里询,宁渊从一开始就是把他当小辈看,在这般强势的混搅下,就算是现在周围人察觉倒不对也没人敢去提醒宁渊。
心意相通?饶是宁渊心性极坚,也被这句话弄得囧囧有神,隐山的教育里从来没有关于****的这一说法,她一时间也找不到什么话来安慰面前沉寂的少年。
但百里询眼底的眸色却也因她的沉默明显暗下去了,甚至连那顶张扬的瓜皮帽也随着主人的心情焉了下来。
“把头抬起来,大丈夫做什么摆出一副小媳妇姿态。”宁渊的声音仍是淡淡的,但却威严起来。
百里询感觉到身前的阳光明显被突兀而至的阴影给遮住,不由得抬起了头,便看到那坐在软榻上的女子不知何时已站到了他面前。
她身挑高端,连站着都好像不同于一般唯唯诺诺的小姐,深紫的常服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沉然,眼肃着似是连周身的气息都锐利起来,宁渊挑高了眉眼,似是带着漫不经心的从容缓缓问道:“可是不愿娶婉阳?”
少年呐呐的点头,便听到那站着的人影慢慢道:“那就不娶。”
这声音从逆光中传来,带着浅浅淡淡的温煦,但其中的沉韧坚定却让百里询愣在了当处。
他是百里家的独子,虽是不用出入朝堂,但却也要肩负起家族的荣辱,像这般全凭他心意而为他做的出决定不是没有,但却总也绕不过一些东西去。
像是家族,像是皇权,像是……使命。
明明只是相识不久的陌生人,但却已经习惯在对方的容忍下愈加得寸进尺,不是没看到那女子眼中淡淡的怀念和遗憾,却还是装作不知的每日前来,像她这样的人还从来未曾有过,明明清冷无比,但却愿意为你投下温暖的一瞥。
百里询想,对她而言,他是不是不同的?
他还在怔怔的发愣,宁渊却已经蹲了下来,茶色的眸子里有一种淡淡的温情,像是纯酿了上百年的陈酒一般蕴着安定的色泽。少年定定的看着深紫的常服划过地上残留的草屑,大红的坎肩斜斜的披在她肩上,鲜艳的色泽搭在一起让她呈现出一种与生俱来的张扬和倨傲,此时的宁渊像是剥离了那慵懒的神态,连眉眼都锐利起来。
她轻轻开口,神态却极是认真:“如果你不愿意,我们就不娶。”
坐着的孩子是她五百年前唯一的愧疚,护他安然幸福就好像融入骨子里一般自然。
这是她唯一能和五百年前维系起来的纽带。
百里询愣了半响,像是想通了什么突然扬眉轻笑了起来:“宁渊小姐,你这是在行父母之责?”
她说得这般的自然,就像是给自家孩子挑亲事一样,刚刚还没察觉出来,但显然这对话实在是太诡异了,尤其是对面的女子还一副理当如此的神色。
“恩。”宁愿点点头朝书房走去,声音不紧不慢的随后传来,步履也比平常稍稍加快了一点:“那婉阳看着模样好,但估计生养不行,我让凡叔把京城贵女的名帖都给送上来,你进来好好挑挑,在皇帝赐婚前把人选给定下来。”
一句话不显山露水,但却让清河那素来举着千斤巨石也不会晃上一晃的手硬是把端着的茶水洒了一半。年俊还是站在角落里,虽说身姿还是一样的笔直,但却呈现了僵硬之态。
百里询眼里滴溜溜转的眼珠随着那隐入房间的人影而沉寂了下来,隔了好半响突然以一种比来时更敏捷的速度向园子外奔去,但显然他没有成功,从书房突然射出来的毛笔直直的立在了他脚边,伴随着的还有里面那女子温温淡淡的声音。
“进来。”
呃,请原谅,某些上位者总是喜欢有些小兴趣的,譬如老当益壮的宣和帝,譬如我们沉寂了几百年的宁渊。
园子小案上被弃置的古籍书页被风吹散了开来,书页翻得极快又缓缓沉寂下去,复返往尘,带着萧索弥漫的冷清。
只是,宁渊,你确定五百年前欠下的债只有这么一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