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是与不是
刘潇道:“要我从头开始?倒也不是真没办法。”
林清风微微一笑,道:“请讲。”
刘潇脸上露出鄙夷之色,淡淡道:“要我从头开始其实简单得很,只要你林清风这个人先给我去死。”林清风的笑容忽然僵住。
刘潇又淡淡一笑,淡淡道:“我就喜欢看你这副表情,呆得可以。”
他大笑着,看都不再看林清风一眼,自顾倒酒喝了起来,又一边喃喃唱着不知名的调调,吟道:“可怜那堂堂知府大人见了个囚犯,却只能站着,呆呆看着囚犯坐着喝酒吃菜……”
许久,又听林清风笑了笑,道:“你不担心酒菜有毒?”刘潇不是担心,而是早就已经习惯。
他被林清风关在这里快一年,其间林清风就在酒菜里下了各种毒药,让他过着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日子,可却不敢真的就这样毒死他。
因为刘潇知道着一个大秘密,这个秘密却是林清风想要得到的。
林清风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也知道任何毒药对你来说你都已不在乎,甚至是毒死人的毒药也一样。”这一点他说得的确没错。
他又道:“所以我没有让人在酒菜里下毒,你可以放心。”刘潇冷笑道:“我也从来就没担心过。”
林清风沉默,半响才道:“其实再这样下去对你我都没有好处,这两天我就一直在想,一直这样对你,林某人实在心中对刘先生有愧。”他似乎说着一件令他很后悔的事。
刘潇当然没有轻易就相信,却一时也有些怔住。
林清风道:“昨日林某发现,林某的大女儿林雪华,竟似乎帮助过刘先生,将刘先生送出了城。”
刘潇忽然道:“鬼无踪是你派来杀我的?”
林清风道:“是。”
刘潇道:“马车夫也是你暗中杀死后,嫁祸给我的?”
林清风道:“是。”
他等了片刻,见刘潇没再问,又道:“其实林某知道,这些对你来说都不算什么的,但是说到林某的女儿雪华……”他忽然不说下去。
刘潇忍不住道:“难道你对自己的女儿都狠得下手?”
林清风眼睛里忽然竟似亮了,笑了笑道:“林某身为地方父母官,岂敢连自己的女儿都会加害?只是……林某也看出,刘先生似乎对小女垂爱有加……”他竟似话里有话。
刘潇瞪着他,不禁怒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林清风脸上多了一分狡猾地笑意,道:“如果先生想过要从头开始的话,林某人愿意将小女雪华许配给先生为妻,并敢以人头担保,以后先生与小女一生荣华富贵,衣食无忧。”
刘潇怒道:“放你的狗屁!”他抢起桌上酒壶,对着林清风砸了过去。
他盛怒之下,好像也没了准头,酒壶正好撞到铁栏上,掉在地上,碎成数片。
铁栏间隔本来就窄,要把这个大个酒壶往外送,除非对着间隙,否则真的很难往外送。
林清风虽然一惊,但还是露出了狡猾的笑意,道:“其实小女对先生也是情有独钟,先生又何必拂了小女一番情意?林某相信以刘先生的为人,定能与小女长相厮守,白头到老的。”他又转头对着外面道:“带大小姐进来!”
外面马上两个带刀侍卫进来,身后还有一个老妈子扶着一个少女跟着一起。
侍卫开了门,把那少女推了进去,那少女也一点不抗拒,脸蛋红扑扑的,眼神也特别奇怪,灵灵闪闪的,美艳动人,昏灯光线本不太强,却更加为林雪华的美上面,又罩上了一层朦胧的美感。
她的年纪正是她青春最美丽的时刻,不管任何一个男人,看到她这么美丽的女人都会心动的。
她不仅是个漂亮的女人,而且是个能让其他漂亮女人见了她,都会觉得自惭形秽。
不仅年轻,而且给人的气质,若说天上真的有仙女,想必仪态也正是如此了。
可刘潇的背脊却流了一身冷汗。
看这林雪华的姿态神情,就是服下了催情的药物之类。
林清风在外面笑道:“刘先生,小女长居深闺,难免未通人事,春宵苦短,今晚这里不会有别人打扰二位清幽,还请先生尚待小女……”说罢就带着其余几个下人离开。
这林清风用计之深,连自己的女儿的一生都敢拿来利用。
只听外面果然再无一点动静,只怕连个守夜的侍卫都没有。
四下无声,只有林雪华起伏不定的呼吸声。她只觉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嘴里像是有话想说,却迟迟未敢说出口。
她痴痴地看着刘潇,就看到了刘潇也在看着她。若在平时,她绝对不敢除了与他爹之外的男人这么对视。
此时她借着药性,却不仅一点畏缩之意都没有。她的眼睛里,仿佛就像是有团压制已久的火,绝对够热情,绝对可以融化任何人的心。
现在反而是刘潇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他怕多看一刻,就会控制不住自己,因为他的胸膛,竟似也有一腔热血,控制不住地冲上了他的头脑。
他仿佛还听到了自己剧烈的心跳。
他感到很奇怪,明明他对这大小姐一点占有的意思都没有,现在身体却控制不住的紧张,说不出来的闷热难受。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感觉。
就连他对他以前还活着的妻子,都没有过这么强烈的感觉。
这种感觉,渐渐地让他迷失,让他思想混乱,让他有了欲望。
这时候他才猛地惊觉,自己的这种状况,不就跟林雪华的很是相像?原来酒菜里没有下任何一种毒药,下的却是跟林雪华服下的同样一种药。
催情药。
这三个字恍如晴天一个大霹雳打在刘潇的头顶上。
林雪华忽然低声在说话,声音低得就像是蚊子,却让人听得字字清晰,道:“我……”刘潇果断打断她继续说下去,道:“林大小姐,现在我们都要保持冷静!我们要不停的说话,但不要看着对方,请你照做!”
林雪华双手按着胸口,忽然缓缓向着刘潇走过去。
刘潇几乎也要扑了上去。
他忍着,双手的手指甲都插进了肉里,用疼痛让自己清醒得一分。
他似乎使了很大的力气,才说出近乎恶毒的语气道:“不要过来,再往前一步,我就杀了你!”
林雪华怔住,好像真的被他吓住了,声音也有些颤抖,道:“可是你,你不是说……不要看着对方,然后不停说话……”她说话的声音实在太柔,让人听了心里都是舒舒痒痒的。
刘潇不知是不是受不了她的声音,还是对这大小姐的天真没辙。
他从来就没有要这位大小姐走过来,但林雪华却走了过来。
但他也没让林雪华不要走过来。
到了这地步,他们的头脑已经很难清晰地分辨每一句话内在的意思。
所以刘潇忽然转过去面对着墙,忽然一拳就打在自己胸口上,发出了一声不轻的声响。
同是墙壁上也染上了他喷出来的一口血。
他真的必须用这种行为来控制自己的欲望。
林雪华吃惊道:“你,你怎么了?”她举步又要走过去,却又听到刘潇冷冷地声音道:“不想死就给我退到墙角坐好!”
林雪华这次似乎真的被吓住,乖乖地走到对面的墙壁,对着墙壁而坐。她还没忘记刘潇说的互不相望。
刘潇说话的口气也缓和了许多,道:“现在我来说话,你只要回答‘是’或者‘不是’便可,记住没?”他担心再听那大小姐一句话,他就又难以抑制胸中的热情。
林雪华道:“知,知道了。”
刘潇加重了音量,道:“回答‘是’或者‘不是’!记住没!”林雪华这次道:“是!”她的声音也同样加重,但那是因为害怕造成的。
她的泪已经落下。
刘潇没去看她,更不会知道。
半响,刘潇道:“只要我们撑得到明天早上日出,药性就会过去,现在我问你话,你不得有半点谎言。”
林雪华道:“是。”她现在似乎镇定了许多。
刘潇想了想,却一时间不知问什么。
他真的没什么话好问这大小姐的。
但是如果他不问,只怕沉默没多久,就会控制不住自己的行动。
他突然道:“你喜不喜欢我?”他的声音还是很冷淡,但这句话问出口却连他自己都要吃了一惊。
他不过是想到如果林雪华明白了自己的立场的话,才能更加明白自己是受到了情药所害,由此潜意识里便能更好抵抗住药性的侵蚀。
林雪华当然不可能会喜欢上他这么个人的,对这点刘潇几乎有十成的把握,所以他现在并不后悔问出这句话。
林雪华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刘潇道:“你不必怕,想到什么就回答什么,这个问题对你控制****很重要。”
林雪华道:“是。”这是在回答前面一个问题,还是后面那句话?
刘潇怔住,又问道:“你喜不喜欢我?”
林雪华立即道:“是。”出乎意料的回答。
刘潇胸口那团压抑的火焰又要自胸间爆发。
他的脸已发红,再由红变成发绿。
一个人若是真正生气的时候,脸色往往不是红的,而是谁也很难形容的一种紫绿色。
现在刘潇脸上就是这种难以想象的紫绿色。他实在不相信,也搞不明白林雪华为什么会喜欢他。
难道林雪华以为刘潇是在逼她?逼她昧着良心说喜欢?
刘潇已经怒不可竭,叫道:“为什么是‘是’”?林雪华道:“是。”她没忘记刘潇交代过的。
不论如何,回答只有“是”,或者“不是”。
刘潇叫道:“是什么?你说你到底是在‘是’什么!”他说这句话,每问一次,就用力的在墙上打一拳,一共打了两拳。
墙上有凹迹,他的拳头却破了两次皮。
林雪华转过头,看着他的背,忽然大声道:“我说我喜欢你,我就是喜欢你啊……呜呜……”她说到后来,声音已经因激动的情绪而变小。
她的泪终于控制不住的泪下,却还在尽量控制着不要发出哭声。
至少,不要哭得太大声。
她从来都没有在陌生人面前哭过,也没有一次比这次哭得还要伤心。
从小在温室里长大的她,几乎很少有不高兴的时候,所以也自然很少哭。
但也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她才很容易激动,很容易被情绪带动而哭。这都是她无法控制的,连她都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而哭。
但她还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激动。
为刘潇的行为而激动,所以才会触动她心里最柔弱的秘密,最后让这个秘密哭出来。
刘潇听到哭声,竟似听得痴了。
——我说我喜欢你,我就是喜欢你啊。
就是心肠再铁的人,听到林雪华嘶声说出这句话时也难免生不起气来。
刘潇怒气已经消失殆尽,他甚至还想过去安慰安慰林雪华,但他不能过去,一旦过去了,绝对不会是“安慰”那么简单。
他定了定神,现在也不能对林雪华刨根究底的问那个问题了,他必须转移话题。
他道:“我问你,你知不知道那名送我出城的马车夫是怎么死的?”
林雪华哭声渐渐消弱,过了好半响,才道:“是。”这个回答听来似乎很巧妙。
刘潇怔了怔,又道:“他是怎么死的?”这个问题又似乎问得很笨拙。
刘潇一问出口,马上就后悔了。
林雪华“噗嗤”一笑,没有回答。
刚才还哭得泪如雨下的她,转眼仿佛就雨过天晴了。
刘潇虽然自知问得笨拙,却能不经意的逗她一笑,心里也没有那么为刚才的愤怒而过意不去了。
他道:“你还是照常回答吧,不用再说是与不是了。”林雪华嫣然一笑道:“是!”
刘潇心里又动了动,额头上都在不停冒冷汗。
要是此刻能让他看一眼林雪华的笑容,他说不定已经冲了过去。
林雪华道:“他是被我爹派人暗中杀死的。”现在她看来比刘潇还要镇定许多。但声音还在颤抖,似乎想到了马车夫的死,令她不寒而栗。
人一旦真正能转移注意力,对其它事情本身就是一种最有效的抗拒。
刘潇道:“其实你也不必为这事埋怨你爹,他杀了马车夫之后,就把杀人罪名扣到我身上,他这么做,当然就是要让你对那晚救我,而感到愧疚,让你认为不该救我。”
林雪华道:“那为什么非得要杀了老董?他已经为我家卖命了十年?”
刘潇笑道:“其实我被老董抬出去时,那时候也许你爹就已经发现,只不过不想当时就揭穿,让你堂堂大小姐,落得个帮助逃犯的罪名……毕竟你是林清风的女儿,试问有谁会为难自己的女儿?”