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士高和师姐聊四个团队人员搭配的问题,我说了声,先走了。
没走几步,师姐从后面追上来,一把将那幅字扯下来,揉巴揉巴扔垃圾箱里了。
我吓了一跳,没来得及阻拦:“干吗?这也算作品啊。”
“拎这么大一‘质’字出去,人还以为你给地下当铺做广告呢,城管非把你逮起来。”
“你不是还有事要忙吗?”我说。
“我先把你送回去,路上风沙挺大的。”
虽然师姐身上的香水和高涨的兴致弥漫在我周围,可是刚才小鱼擦肩而过的那一丝清香一直盘旋在我脑海里。如果她这次也去广州该有多好。我报的是广州团队。那里离老家近些,调查完成后,时间如果允许还能回家看看老爹老娘。我们在同行的路上或许会有很多机会。但或许也是别的男生的机会呢。在茫茫人海里,她被很多追羡者围在中间。而我不知站在几层以外呢。自卑感莫名其妙地突袭我。我只能在心里妄想着,如果小鱼能像师姐那样看穿我伟大的志向和纯良的品质该有多好。插播小鱼的故事一
熊语录:你们的爱情结的是果实,我的爱情变成了结石。
一年里月亮要圆满很多次。但大多数情况下,满月的清光全浪费在落寞的夜行人身上了。
我和楚国雄、李玄从“灰烬”里出来。一路上说话走路都神不守舍,楚国雄回了宿舍楼之后,李玄忽然对我说:“反正现在躺床上肯定睡不着,不如再走走。”
我知道,李玄曾是熊士高的学生,而且大概是最喜欢的学生了。据说,这位秀美惊艳的师兄交作业时从来不用打印稿,都是在泥金云笺上直接写蝇头小楷,还是繁体。这些美丽的字迹飘逸、纤秀,如同薰香的烟,细细袅娜的影子。他是学校BBS文学版的版主,他总结说中国现代文学史可以归拢出一句话:“夫人老爱与钱矛盾”,是版上流传的名言。夫是郁达夫,人是周作人、周树人,老是老舍,爱是张爱玲,与是曹禺,钱是钱钟书,矛盾当然是茅盾了。让大内听到了,“夫人老爱与钱矛盾,咳!整部中国现代文学史不就是一败家娘们嘛,这话在理儿!”
有人说,熊士高这么器重李玄,是因为他俩有些像。
都那么风流倜傥,都那么颓废彷徨。我无法按捺自己对熊士高的好奇,所以似乎就对李玄也好奇起来。我就像蜘蛛一样,对所有通往熊士高的丝都极其敏感,而眼前的李玄就如同通往熊士高的隐秘的后门。
“你和熊老师是不是属于那种知无不言的朋友?”我问。
他那张精致而阴郁的脸上,没有丝毫惊诧:“只要不要对别人太好奇,你就会和他保持很好的关系。”我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难道他看穿了我的心思,警告我,还是告诉我他和熊士高属于君子之交淡如水呢。我知道他又在搞微言大义了。这个人太城府,我同宿舍的白诗朗曾经发下毒誓要追他,但和他一起看了几部极其沉闷的法国片之后,就吓得再也不敢觊觎这位花样男了,还对他哥哥李白说:“你是狼人,你弟弟是雨人。”我想他不是自闭,或许是太自恋了。
在一个路口,我们要各自走向各自的宿舍楼。
他忽然说:“告诉我邮箱,我给你发一篇东西。”
“什么东西?”
“你想知道却没好意思问我的。”
这人有时候云山雾罩,有时候忽然咄咄逼人。
我想反问他,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但一看他的眼睛,就知道:他的确知道我想知道什么。
回了宿舍,我打开电脑。果然看见他发的邮件早在列表里了。
有点心慌意乱。就好像偷偷翻过山墙,溜进一个人的心灵后花园。关于熊士高,他会告诉我什么呢?
“这是一个人给我讲过的熊士高的事情,一篇永远也不会发表的回忆。关于熊士高,这篇说得不能再好,也不能再坏了。你可以选择不看。因为你可能由此更喜欢,或者更厌恶他了。如果你看了,不论如何,我想你都不会再让它流传了。”
三十年前考进京华大学,最先碰到的同学就是熊士高。
我的第一感觉就是他简直就是一头天生的种猪。
我立刻联想起了老家山村里那头着名的“老包”。
老包有显赫神秘的身世。
据它的主人二诸葛说:
他家的那头翘耳小白母猪天生丽质难自弃。
到了思春年纪,但对同村的歪瓜裂枣总提不起兴趣。
直到某一天隔着村边竹丛望见了一头巨大的黑野猪。
野猪对这头细皮嫩肉的翘耳娇娃似乎也相当痴迷。
于是它们立刻开始了这段感情。
超越了种族。
超越了肤色。
此后,大黑曾多次潜到村边竹林用奇怪的声音召唤小白幽会。
后来小白怀孕了。
二诸葛就把院门封上,不让小白出去私会情郎了。
大黑不顾危险,趁着晚上,竟然痴情切切地破篱而入。
二诸葛每天早上修篱笆,不胜其烦。
又不敢和大黑正面冲突。
最后找到了细姜。
这个瘦得像把刀的家伙游手好闲,是村人眼中的废物。
但对飞禽走兽,他是个阎王。
几个月后,小白带着六只猪娃在院子里转悠。
它们头上的屋檐下就吊着大黑的几颗獠牙和一对蹄子。
不过细姜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的肛门当天被疯狂的大黑戳得稀烂。
连医生都不知道是不是要在他后背上另开一个口算了。
老包是大黑六只遗腹子里唯一的一头公猪。
它颇得父风。
肩胛很高,像牛。
色如乌钢。
额头一条白芯,让二诸葛想起京剧里包拯的脸谱。
老包的艺名就是这么来的。
它从来没有猪的恐惧。
它却享尽了猪的幸福。
它被二诸葛供养着。
唯一的工作就是“养精蓄锐”。
作为十里八乡最着名的种猪,它的身价很高。
乡亲们总想让自家的母猪免费地得到老包的雨露。
于是一趁二诸葛不留神,就抓把好糠引诱老包。
不过老包很有身份,从来不为这种“潜规则”所动。
老包的种子是如此优良,甚至县里的畜牧局的技术员都来借用。
自打从县里回来后,老包忽然对那事不再感兴趣了。
是年纪大了,力不从心了?
还是被心存嫉妒的畜牧局给净身了?
或是被用得太狠,需要调整恢复?
还是看破红尘,悟了色戒?
某天夜里二诸葛和老婆盘算干脆趁老包还有膘的时候,杀了卖肉算了。
但就是那夜老包离家出走了。
再也没有人发现过。
后来我读了《野性的呼唤》,猜想可能它去认祖了。
或者像王小波说的,老包不是因为基因里的乡愁而归去,而是为了心灵的自由而出走。
我每每把年少时老包的故事当做一个罕见而真实的传奇。
所以我把熊士高比作老包,并没有丝毫的贬低。
恰相反,那时没有男生不羡慕他的。
他是萤火虫,站在哪里都闪光。
他家世显赫,爷爷曾是京华大学的校长,爸爸是京华大学的名教授。
家底殷厚。二十岁生日那天,他姑姑送他的礼物是一块玉握,据说是汉文帝拿过的。
他强健英俊。当年国内的首席小生在校内和学生联欢的时候都自叹不如。
他家学深厚。法国和德国人来访的时候,学校外事办要请他去同传。我留学弗莱堡期间,他去德国看我,和我们系主任聊了几句,人家就欣赏不已,狂动员他来做合作研究,那时他还只是个博士呢。
他身体健硕。冲凉的时候,同学都见过。
他天生多情,现在的话讲,情商很高,各种类型女生,几乎通杀,只要他投桃,没有不报李的。
所以当时我们说他是部队后勤发军服的。
不知道有多少男人被他派了军帽。
用现在的话讲,他绝对算是公种人物。
就像老包。
他在这方面是大公无私的。他身边带来带去的女生和女人很多。
我很用功,不屑于像章卫东等人那样无聊。他们按照图书馆编目方法给这些她们编号,还做提要。
但一个女孩还是让我印象深刻。
那个女孩叫艾蕊。
她当时在《香雪》里演过主角。
我觉得她像菊花蕊上的雪一样,清凛干净。
在熊士高宿舍碰到她,真的很震惊。
当时不兴要签名。
我盯着她半天,跟口吃一样:你……你就是……
大熊走出来将她揽在怀里。
“活佛,你也思凡了?”他取笑我。
我看着那么单纯的一个女孩也成为他的一道甜点,那才叫义愤填膺。
我问过大熊,难道一点负罪感都没有?
负罪?我很喜欢她们——每一个。为什么负罪?
那怎么可能?喜欢每一个,你见过一个尿眼撒出几股尿的吗?
你不承认每个女孩都有她可爱的地方吗?
可是你不可能和每个女孩生活一辈子。
谁说她们要和我一辈子?
我看艾蕊那么单纯,眼神里难道不是要和你天长地久?
单纯的人看人容易单纯。
我看你就一点也不单纯。
他故作惊讶地笑道:其实我才单纯哪,除了爱情,我别的都不考虑。
我心想,可是你要是能分清什么是纯真的爱情,什么是性激素分泌过量,那才见鬼呢。
直到现在,我依然认为爱情只要产生就一定会持久,就像被镌刻在心里一样,只要记得殷勤拂拭灰尘,总会崭新如初。
不过,大熊却说:“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只有旧去新来,才能永葆真爱。爱情很美好,但美好的东西必然短暂。昙花很美,只有做成标本才能久存。你喜欢标本?焰火很美,但只有拍成相片才能永恒。你喜欢看照片?”
其实大熊为人的确不错。
不像贵胄子弟那样一脸纨绔相,好似天天顶着一条花内裤。
也不像书香门第的秀才,如同窖藏的白菜,白是白,但带着馊味。
他私生活“糜烂”,但从来不在我们面前口淫。
他举止得体,但喝酒的时候从来不怕飙高,天热时也和我们一样脱到露点。
毕业时的散伙饭,通常都是有哭有笑有打有闹的。
就好像几出大戏放在一个台子上演。
大家很快就注意到了大熊和梁咏旗一直没露面。
这场合不能没有大熊和梁咏旗。
就好像红烧肉里没了大肉和糖浆一样。
梁咏旗是班上无可争议的头牌美女,当之无愧的“红高粱”。
她长得像一棵小白菜。
一说话,即使不笑,两弯细眉也带着喜气,但这是个表象。
很多男生都误以为这个女孩容易得手。
但我很明白一个道理:路边的桃树,低处是不可能剩下熟果子的。
梁咏旗看似温柔可亲,实际上必定心气很高。
无数男生掉进这个陷阱死不悔改。
多少年后,见到已为人母的红高粱,这些男人还总是偷偷约她吃“面对面”。
为了什么呢?
对她的爱还在保鲜?
还是已经跟她无关,只是跟形而上的“爱”有关?
然而当时被我认为和百慕大之谜同样奇怪的是,大熊从来没有动过她。
所以我们常说大熊人性未泯,并且让他发扬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